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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和他们的爱情

2018-04-16  本文已影响247人  境123
我妈和他们的爱情

我爸是个窝囊废。

我并不是从小就这么觉着的,在我小时候,我爸爸头顶智慧的光芒,全知全能,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

飞机坦克纸蛤蟆,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叠的,而且他风筝放得最高最远,口琴吹得最美最动听,力气也最大,可以一下把我举过头顶。

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在比肩继踵的庙会中俯视着眼底黑压压的人群,威风凛凛,犹如君临天下。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君临天下”这个词儿,只能张牙舞爪地坐在爸爸肩膀上,兴奋地大喊“厉害!爸爸,厉害!”

差不多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爸从神坛上滚落下来,不仅如此,还一下子滚到了鄙视链的下游。

那是一个六一儿童节的校园亲子活动,游戏名字叫“毛毛虫”。就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三个人共同穿上一双巨大无比的鞋子,然后同时迈步,艰难地穿越长长的校园,走到终点插上一只小红旗,速度最快的是赢家。

我们一家配合默契,爸爸很高大,步子也大,于是第一个到达终点。我开心极了,看着后面一组组摔的摔,爬的爬,乐得手舞足蹈。

终于,大家陆陆续续到达了终点,我们家被评为冠军。这时,我们旁边家庭的一个小女生忽然大叫起来,“鹿鸣耍赖,谁让他爸爸长那么高!……而且,他爸爸是臭哒!他有一个臭爸爸!……”

她父母忙不迭捂住她的嘴巴,尴尬地看着我们,“妞妞不懂事,不好意思啊……”

她这一嚷,旁边的同学也纷纷大喊起来,“对啊,鹿鸣爸爸是臭的,我也闻到了……”

“对啊,我也是……”

……

一时间,孩子们都指着我爸爸嚷嚷,父母们都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孩子闭嘴,好维持彼此的体面,我爸爸脸颊通红,妈妈也下意识地把头埋进衣领里,老师们循声赶来询问情况……简直鸡飞狗跳。

孩子之所以天真,是因为他们从不试图掩饰自己心底的恶意。借着年幼,他们得以肆无忌惮地释放出内心的小怪兽,并且打着“童言无忌”的保护伞。

幸灾乐祸,欺软怕硬,乘人之危,恃强凌弱,这些成人世界的丛林法则在人性的起初早已彰显得淋漓尽致,成长不会改变人类的本质,只是为他们披上了文明的外衣。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场腥风血雨,让我从快乐的巅峰一跃而下。

我爸爸是个小商贩,卖鱼和海鲜,每天凌晨两三点就去海鲜市场进货出摊,直到晚上七八点才能收摊回家。每天呆在腥臊恶臭的海鲜市场里,他的身上难免有一些特别的气味,夏天更甚,哪怕天天洗澡也没用,那股味道似乎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对我来说,那从来不是臭味,那是一种我自小就闻到的熟悉的气息,是稳妥的臂膀,是亲切的饭菜香,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是现在,它什么都不再是,只是无法掩饰的恶臭,是同学们鄙视的目光,是我爸尴尬窘迫的前半生。

从那之后,一向让我骄傲的爸爸成了我无法摆脱的耻辱柱。

班里谁看我不顺眼,只要大喝一句“鹿鸣有个臭爸爸!”,那么他瞬间就真理在握,马上一呼百应,仿佛正义的化身。寡不敌众,不管我有多么充分的理由,只能溃不成军地垂下脑袋,丢盔卸甲,溜着墙根儿逃离这场尚未打响的战役。我成了班里永恒的残兵败将,因为我爸。

我开始恨他。

似乎掀起了冰山一角,曾经那座伟岸的大山逐渐消融,我越来越多地看到了爸爸的无能。

在全班同学都吃过必胜客,而我以为那里卖拉面的时候;在班里的其他男生都玩起了高达,而我只能弹弹珠的时候;在他们暑假跟着父母天南海北去旅游,而我只能回老家看爷爷在田里插秧的时候……我觉得在投胎这件事情上,我一失足成千古恨,走错了战略性的一步。

