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上门女婿》(十九)
夏艳做好晚饭,给根生盛了放在桌子上,抱着李涵上阁楼去了,陕西女人一生气就爱躺炕上,赌气不吃饭,作为抗议。根生气得要炸毛,想爬上阁楼拽着夏艳两条腿把她拉下来,美美的捶一顿。想起刚才已经收拾过一次,因而就没行动。为了表达他在家里的权威,他拿起筷子朝桌子上一掷,吼道,给谁甩脸子呢!
夏艳在阁楼上装作没听见,给李涵脱了衣服,自己和衣躺下,搂着儿子睡了。根生发泄了一通,看着热乎乎的饭菜,他可跟饭菜没仇,随之坐下来吃饭。他照样胃口很好,故意吧唧着嘴巴,把面前的盘子和碗吃了个底朝天。根生站起来,打着饱嗝,摸着滚圆的肚皮,上一趟厕所,回来爬上阁楼也睡了。
清晨,根生跟夏艳还在睡梦中,李涵一声尖厉的啼哭把小阁楼划开了一道口子,夏艳忙起身把李涵抱在怀里,将憋胀的奶塞进儿子嘴里,儿子嘴里唔哩唔噜响着,犹如刷牙人在嗽口。根生翻个身,不满地呵斥着,一大早,睡个觉都不得安宁,狗日的,是谁掐了你还是拧了你!
夏艳看一眼根生的后脑勺,打了一个激灵,根生急了会不会把儿子扔下阁楼去?夏艳心里明白,根生记恨儿子跟着她的姓,所以不待见儿子。她不敢迟疑,赶紧抱着李涵,逃下阁楼。桌子上昨晚根生吃过的空盘子空碗,狼狈不堪地东倒西歪着,她真想伸胳膊一嚯啦到地上,发泄一下不满。
根生掐着她脖子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夏艳浑身一颤,脖子跟着一紧,呼吸急促起来,不敢朝凳子上看,仿佛根生正坐在那里。李涵这时候在她怀里打了一个尿颤,她赶紧把儿子的两条腿扯开,一股热气腾腾的尿有力的呲到地上,腾着烟雾,冒着泡泡,打着旋。夏艳看着儿子在地上画出的地图,发了一会愣,她忍住一肚子的委屈,绕过桌子,抱着李涵出门去上公厕。李涵快十一个月了,会贴着墙壁站立了,她把儿子贴在墙根站好,交代说,站着别动,妈蹭地就尿好了。李涵听话地木偶似的站着,隔壁烟酒店老板娘正好也来上厕所,看到这一切,心疼地抱起李涵,抱怨夏艳,才多大点的娃,你也舍得让他站,我跟你说,婴儿骨头软,不能太早站立,会成罗圈腿的。夏艳笑了,说,嫂子说得也太夸张了,就站屁大点功夫,就会成了罗圈腿?烟酒店老板娘说,不会让根生抱一会,我就不信,上个厕所的功夫,他都不愿意抱娃,当了老板,架子可真大。夏艳苦笑着说,嫂子,我跟你不能比呀,你有我大哥宠着,啥都不用干,每天就坐在柜台里收钱。烟酒店老板娘说,可是根生会挣钱呀。有人帮夏艳抱着娃,她不用着急蹭地解好手,而是慢悠悠地解着手,站起来慢悠悠地系好裤带,从烟酒店老板娘手里接过孩子,说一声,走了,离开了厕所。夏艳回到店里,皱着眉头洗涮了锅碗瓢盆,洗脸刷牙,做早饭。
根生被马路上的喧哗吵醒,他下了阁楼,急急慌慌朝公厕奔去。他从小就便秘,那时候在河南,吃饭没油水,每次大便就成了他的噩梦。到西安后,油水倒是多了,可是,习惯却改变不了了。早上公厕总是告急,去晚了就占不上坑位。街坊每次看见根生进厕所,就阴阳怪气地说,屙井绳的人进去了,没有半个小时别想出来。
夏艳做好早饭,估摸着根生该回来了,就把稀饭,蒸馍和小菜端到桌上,根生这才一瘸一拐的从厕所走回来,要不是腿实在蹲得发麻,他还不会罢休呢。
吃罢早饭,借着没有顾客上门,根生把自己的摩托车放在门口,装模作样的鼓捣着,有了梧桐树,果然引来了金凤凰,就有一辆摩托车突突到他跟前,用一口陕西话说摩托车给不上油,让根生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一位顾客上门,根生心里很紧张,诚如他师傅所料,一个月时间学习修理摩托车技术,有时候连皮毛都没学到。一般的学徒工,都要三年才出师呢。
根生赶紧把自己的摩托车推到一边,开始接待顾客,他有点手忙脚乱,声音打着颤,问,师傅,恁刚才说是啥毛病?
