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 游』内蒙随笔④ 忽必烈的仙那度

2024-04-11 本文已影响0人云行笔记

前一日我们去了张北天路，原本那晚应驻停在沽源，但我在地图上又看到了元上都遗址，便又多踩了两个半小时的油门，把车开到了多伦。

沽源和多伦，间隔一百五六十公里的车程，但沽源属于河北，多伦就归于内蒙古。这似乎在地理上也是有缘由的，从张北到沽源，一路还是峰峦叠嶂的，只是那些峰峦虽已没有初进太行或燕山的峻拔，但公路在山地间大波浪的起伏还是常态，这或也是张北天路的魅力所在吧。

而一进到内蒙界，气象迥然而异，大地有了一马平川的坦荡，当然浅山丘陵也还是不少的，但它们已然成为了平川视野中的点缀。我和同同说，我们总算爬上了地图上的那一大片的蒙古高原。我们之前开车走过的一天山路，不过是高原面前的群山来朝，是高原隆起时边缘大地的褶皱，是这辽阔高原大桌下繁缛的桌裙。

这是七月下旬的一个周末，与北京的酷暑相比，多伦的天气还略有了些凉意。在格日勒吃完晚饭后，回酒店的路上路过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即便已经很晚了，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地热闹着。波喜欢那里果蔬的水灵和新鲜，很认真地挑选了些土豆和西红柿，似乎忘记了她的家在五百公里以外。

第二天一早，我们赶赴元上都遗址，也就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那条路很漂亮，两侧是广袤无垠的草原，就像一张巨大的绿毯。七月底来这里是最好的，正是这片草原的花季，那绿毯上就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在这些花朵中尤以橙色的金莲花最是灿烂，因而这片草原又叫做金莲川。

金莲川草原

金莲川草原，既是水清草美的优良牧场，也是便于骑射的古代皇家狩猎场，辽金元三代帝王都曾将此地辟为避暑胜地。

公元1251年，成吉思汗的孙子、元宪宗蒙哥即蒙古帝国大汗之位后，曾委任自己的弟弟忽必烈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务”。忽必烈领命后，便驻帐于金莲川，并在此延请四方、广征名士，最终建立了赫赫有名的“金莲川幕府”。

元上都遗址的景区大门很有意思，内地景区门口的商业街，往往是一溜古香古色的中式楼阁。元上都这里尽管游人不多，但也是要有商业街的，只是这里是一串惊掉同同下巴的蒙古包。他以为到了蒙古小镇，“游牧民族有小镇吗”？我曾点着他的脑门问它。不过问完我也觉得不当，或许他说得没错，这些帐篷只是一种民风的表现，它们自然要长期驻守在这里表现着，那不也等同于定居的小镇了。

蒙古包内卖的商品，多是草原上的特产，如牛肉干、奶豆腐、马奶酒什么的，满满的蒙族风情扑面而来。以前在呼市，很喜欢买些那种带马头的蒙古小刀送给朋友，这里也有，我指给同同看，同同依旧惊奇，家中的书柜里，还摆着那么一把。

大元上都残碑，现藏首都博物馆

南门进去，远远能看到一块黑色屏风状巨石踞在路的一侧。走近端详，巨石上浮雕着蒙古帝国的将士们骑射征战的群像，在这群像的正中，自然要坐着，大元开国皇帝元世祖孛儿只斤·忽必烈。在这位大帝的脚下，就是元帝国庞大疆域的版图。

元上都的前身是开平府，它始建于公元1256年，是由深得忽必烈信任的幕府精英，精通天象、周易、八卦的大学问家刘秉忠负责选址，同样为忽必烈门下名士董文炳、贾居贞、谢仲温负责督造的，城池建设历时三年。

说来也是天意，开平府建成的公元1259年，忽必烈的长兄蒙哥汗战死于南宋合州钓鱼城。在南宋鄂州前线作战的忽必烈接到密报，旧都群臣准备推举在和林“幼子守灶”的阿里不哥为新可汗。忽必烈紧急与鄂州守将贾似道议和，遂调兵回归燕京，并于第二年三月在这座新建的开平府召开忽里勒台，被推举为大汗，抢先自己的弟弟阿里不哥一步登基。

眼前的这座已经成为遗址的城池，真可谓出道既颠峰，一经登场，便成为了忽必烈战略博弈的重要支点。

忽必烈汗

景区南门到城市中心的大安阁遗址，还有不到三公里的距离。随我们来的父母年迈，还好这里有电瓶车和自行车两种代步选择。我和同同想骑自行车去到更远的地方，尽管母亲反对，父亲依旧固执着要与我们一道骑车。

