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一生来证明:靠什么活着就是被什么奴役
两个屠夫
01
马大麻子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至少他现在是这样的一个身份,要不你看,现在还是凌晨的3点,在零下20度的气温下,在一座小城的郊外,在一个用木头和破布搭建的棚子里,就开始磨刀为今天杀的第一头猪做准备。
磨刀石用了三年了,是三年前一个六十七岁的老屠夫送给他的。老屠夫因为在一次杀猪时由于年老,气力不足而被一头不过200斤的猪撩到在地,从此就一蹶不振,放弃了这个工作回乡下种地了。
马大麻子是他的邻居,偶尔会在凌晨两三点起来帮他揪猪,因此就口授加实践地传了他杀猪的“手艺”。于是老屠夫离开的时候,把所有的杀猪工具送给了他,但其中的磨刀石是他最在意的,这块磨刀石几乎伴随了老屠夫67年的大半时光。
02
此刻,昏黄的灯光下的磨刀石,看起来跟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大小差不多是他坐着的马扎的一半大小,石头的表面全被时光磨得如玻璃一样平滑,也只有这点算得上比较特别。
马大麻子知道磨刀石对于老屠夫的意义,他无数次的听老屠夫说起它是老屠夫在早年家里闹饥荒时在逃荒的路上捡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了这块石头,老屠夫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他也常常听老屠夫对着它感叹“人啊,为了活下来却总是要把他的恩人当作工具,石头啊,我死的时候是不敢看你的啊,你原谅我罢!”
零下20度的天气真的很冷,若非常年的劳作使得手上布满了茧子,不然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温度下用凉水磨刀的。磨刀时发出刀和石头摩擦发出呿呿的声响,但这声音是这三年来专属马大麻子的歌,谁也听不懂,也抢不去。
马大麻子从小在城里长大,父亲是做货运生意的,简单来说就是替别人运送货物。因为父亲善于经营,挣了些钱就开始招人帮他运,他就主要负责管理这些人和记账。因此对于马大麻子来说小时候家境还比较富裕。而他从小耳濡目染,也懂得了与人交际和合理利用资源的重要性。
他十五岁时,父亲突然染了急症死去,事有凑巧,当时他父亲正好运了一批量很大的货在途中遇匪,家里多年积蓄的钱财赔了客户以及将家里所有工人的工资发了过后,家里一下变得穷困潦倒了,自古商人多逐利,以往父亲的商人朋友早失了踪影,他家又没什么亲戚慰以救济,从此生活愈发穷困。
父亲死后,母亲伤心过度也染上病,他十八岁时,不过三年时间,母亲也过世了,在邻居的帮助下,他把母亲和父亲安葬在了同一个山头上。
03
马大麻子至今不明白,当时他为何没有像常人那样痛苦轻生,而是很快的把仅剩的房子卖了些钱,带了些吃穿的东西,就离开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再没回去过。另外,他离开家之前叫马玉龙,父亲借遇的同音字玉给他起的名字,祝愿他人生里能遇到贵人,也能如玉般不失雕琢,实至名归。可遇到了这样的事,他觉得这是多荒诞的事,他从小就把父亲当做自己人生的贵人,可是……
离开家后,因为小时患过天花,脸上长了些麻子,于是逢人问名字,他就说自己叫马大麻子。
二十多年过去,他从没向谁说过他真实的经历。
马大麻子离开家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他曾经和父亲一起去过的离他家最近的一个小城,因为他识些字,很快找了份在钱庄给人记账的工作,做了段时间,就在账单上发现了一位常来借钱又很快还钱的叫莫玉龙的名字的人,或许是因为名字的缘故,之后就有意结识他,一来二去,他们便熟悉起来,很快,他离开了钱庄,和莫玉龙一起做起了“生意”。
他不曾想到,这“生意”就是去借各个钱庄的钱来借给“急需”一些钱的不法商人作为临时周转资金。虽然风险大,但回报的利润大,而且他们作为中间人,就算出了事,也只是承担债务,没任何风险,也不费什么力气,这样空手套钱的工作为何不做呢?
莫玉龙做的时间长,但尽管结识了很多人,人脉广,却由于不识字,不会记账,所以以前替人借钱的数额都很有限。自从马大麻子加入过后,虽然开始他对马大麻子的能力不放心,也没有做过数额大的单子,可慢慢的,他觉得他有文化,也实诚,就胆大起来,慢慢的借钱的数额越来越大,也挣了不少钱,于是……
马大麻子想到这里,他停止了回忆,只是深情地看着磨刀石,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着磨刀石说:磨刀石啊!当初老先生(老屠夫)把你送给我时叮嘱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做屠夫了,一定要把你送人或者扔掉,我一直想着,这是我的财富啊,我怎能扔掉呢?现在我明白了呀,我要是一直把你留着,将来就是你扔掉我啊,我总要死去的嘛。小时候,我扔下了爸妈和家乡,后来,财富扔下了我和莫大哥。
马大麻子又陷入沉思。
04
莫玉龙在他二十八岁时,他们一起出游,不料遇到了山洪暴发,莫玉龙被洪水卷走,他却有幸抓到一棵竹子活了下来。
自那之后,他整个的精神状态比父母离世时更迷离了。后来反反复复,日夜不分的做了很多工作,搬运工、建筑工、卖书、倒卖棺材等等,甚至还去走家串户地乞讨过,他成为老屠夫邻居就是乞讨到那儿来的。
最后实在没精力四处跑了,就打着做屠夫的主意成老屠夫的邻居。这里不得不提的是,他并不缺钱花,他和莫玉龙虽说最后生意失败破产,但他们开始就有这样的担忧而留了一些可以维持生存的钱,他之所以不停的更换工作,不停的更换生存方式,只是在找寻一个从离家过后就一直在追寻的原因——为什么父亲的成功最终下场如此悲惨?为什么钱这个工具永远地将人奴役?可还没来得及在自己的身上验证,他唯一的伙伴莫玉龙就过世了。
只是,他此刻似乎明白了,任何的工具最后都会像开始使用它的时候那样使用自己,奴役它的时候那样奴役自己,而自己终会死去,它却永存世间。那悲惨的结果不过是自己失去了被奴役的价值而被扔掉了而已。
他看着手里的刀,居然得意感油然而生,他想着他每日结束的那些生命,是为他们终结了生存迷离的过程,这是件凡人不明白却伟大的事。可他原始的人的善良本性又告诉他——他的屠刀剥夺了所有死去的生命的生存权利。
他第一次哭出了声音。
磨刀石上,掉落了几滴马大麻子的泪水,他一次也不曾哭过这些年的痛苦经历,却在为这个突然明白的道理而哭——他生而为人,人却不得已要生。
凌晨昏黄的灯下,零下20度的空气里,一个四十几岁的老男人,一个屠夫,却为了自己的生命的存在在那儿哭,多可笑的场景。
哭声传到了老屠夫的梦里,老屠夫也哭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