原来,能赚钱的爸爸,才是真正厉害的爸爸。

于是,我爸爸在我心里逐渐滑落到鄙视链的底端,却完全没有触底反弹的可能。

我拒绝让他参与我生活的全部,小到课本签字,大到开家长会,一切正式与非正式的官方外交全由我妈代劳。

我甚至不再叫他“爸爸”而直呼“老鹿”,我甚至为了融入集体而和大家一起嘲笑他,虽然这比和同学们抗争还让人瞧不起。可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合群”比尊严还重要,在集体社会里,孤独是可耻的,就像一种残疾。

我假装看不到他眼中的心酸与失落,用厚厚的铠甲保护自己,和他隔绝开来,以免沾到那令人作呕的鱼腥味,努力忘记自己一个小贩的后代,坚信那样就能让自己高贵起来。

随着年岁渐长,我升入初中,对这个社会的价值体系有了更务实的认知。

我妈生得很美,她在一家贸易公司做财务,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下嫁一个在海鲜市场做小贩的男人,那时候,我已经囫囵吞枣地记住了“门当户对”这个词,并早慧地领悟了其精髓。

我妈说,她和我爸是彼此的初恋,“初恋”就是第一个爱过的人。他们是高中同学,那年高考结束之后,我妈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我爸落榜。

可他放心不下我妈,也可能是怕我妈跑了吧,我想。他跟来省城,一没技术二没资本,倒是能吃几分苦头,就在海鲜市场做了小贩,直到我妈大学毕业嫁给他。

爱情真是让人冲昏了头脑,女人啊,你们如此盲目,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下一代做做打算啊!我不屑地撇撇嘴,在心里哭天抢地捶胸顿足,恨妈缺心眼,恨爹不成刚。

我以为我妈会一直盲目下去,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那年我初三,有天放学后,送一个心仪的妹子回家。20分钟的路,生生让我用段子扯成了一堂课的时间,还有故意拖堂的趋势,她笑容明媚,把我心里照得一片晴朗。

送走女孩,我双手抄着口袋晃悠到大街上,在街角一块巨大的落地玻璃面前,看见了我妈。

那是一家环境清幽的酒店,我妈和一个西装笔挺的陌生男人相对而坐,客观点说,那男人甚至算得上气宇轩昂。

他们没有说话,就这么凝望着彼此,隔着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谁也没动筷子,几次欲言又止。男人说了句什么,我妈轻轻抽泣起来,男人心疼地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片纸巾,情到深处,还握住了我妈的手。

15岁的年纪,女生满脑子王子公主,男生满脑子不可描述,青春期一过,男女之间的那些个小秘密,我们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领悟。

直觉告诉我,这男人不是同事,不是老板,也不是客户,他和我妈一定存在某种非同一般的关系。想到这里,我顿觉嗓子发干,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像咽下一口屎,这让我感到恶心。

老鹿他确实窝囊,我也瞧不上他,可他是我爸爸,那都我们自己家的人民内部矛盾。现在来了个阶级敌人,送我爸一顶原谅色帽子,要和我妈过情人节。我妈的手是你想摸就能摸的吗?!去你大爷,老子这就给你过清明节!

然后,我做了此生最令我后悔的决定。

我冲进酒店,从前台拿了瓶啤酒,直奔我妈那桌就过去了,“嘿!孙子,把你内猪手拿开,跟谁俩呢你!……”

我妈和那男人的手触电般地分开,我妈赶忙拉我,尴尬地解释道,“这是我儿子……”

那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定定地看向我,忽然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孩子,你多大了?”