最后波陪着母亲上了电瓶车，那车子开走时，母亲还在不住地提醒着我们，慢点骑，慢点骑。如今翻阅那些电子相册时，我才意识到，那是我见到父亲，最后一次骑自行车了。

那条石板路，笔直地穿越七月繁花点缀的金莲川草原，伸向远方的城市遗址。和赤峰的辽上京和辽中京遗址一样，这座元上都遗址远远望去，也是一片荒芜。它能被确定为城市的最突出的部分，就是那一圈一圈的城墙遗址了。

那些城墙，也多已没有了城墙的雄伟，就如一串高高低低连绵不绝的土丘，只是它们太过笔直了。当然部分墙体上还覆有外包的砖石，才会让人相信那是人力所为，而非自然的山丘。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北京的北土城遗址公园，也是凭借着一串连绵低矮的土丘，昭示出一座雄伟城市的存在，那便是元大都和它的北城墙。

过了在草原上肆意流淌的闪电河，前边就要进城了，那是皇城的正南门，明德门。那座城门早已坍塌，只留下了一个豁口和两侧对峙着的爬满青草的城墙遗迹。明德门是上都重要的城门，门外的城墙形成了环抱的态势，构成了关城外的瓮城。

皇城明德门遗迹，具有瓮城结构

如今这段依旧保留有砖墙的城门洞遗址也是非常珍贵的遗存，文物部门用一排粗壮的立木抵住砖墙，不让它倒塌，同时在遗址上修建了木栈道，以避免通过的客流对遗址造成践踏破坏。这样的保护也让经过这里的我们，有了些进入考古现场的亲临感。

忽必烈与小弟阿里不哥发生汗位之争时，开平府显然更处于有利的战略位置。与身处漠北的旧都和林相比，开平府能更多地得到来自北方中国物资和人员的支持，当然它同时也切断了和林与中原交流。而那时负责管理北方汉民的，正是忽必烈。

最终忽必烈快速拿下了旧都，阿里不哥败逃，数年后来降。或许也是这场汗位战争，让忽必烈理解了两个城市在地理位置上的优劣。公元1263年，忽必烈放弃旧都和林，升开平府为都城，定名上都。次年，改原来的金中都——燕京为中都，后再改名为大都，大元从此定为两都制。

明德门进去五百多米的样子，就是宫城的御天门了。

元上都的整体城市布局，由外城、皇城和宫城组成，不同于其它王朝都城的坐北朝南，元上都的皇城是坐南朝北，因而它处在外城的东南角。或许忽必烈在建设这个城市时，就已经考虑到了，他所面临的主要威胁是来自西北的和林旧部。

宫城御天门遗迹

宫城的御天门前，在元时是百官集中和听宣的地方。元朝皇帝接见官员，宣布政令都在这里进行，因而当时便有“明德城南万骑过，御天门下百官多”的诗句。

穿过宽厚的御天门，我们就进入到了元上都的核心区域——宫殿区了，这里也曾经是蒙元帝国的核心区域，大元皇帝的一条条诏令，就曾从这里发出，并传向帝国广阔疆域的角角落落。

公元1275年，经过四年的旅行，21岁的马可.波罗跟随父亲和叔叔携带教皇书信，前来上都朝拜大元可汗，忽必烈就在这片宫殿区里，接见了他们一行使团。马可.波罗后来在他著名的游记里描述大汗的宫殿，说它大理石的宫殿美轮美奂，描金绘彩，金碧辉煌。

《马可.波罗游记》把这座梦幻般的东方城市介绍给了西方。五百年后，英国诗人柯勒津治读到这本游记后，便将那个神往的地方命名为“Xanadu”——仙那度。这个词，也从此成为西方语境中的“梦幻之地”，而它的音译就来自于蒙语的“上都”。

御天门内，便是七多百年前，展现在马可.波罗眼前的“仙那度”。只是历史无情的风雨，摧毁了它壮丽的宫殿，美丽的花园，也摧毁了它留给世人的梦幻，如今只余下了一片荒芜。

大安阁遗迹

看来没有什么人们口中的伟大，是不能被摧毁，哪怕它是伟大君主诏令下的修建的，“宏伟的逍遥宫”。

那“逍遥宫”中，曾经辉煌高耸的大安阁，也仅剩下了，被考古发掘整理出来的建筑基址。这座高阁的宫殿，是元军攻陷南宋的汴京后，将城中的熙春阁拆解，运回上都复建的。忽必烈汗在此接受了南宋君主的朝降，接见了马可.波罗，忽必烈后曾有五位元朝皇帝在此登基。它就是马可.波罗口中的那座美轮美奂的宫殿，如今，也只剩下了低矮的残垣，来标识曾经基址的范围。

父亲与母亲在大安阁这里聚齐，大家一起走向宫城北城门的穆清阁，元上都考古现场的大部分建筑遗址，也就集中在这片区域里了。在穆清阁观景台上向北望去，又是一段城墙土丘接着一段城墙土丘的，一目了然的荒芜。

2012年，为了保护这个由忽必烈汗建立起的传奇都城的大量遗址，经世界遗产大会批准通过，将元上都遗址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