在般若寺发会儿呆
发会儿呆。(贾旋摄)
一
第一次去般若寺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实在记不清了，大约只有几岁吧，我母亲的单位组织郊游。那个时候，郊游一次是多么难得啊，只可惜我把所有的细节都忘记了。只记得经过了一座很老很老的木制廊桥，我当时就想：这该是古董吧？过去了许多年，我才知道这座桥叫“会元桥”，因为常有叫化子在桥上过夜，当地人也把它叫作“花子桥”。还有一点记忆，就是往寺庙走的山间，有一条小溪，里面有许多可爱的小螃蟹，我捉了两只一路玩，在幼小的心灵中，那该是多么甜蜜啊，所以一直都记得。但在写这篇文章时我才发现，这点可怜的记忆也存疑，到底是去往般若寺路旁的小溪，还是去往普照寺路旁的小溪里有螃蟹呢？想得头都痛了，真记不清了。
第二次去，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时候，那时我的身高和现在差不多，但体重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二，是个清瘦而忧郁的少年吧。我有个初中同学到重庆去读电力技校，放暑假回来找我玩，说他电力技校的几个同学就在蒲阳住，于是我们又去找他的同学玩。因为蒲阳有个电厂，厂里的子弟大多会读电力类的学校，毕业后好在本系统工作。我记得我们先到他的一个男同学家，然后又一同到一个女同学家。如果我想给这篇文章增色的话，就该写那位女同学如何的美若天仙，让年少的我心绪萌动之类。只可惜这位女同学真不算漂亮，我依稀记得她脸上带着很灿烂的笑容。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待在家里也不好玩，到哪里去呢，他们说这里离般若寺很近，就到般若寺去吧。
我的那位同学开朗活泼，一路上尽听他吹牛和唱歌，他唱歌很好听，最擅长的张学友的《花花公子》和草蜢的《忘情森巴舞》。他一个人唱还不过瘾，让我们一个人唱一首，这可难为我了，我先唱了我小时候最热爱的一首歌——《小草》，我觉得还字正腔圆的，谁料把他们几个笑的，那位不算漂亮的女同学也抿着嘴笑。轮了两圈，我差点就唱少年先锋队队歌了。后来我发奋图强，苦练张国荣和黄家驹的歌，就是这事受的刺激。
好在很快就到了，真近。这次游览般若寺有什么印象呢？真不好意思，记忆里真没留下什么，一个古旧的院子，一棵很高很大的银杏树。此后不久，我和这位初中同学又到市区附近的一座寺庙玩，里面有个有个老婆婆，据说能算命，我们很好奇，也想“算一算”，她先让我们放了串鞭炮，就对着那处烟尘说起来，好像教导我们说应该孝顺父母、努力学习之类，当然也要注意安全，不要下河游泳之类。我们心里暗暗发笑。大约一年多后，我这位同学从电力技校毕业，在山区的一家电厂实习，下河游泳时被冲走了，那年他十八岁。这件事让我想起老婆婆的那些话。当然我并不认为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就像俞平伯在给亡友文章中写的：万有的缘法都是偶然凑泊的罢。
事实上，般若寺离我的家很近，如果开车去，估计不会超过二十分钟，骑自行车去也不过四五十分钟。但是我第三次去，已是人到中年了。像是电影里的手法表现时光流逝，一个风光正茂的年轻人照镜子，再看镜子的人，突然已是满头白发了。这几年，我头上的白发也真不少。
人在年轻时，常常因为特别注意一些东西而忽略另一些东西，譬如过于关注事业呀、爱情呀，而忽略了路两旁树叶因为季节的变化，忽略了某晚的夜色，忽略了一些诚恳的话语和一些真挚的眼神……。当我又到般若寺的时候，正好是最美的秋天。
二