这一问把我给整毛了,以为他瞧不起我,立马拿鼻孔瞪着他,“我多大关你屁事儿!别看老子才15,灭你跟玩儿似的!你给我老实点儿,滚一边子去,离我妈远点儿!……”

那天,我妈连拉带拽把我从酒店拖走,徒留那个男人茫然若失地望着我们远去的背影。

“我知道老鹿配不上你,可是你们都一把年纪了,小半辈子都过来了,还不甘心?这是何必呢……”回家的路上,我故作老成地劝我妈。

我妈一路沉默。回家以后,关于这件事情,我没对任何人提起。

两天以后,我刚从学校出来,迎面就看见那男人坐在一辆凯迪拉克里等我,抬头看看周围的摄像头,又权衡了一下彼此实力,确保自己不会吃亏。我故作轻松地走上去,“嘿,孙子,爷爷还没来得及教训你,你怎么自己找上门儿来了?”

他并不生气,倒是特别高兴的样子,慈眉善目地盯着我,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小鸣,我给你看样东西。”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我的。我正纳闷儿自己什么时候留过这么土的发型,心里忽然一惊。这张照片,是眼前这个男人青年时期的照片。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小鸣,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爸爸啊!”他眼中带泪,声音颤抖。

“我是你爸爸!八点档看多了吧!少给我整这些个伦理哏儿!你这孙子,滚犊子去吧!……”我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心里却经历了一场印尼海啸。

我跌跌撞撞直奔我妈单位,我得要个说法,给我自己,还有老鹿。

那天,我听到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爱情故事。

老鹿是我妈的初恋,初恋是第一次爱过的人,却未必是最爱的人。我妈最爱的人是刘伟平,就是那个孙子。

高考结束,我妈和老鹿两人的命运从此分道扬镳,我妈向老鹿提出分手,独自来省城求学。老鹿放心不下,就在我妈读书的大学附近做小贩,以朋友的名义照顾我妈。

我妈大二那年,刘伟平出现了,他们是彼此梦寐以求的那个人,电光石火、海誓山盟,他们决定毕业那年就结婚,老鹿这个窝囊废,竟然很祝福。

刘伟平很聪明,是他们那届的学生会主席,成绩能力都突出,本来可以保送研究生,却被一个关系户顶替了。彼时他年轻气盛,一时冲动就把那个同学打成重伤。因故意伤害罪入狱,被判十年。

我妈决定等他。

就在他进去的第二天,我妈发现自己怀孕了,到医院一查,都四个月了。打也打不掉,流也流不了,我妈更是铁了心,要生下孩子来继续等他。

老鹿看不下去了,我妈一个大姑娘,大学毕业还没找工作,先要生孩子了,这在他们的家乡,不要被十里八村笑话死啊!连带着她父母,也都没法做人。

于是老鹿出了一个主意,让我妈嫁给他,就说孩子是他的,这样不仅让我有个身份,也解决了没人照顾我们娘儿俩的后顾之忧。

我妈是万万不同意的,她不想害了老鹿。可是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如果不结婚,我连户口都落不下,更别提以后的上学和教育了。万不得已,他们领了结婚证。

和老鹿领证那天起,我妈就当刘伟平死了。她在心里把他活埋了,又立了个坟头儿,每年年初一去监狱里探望他,和他说说话,权作扫墓了。

然后在其余的364天里,本本分分地和老鹿过日子,心无旁骛。

老鹿害怕自己偏心,坚称我就是他的亲儿子,疼爱得紧,从没想过再要一个孩子,哪怕我妈建议过很多次。

老鹿为爱我妈和我,放弃了属于自己的后代。直到很多年后,当我也成为一个经历过人世沧桑的老男人,依然对此心怀感激。

刘伟平还算是个男人,出狱之后,他并没有立即来找我妈。而是直奔南方下海淘金,他有脑子有能力,十年的牢狱之灾反倒让他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企业和家产,可谓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他四十几岁了,却没有结过婚,因为他要挽回我妈,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要寻回他梦寐以求的黛西。

