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篇散文||我读《茶话会》(14)
这一章题为《九曲桥》,读了半天都没看见桥在哪里,便认为这不是一篇散文。又看了半天,冒出来一行字,原来车前子自己也承认他写的不是散文。他说他想把这篇散文拉长成若干则笔记。这大约是《茶话会》集子中最长的一篇——不对,不是一篇,是若干则笔记。
那就读笔记。
再读,才知道《九曲桥》是画,不然第一句话就不会是“他在画前,说句‘画得真像’,然后走开了。”
“这棵树上有只鸟,土话‘黄不拉’,能学多种鸟叫,吃麻雀,吃老鼠。”
“这棵树”和树上的鸟儿无疑是画中的内容,后面的“树枝高明,天空的腹部在画面中光线强烈”便是佐证。“天空的腹部”,这个说法同样高明。
接下来,好像,说的不是画了。读车前子这篇“笔记”,需要打猜猜。打猜猜是四川话,意思就是猜。你看,两个人坐在树下抽烟,——我无法判断两个人是不是坐在“有只鸟”的那棵树下,如果是,车前子说的便仍然是画。
且不管他,接着读下去。
两个人以前和一帮人烧窑,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两个人坐树下抽烟,他们以前,烧窑的时候叫‘窑工’,不烧窑的时候,种植水稻,叫‘农民’。现在,窑已成为文物,地已成为房产,看着游客从窑文化博物馆出来,两个人坐树下,他们穿的工作服上,黑体,红字,‘保洁员’。”
从窑工到农民到保洁员,三个名词代表三个不同的时代。这一段文字无比简洁,但你却能从中读到沧桑和辛酸。那两个人,当然不会是现实中的保洁员,他们是历经沧桑的画中人。与车前子这种想象力超强的人聊天,你得学会脑补,学会跳跃性思维。这不,车先生笔锋一转,“看”到了树上的“小黑鱼”:
“我和“小黑鱼”见过,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曾经的茶花大队社员,茉莉花种得好。他说,茉莉花是屎盆子,肥料要足。走在夏天中午的茉莉花地,臭烘烘的阳光,熏得人快要晕过去,而一到夕阳西下,新月张挂,茉莉花地开始清香浮动,似乎正在升腾起来,这时候进入,吃了迷魂药一样飘飘欲仙。”
“小黑鱼”是花农,后来生产队无地可种,他放下了锄头,拿起了拳头,做了水浒里的人物。这就是说,同样是失地农民,“小黑鱼”没有成为打工人,而是成了黑社会的打手。
黑社会的人就十恶不赦,完全丧失了人性吗?不一定。
“小黑鱼”有次帮饭店老板保护饭店,他扔出去一只铁锅,削掉对手一只耳朵。他把耳朵捡起,泡在酒杯里,要人两万元来赎,后来价钱谈拢到五千元。对手耳朵缝是缝上去了(他们掮枪竖棒去医院,医生无奈,缝就缝吧),没多久坏死,颜色黝黑,极像阴唇。“小黑鱼”见到先是大笑,然后不好意思,五千元退回,还送对手一条沪产“大前门”香烟。
虎丘山下卖甘蔗的,不论长短,一根两元。买甘蔗的挑了一根,卖甘蔗的就去头去根去皮,砍成一段一段,买甘蔗的忽然不要加工好的这根,又挑一根,觉得比刚才的长。卖甘蔗的老实,也就忍了,他又去头去根去皮,砍成一段,还没砍第二段,买甘蔗的是一群人,中间有个女的说,这根长,这根长,手捧甘蔗斜刺而来。刚才挑的那根他们又不要了,卖甘蔗的不乐意:“吃不起甘蔗就不要吃。”买甘蔗的骂:“乡下人!阿拉钞票多得可以压死十个乡下人。”买甘蔗的一把抓住卖甘蔗的胸,卖甘蔗的让买甘蔗的放手,正在这时,“小黑鱼”游过,他其实已经看了一会儿,就走上前去,对买甘蔗的说:“要打架找我!”一拳出去,买甘蔗的立马倒地,脑袋像楼梯上滚西瓜,“咚”,就这“咚”的一声,买甘蔗的在送往医院途中死亡;“小黑鱼”验明正身,“啪”,就这“啪”的一声,吃颗“花生米”。“小黑鱼”他们的行话,子弹叫“花生米”。
两个故事,区区五百多字,平铺直叙,“小黑鱼”的诚信,豪爽以及“见义勇为”便跃然纸上。不动声色,没一句议论,却能感到作者对“小黑鱼”的惋惜和同情。这,是一则完整的、极富传奇色彩的笔记。读车前子,怪,老想起明清小品,还有蒲松龄,还有鲁迅。
讲完“小黑鱼”的故事,终于开始说画了。
九幅画。一幅比一幅复杂。
(待续)
2022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