蒲阳镇花溪村是个极美的地方，有浅浅的山丘，有潺潺的溪水，在葱郁的竹林旁，还有白墙青瓦的人家。因为秋天，这里的色彩变得非常丰富，有枫叶的红、有银杏的黄，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涂抹出都江堰乡村最美的风光。人们常说欧洲的乡村如何美丽，都江堰的乡村又差到哪些儿去了？记得某次出去旅游，千里迢迢去看什么湿地公园，去了之后才发现，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城郊就有的水塘吗？水塘里有可爱的小乌龟，我们捉住后往往丢在潲水桶里，能一直活着。现在这种乌龟大概绝种了，看见的全是红脑袋的热带龟。水塘也寻不见了，潲水桶里全是油，丢什么下去估计也活不了。如今常说旅游资源开发，我窃以为，保护应该排在开发前面，家里的好东西都留不下，还拿什么来开发。让人心情畅快的是，历尽岁月洗涤，花溪村依旧是那么美，在去往般若寺的路上，同行的摄影记者不时停下车，用镜头记录下一幅幅美景。
花溪村风光。(贾旋摄)
般若寺在莲花状的群山包围之中，深藏在犹如莲花花芯的山丘上。如今交通方便，汽车可以开到般若寺门口。下得车来，发现道路上铺有金黄的落叶，脚踩在落叶上，心会对寺庙产生一种向往。在中国,深山和古刹是联在一起的，譬如你去登山，也许没走多久就会兴味索然，如果有人说前方有座寺庙，你也许心里就会有了一个目标，有了一种期盼，有了一股动力。人生在世，最怕的是漫无目的。
首先看到是一座字库塔。在川西的老街镇还存有这座字库塔，中国人好读书，对文字有一种先天的崇拜，对书写有文字的纸张，是要放到塔里焚烧的。这也是惜字如金、尊重文化吧，但现在印刷品泛滥，再美的文字变成了小广告，也像是蒙了灰尘。
寺门口有两座石碑，一座刻的是《般若蜜多心经》，简称《心经》，经书的翻译者就是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师，他为了信仰，孤征十七载、独行五万里、足迹遍于西域、印度百三十国，用赵朴初先生的话说，堪称我们民族的光荣和骄傲。《心经》是般若经系列中一部言简义丰、博大精深、提纲挈领的经典，在中国也流传最广，我曾经在书店里看到过历代书法家抄写的《心经》，也曾在汽车里听过王菲等歌星吟唱的《心经》。记得有次在某餐厅吃饭，有个着僧袍的人走过来，对主座的朋友说，我要找这位施主说话，我们骇了一跳，按我的经验，最后应该还是会说黄白物的。我那位朋友倒很镇定，他说，请把你的戒碟给我看看。那人说，没有戒碟，有个什么什么证。我那位朋友说，请你背诵一遍《心经》。后来那人就走了。另一座石碑上刻有《大悲咒》，我有朋友说听过最令人心潮澎湃的宗教音乐之一，就是众多僧人齐诵《大悲咒》。
绿荫掩映中的古寺。(贾旋摄)
寺门口有一副对联，幸运的是从小学简化字的我都还认得：想如来非如来悟如来如是如来，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门口有一个姓董的居士，他说自己已退休，可一头乌黑的头发，怎么看也只像四十出头的人，还是修佛的人好啊。问起他为何走上礼佛之路？他说自己原是成都东门大桥的人，曾在西华大学门口卖点饮料，店里常有居士往来，见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爱娱乐，就有心与他交流点佛学知识，渐渐他心里就有些明白，退休后，他就干脆到了这般若寺修行。
我自以为看了两本书，就问董姓居士，般若寺是属禅宗吗？居士回答，修行有四万八千法门，何必强说宗派。后来我从资料得知，般若寺属天台宗。此宗经会昌法难和五代之乱，典籍湮没，后到高丽、日本访求典籍，才使该宗学说得以延续和发展。因净土法门简单易行，普能摄受广大群众，般若寺内的居士也多修行此法。我想多了解些般若寺的情况，非常不巧的是，寺内的住持恰好到射洪县诵经，颇有些寻隐者不遇的意味了。
和其他寺庙一样，这里也有巍峨的佛殿和法相庄严的佛像。寺庙依山势而建，格外幽静。我常想都江堰的好，到底好在哪里呢？其中一点就是身处闹市中的你，只需二三十分钟，就能立刻寻到一处幽静的所在。来山里走走，到寺庙逛逛，就像逛书店一样，能助你洗心涤尘。在般若寺内看看劝人向善的文字，听听那些佛教音乐，沉醉于一个清静的世界中，能让人看清过往、重新审视自己。