顾客狐疑地看着他,他赶紧说,是给不上油对不对?
顾客没搭理他,继续看着他。
顾客看得很生心里发毛,看见夏艳站在旁边,就冲夏艳喊,没眼色,还不进屋把我的工具拿出来。夏艳进屋转了一圈,没找到工具,准确地说,是她还不认识修理摩托车的工具。夏艳空着手出来了,说,没有呀。
根生训斥夏艳,一天到晚就会蹬着一双牛眼睛,啥忙都帮不上,眼大无神!夏艳的一双大眼睛在根生眼里变成了罪恶,她把大眼睛朝下一耷拉,就看见工具原来就在根生脚底下。她是人来疯,不甘示弱,反驳道,你倒是眼小聚光,工具分明就在眼前,却在骑驴找驴。根生朝脚下一看,工具果然在自己脚跟前。根生是要面子的,夏艳在外人面前公然顶撞他让他心里不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打。他在心里狠狠地嘀咕道。眼下重要的是给顾客修理摩托车,等会闲了再收拾这婆娘。
根生蹲下去,又站起来,他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不给油肯定跟油路有关系,他不敢全部拆卸,怕到时候装不到一起,只有保守的拆卸了一小部分,先用铁丝捅了捅,又鼓起腮帮子吹了吹,也不知道解决问题没有,又按原样安装上。
根生嘴角满是油污,像一只偷吃过的大花猫,逗得顾客想笑,咬着嘴唇忍住了。根生心里也没把握,小声跟顾客说,妥了,恁骑上试一试,有问题再来找我。
多钱?顾客问。生冷的陕西话听起来好像对他不满似的。
根生岔开五个手指头,顺着顾客用陕西话说,五块钱。
夏艳在旁边画蛇添足,说,根生,你会说陕西话了。根生愣愣地问,我刚才说的是陕西话吗?
是陕西话,不信你问这师傅。夏艳指着顾客说。
顾客可能心情不好,没搭理夏艳,拿出五块钱递给根生,说,给,五块就五块,如果还给不上油,我还要来找你。顾客凶巴巴地说。
根生接了钱,讨好地说,那是一定,欢迎你来,修不好不收钱。
顾客突突着骑远了,根生两腿竟然有点发软,这时候,有个顾客推着自行车来补轮胎,根生也没把握顾客的摩托车到底修好了没有,怕顾客回来找他事,就想着躲一躲。他对夏艳说,这个活你干,我上趟厕所。夏艳不知情,以为根生偷懒,就小声嘀咕,烂驴烂马屎尿多。根生耳朵好使,听见了,蹬着小眼睛威胁她,有胆量大声说一遍。吓得夏艳赶紧噤了声,颠颠着跑去补轮胎。
根生在厕所拖延了很久才回来,幸好刚才修过摩托的那个顾客并没出现,他这才把心放下,有了第一辆修摩托经历,再来第二辆他就从容了一些。
这天晚上,根生一家睡得正酣,店门被猛烈的砸响了,震动的小阁楼都在摇晃,吓得夏艳身子发抖,李涵嚎叫着哭起来。
根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敢吭声,敲门声更加的惊天动地了,根生只好下了阁楼,站在门里问,谁?门外答,我!根生一听是河南老乡的口音,心里纳闷,是哪个老乡呢?半夜三更的找他什么事。
根生问,啥?
