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父兄
第九页。
纸上的字迹忽然变得有力、沉稳、端正。一行行极尽工整的方块字组成一座座庄严肃穆的碑塔。
若夭想,这大概是白骨生前想要做到、所能做到的至高赞颂。
是谁在那个世界令白骨崇敬到如此地步?只有两个名字,以及,两个名字与若暝霏交织出的故事。
——他叫失落的单。
大抵天机营的将士能给人一种庄重勇悍的感觉,所以若暝霏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不免嘴角一歪,就像给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这个男人,手持一柄等身长的杀猪刀,背上挂一口几可笼身的大炒锅。一身简单散漫的装束,若非辉光闪耀的天机营徽记,还当他是到处流浪的厨子。
当然,这般打扮的人,你也别想着能从他嘴里吐出什么庄重勇悍的话。他一开口,若暝霏的嘴角又是一歪,就像是给人来了个耳光二连击。
往后的日子,这个满嘴荤段子的老司机,这个时常妙语连珠的智者,用他独到的见解,冷静客观地为若暝霏的师门解析这个世界。
在捧腹大笑中接受一个人的观点,这实在是一种高明的方式。
但若认为他是一个只会嘴炮的男人,未免过于肤浅。若暝霏相信,任何一个守卫王朝的天机营将士,都不会失了那份担当。
是这个一往无前的男人,令若暝霏相信这一切。
失落的单,是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他对焚心师傅的不离不弃,值得尊敬。
他虽对焚心的徒弟们一脸嫌弃,却仍给予足够的指引和关照,令大荒的种子更好地生根发芽。当然,无论想要在哪个世界变强,钱都是第一要物。他对焚心弟子们的担当,值得尊敬。
年少的若暝霏时常想,若能成为单哥那样的男人,人生就已成功了一半。而成功的另一半,也仅是在钱身上了。
——她叫晴栀渝挽歌。
焚心师傅时常对若暝霏说,如能在大荒娶到冰心堂的女弟子,实在是男子一生最大的幸运。单从功用上来说,作为大荒唯一擅长医术的门派,冰心堂门人的治疗是不可或缺的。但抛开功用不论,冰心堂也是个神奇的门派,门下女弟子是各门派之最,因其女弟子基数之大,男弟子数量也不少。正是这样一个门人众多的门派,决定了大荒的繁荣兴衰,又因其门人太多,甚至能凝聚人心的伟力,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神明的决策。
所以,冰心堂中的美人自然不会少,但是非也绝不会少的。
若暝霏的师叔,也就是焚心师傅的好姐妹,晴栀渝挽歌已是当年冰心堂中的优秀弟子。
芳名远播。
初见,她便将冰心堂女弟子特有的美丽温柔展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后来,在若暝霏印象中的冰心堂,都该是这样子。
但这不过是她的伪装罢了。任何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都不会值得若暝霏铭记,因为在若暝霏的世界中,交心的相会本不该有过多的礼貌。礼貌本就是初春的风,虽含暖意,却暗藏不易近人的寒气。
她是个战斗技巧拙劣的逗比,但,这就对了。
因为若暝霏也是个逗比。
逗比之间的情谊,实在比大多数情谊来得纯粹而美好。
晴栀渝挽歌虽不是若暝霏的专属治疗师,却在他的成长路上,立下汗马功劳。她虽不能传授若暝霏实用的战斗技巧,却能保证他在追寻力量的路上活得好好的。
师叔总是不厌其烦地听若暝霏的公鸭嗓子。
而若暝霏也总是陪伴在师叔身边,看她换上一套套精美的外装,也看她经历一段段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师叔在若暝霏心中的分量,甚至超过了焚心师傅。
毕竟他的逗比师叔,是大荒中第一个将他视为亲人的存在。
她说,若暝霏是她的弟弟。她说,若暝霏比万金都要贵重。
可惜啊,少年心思总是敏感多变。
若暝霏因这如同亲人的羁绊感激,也因这如同亲人的羁绊涕零。
在师叔的婚礼上,若暝霏是决不甘心做一个弟弟。
若暝霏还是参加了晴栀渝挽歌的婚礼,他看着师叔牵着一个荒火教强者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那一天鹊桥来了很多人,若暝霏头一次看到那么热闹的大荒,可他却躲藏在无人的角落,像个断线的木偶。
了解有时候是种可怕的情感。只有师叔找到了这具木偶,在无人的角落里。
若暝霏再次看到晴栀渝挽歌,身上仿佛缠绕看不见的丝线,这些丝线操控他欣然微笑,操控他满怀喜悦地对师叔说出新婚快乐。
师叔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在若暝霏手里,动作轻柔。
师叔将冰心堂女弟子特有的美丽温柔展现得淋漓尽致,如同初见时的美好。
他已忘了师叔何时离开,他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暂离大荒。
只是,他的世界是没有光的。黑暗并不全是恐惧和绝望,黑暗有时也会包容人心的一切,一切的软弱,一切的不甘。
黑暗也会包容人的眼泪。那也是若暝霏在大荒留下的第一滴眼泪。
他拆开手中的礼盒,一颗珍贵的雷音溟钻躺在他手心,就像一个恬静的睡美人。
他开始喘出如牛般的重息,而后,泣不成声。他想起在西湖湖畔,师叔像个孩子般穿上月朗风清,向他展示不落凡尘的美丽。他想起在无数个试炼之地,总会有师叔波澜不惊的身影,只要有她在地方,他若暝霏就能随心所欲。
在黑暗中,若暝霏终于明白,所谓绝望其实来源于曾经的美好。因为他只会在绝望时,重温那些美好的瞬间。
若暝霏与晴栀渝挽歌的故事到此便戛然而止。
若夭灵秀的眼中不知觉地漫上一层水雾。
她想找到这段故事的后续,她觉得这段刻骨铭心的情谊不应戛然而止。
可是,她只是在第十一页找到了一段话。
“那之后,我仍在大荒游历,只是孤身一人。我也有幸运的时刻,偶遇冰心堂女弟子,我也不知为何,会忍不住对冰心堂女弟子关照有加。当然也有不幸的时刻,与荒火教门人遭遇,我与荒火门徒没什么好说的,没有任何理由。我走过很长的路,也终于明白师傅话中的真谛:能在大荒中娶到冰心堂的女弟子,实在是男子一生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