在寺内看见这样一副对联：留一窗明月谈经，剪半岭闲云补神。很难想像，这句话对身在熙熙攘攘闹市中的人有怎样的吸引力？不得不说，如今世道，喜欢研究“厚黑学”、“老狐狸经”、“潜规则”的大有人在。有些人是想学得两招傍身，以便横行江湖；有的人学来也无用了，只是当个逐臭之夫罢了。《夜宴》、《黄金甲》、《甄嬛传》等文艺作品的流行，相信有不少人是想学习其中的权谋。但当费力伤神之际，看到这两句话，心中是否会有云淡风轻的感觉？有人说，身在名利场漩涡中的人更容易信佛，是因为希望佛祖能保佑他们的权位和财富，我觉得这话也不尽然，身处刀光剑影、鼓角争鸣中的人，对宁静自然有一份向往。我不是佛教徒，也丝毫不懂佛学，但在心里暗想，寄情于明月、闲云，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空”。胡思乱想之间，竟有些痴了。在外人眼里，我不过在发呆而已。能在青山绿水间发发呆，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满目风景。(贾旋摄)
三
现在的般若寺与二十多年前相比，规模大了不少。新建的殿堂高低错落、井然有序，加之植被葱郁、环境优美，可见寺内僧众操持有方。在念佛堂下，我看见一个水池，让我倍感熟悉，努力回忆，上次来时也有这个水池吗？池内有金鱼和小乌龟，悠闲自在地游着。在用砖砌成的佛教特有符号上，有不少红脑壳的小乌龟昂着头享受着秋日的太阳。此时，佛堂的音响里正播放着佛学讲座，据说，众生皆有佛性，这些小乌龟说不定也能听懂。
再往前走，就是很老的古院了。石阶上有金黄的银杏叶，透露出一种萧瑟的美。抬起头看，看见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树干恐怕要几人方能抱住。此树是那位高僧所植呢？不得而知，倘若树能言，它会告诉我有关般若寺的故事吧。
据说，般若寺始建于明宣德四年，后来该寺庙渐渐没落，有一位叫能清的僧人发愿振兴寺庙，于是在1921年至1942年间先后建成了送子殿、观音殿、大雄宝殿、二殿……在兴建大殿的同时，能清师傅更在寺庙周围广值树木，遍栽花草，累了就在山上睡，渴了就捧口山溪水喝。不枉能清师傅和弟子们的一番努力，终于让般若寺蓊郁苍翠、幽鸟相逐。活在俗世中的人总免不了追名逐利，美其名曰：奋斗。其实这世上从来都有不为名利，而只为信仰而活的人。身为凡夫俗子的我们无法做到，但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奋斗更应该保持一颗敬佩之心。
进入古旧的老院，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二十多年前，墙壁全是木质，听说已新翻修过，原来的木墙朽得不行，天气稍稍有所变化，就有成群的飞蚂蚁飞出。
古旧院落中的香客。(贾旋摄)
奇怪的是，般若寺有两个斋堂。据一位老居士说，一个斋堂是供游客用斋饭的，可放葱、蒜等。说到这里，我们一般以为“吃荤”就是指“吃肉”，其实“荤”字专指大蒜、葱这类气味浓烈、富于刺激的东西，是大小乘戒律所禁的。到了中午，总有人问我们吃饭没有，很是热情，我们说，不用了。等出得寺门，又有些后悔，是该品尝一下斋饭的。
斋饭。(代敏摄)
听说般若寺有丹凤朝阳、晖亭远眺、平桥天籁、漱石枕流、石锣流韵、大松插旗、金桂飘香、红梅吐艳、古木参天、铁甲千秋、经楼梵唱、空穴来风这十二胜景，但无人给我们指点，我们也不能一一对号入座了。
人在烦躁时，总想寻个清雅的地方。但真正让你在深山中独处几天，你是否又会觉得寂寞？我刚满三十岁那年，突然发现我想不通很多问题，就想到外面走走。一个人参了个旅行团，想到远方去。走到半道，我就后悔了，我发现我一个人根本没勇气走那么长的路。想那时也傻呀，到就近的般若寺发会儿呆也行啊。
寺内古钟。(贾旋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