那人并不搭话,而是用拳头又猛擂了两下门。
根生的心缩紧了,看来来者不善。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说。根生缓和语气说。
少废话,自己做下的事自己不知道,装什么蒜?门外的河南人气势汹汹地喊。
根生怕纠缠久了惹怒对方,让对方作出更过分的举动,只好开了门。借着路灯,他看清了,门外站着的是白天来他店里修过摩托车的顾客,他明白了,是他没修好人家的摩托车,人家找他算账来了。
根生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拉亮门楣上的电灯,说,师傅,好商量,没修好我重新给你修就是了。
顾客并不买账,嘴里骂着,王八羔子,骗到我头上来了。顾客一生气,就忘记了自己也是河南人,说,我最不喜欢跟河南人打交道了,一身的毛病,坑蒙拐骗无所不能。你说,你到底会修不会修?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这个瓷器活。
根生看着顾客,心想,自己分明是一口地地道道的河南口音,却把河南人骂得这么难听,这人把自己的祖宗都忘记了。根生也只敢在心里这样想,是没胆量说出来的。不出口恶气根生又憋得慌,他来个阴的,故意弱弱地问,老乡是河南哪的?
顾客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自己排除到河南人之外了,拿自个的祖宗都不要了,是大不敬呀。可是,让他认输是做不到。顾客嚷嚷着,咋?查户口呀,你是警察吗?管得着吗?再说了,就是警察来,也会为我主持公道的。我还想去工商局告发你呢,欺诈客户。
根生是超范围经营,心里有鬼,听见顾客说要到工商局告发他,先自怕了,两手合拢跟顾客做着揖,说,对不起老乡,大半夜的,不耽误你时间了,我给你退钱,好不好。
顾客一看根生软了,量根生水平有限,看来是修不好他的摩托车了。想到白天根生修车时手下很生疏,他当时就有点心里犯嘀咕,果不其然,蒙古大夫嘛。事到如今,自认倒霉吧。顾客也是老江湖了,怕根生少给他退钱,就假装不乐意,说,退钱?误了我的事是钱能弥补得了的吗?
根生说,好商量好商量,我赔你损失,大哥恁说,多少合适?
顾客把两根食指交叉着比划了一下,大度地说,看在老乡份上,这个数得了。
根生搞不清是让他赔十块钱还是一百块钱,又不敢问,嘴里诺诺着,好说好说。从裤子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几张票子,抽出一张十块递给顾客,再抽出一张五块递给顾客,最后抽出一张两块递过去,十块钱是赔偿的,七块钱是收顾客的。顾客拿了钱,朝口袋里一塞,嘴里骂骂咧咧推着摩托车走了。
顾客走后,根生关了店门,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神。夏艳在阁楼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见顾客走了,关门声响了好久,没见根生上阁楼,她不放心,就下了阁楼,脚刚一落地,手还在楼梯上扶着,就看见根生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放心了,安慰根生,不就是几十块钱吗,多大个事,破财消灾!
根生一肚子的怒气正没地方发泄,听夏艳这样说,就吼道,放你妈的狗屁,口气不小嘛,就几十块钱,你以为几十块钱好挣,差点都没命了。夏艳被责骂,气得脸憋得通红,嘴唇打着哆嗦,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扒着栏杆又上了阁楼。
晚上没睡好,又受了惊,根生第二天神情萎靡,也没精神长时间的蹲厕所了,来了顾客也懒得招揽。如果顾客来修自行车,夏艳就不吭声的给修理了,遇到修理摩托车的顾客,她嘴上不说什么,只是拿眼睛看着根生,根生瞪她一眼,站起身懒洋洋的朝顾客走去。
夏艳晚上是听见了顾客跟根生的对话,自家的营业执照上的经营范围是修理自行车,摩托车修理是超范围经营,再遇到认死理的顾客,告到工商局,肯定会罚款。她不敢跟根生提出来去换营业执照,就想着找姑父说服根生,姑父的话根生肯定会听。
过了几天,吃过午饭,夏艳看生意不忙,就跟根生说想到二姑家去一趟,好长时间没去了。
午休时间顾客少,根生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瞌睡,听见夏艳说去二姑家,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心想好不容易才断了姑父来店里上班的念头,这一去不是没事找事吗,简直是猪脑子。
根生把脑袋在椅子背上枕舒服,没搭理夏艳,以往根生不说话,她是有些怯的,因为她搞不清根生到底是个啥态度,所以她都是不敢轻举妄动。这次她心里有事,而且是关系到店里的大事,她豁出去了。跟根生说过以后,就抱着李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