他三番五次来到我们的城市,叫我妈出去叙旧,我妈百般推辞,他也不气馁。最后,我妈无奈和他吃了一顿饭,告诉他,现在的生活很平静,老公体贴,儿子聪明,让他别再来打扰自己。

可是就在那天下午,我好死不死冲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今年15岁。他看见我酷似他的脸,又掐指一算,哪怕他是一个弱智,也知道了我的来历。

刘伟平说这是父子命中注定的相遇,而我只想捶死自己。

一看见我,他尚未熄灭的爱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他没想到我妈这么仗义,悄么声的就把他儿子养这么大了。他必须赢回他的骨肉,以及,不渝的爱情。

他对我妈承诺,我以后的命运会就此改写,出国留学,继承家业。简直励志!我竟然是一个隐形的富二代。

他说会妥善安顿老鹿,要车给车,要房给房,要钱给钱,要多少给多少,至少让他少奋斗二十年。到时候老鹿万事俱备,再婚也不成问题,甚至还能生个自己亲生的孩子。保证老鹿稳赚不赔,百利而无一害。

我妈犹豫了,不是为了那些带着铜臭味的承诺,而是为她心中的爱情。

这些年,我妈的生活不是没有遗憾,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刘伟平当年的错误买单。她感激老鹿,但感激不是吸引,感激不是依恋,感激更不是爱。“纵使举案齐眉, 到底意难平。”

倘若可以彻底补偿老鹿,给他一个光明的未来,也许彼此的人生会峰回路转,少一些遗憾。

可是她更知道,只有她本身,才是老鹿一生所求。

我妈像一个不稳定的天平,在道德和爱情之间摇摆。作为天平上最重的筹码,那一刻,我怂了。

我甚至隐隐期待可以成为财富的主人,而不是重复老鹿屌丝男士的一生,活在离富爸爸刘伟平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做财富的远房亲戚。

我不再捍卫老鹿的尊严,而是务实地选择了沉默。让我妈独自忍受内心的煎熬,做最后的抉择。

老鹿就是在那个时候出事儿的。

那阵子他生意不太好,中午没生意做的时候,就跑出去喝酒,有天下雨喝醉了回来,被一个驾龄半年的女司机撞飞了。

他在离汽车五米远的地方落下来,血溅当场,直接进了ICU。

重症监护室里,我妈哭得撕心裂肺,她整整一个星期没合眼,就趴在玻璃窗上,一声一声呼唤着老鹿的名字,后来她说,如果当时老鹿就这么走了,她到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老鹿终于苏醒过来,可是他的下半生,再也无法直立行走。

我妈不再摇摆,而是坚定地留了下来。她义无反顾地照顾他,无怨无悔,不离不弃。

老鹿的腿坏了,但脑子是清醒的,可他像变了个人一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原来是多忠厚老实的一个人啊,和我妈相处的时候,甚至还带着隐隐的卑微。

可是现在呢,他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整整一年的时间,他老是摆着一张怼天怼地的臭脸,还动不动就让我妈滚。

今天没事找事摔几个碗,明天心情不好砸自家玻璃。后来他吃饭喝水的家伙事儿都换成了木头的、铁瓷儿的、塑料的,反正都是些耐摔抗造的材料。我妈默默地收拾起满地狼藉,要我体谅他忽然残疾了,心里憋屈。

我妈要推他去公园里散心,他“嘭”的一声,使劲儿关上房门,差点儿挤伤我妈的手指头。我妈给他擦拭身体,他狠狠把她推倒在地,大声咒骂她是个扫把星。

如果说之前我保持沉默是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内心的势利,那么现在,我简直举双手双脚赞成我妈跟他离婚,哪怕没有刘伟平等在那里。

我以为我妈最终会受不了,和他离婚,然后让我和刘伟平骨肉相认,从此时来运转,发家致富。

然而并没有,我妈懂他,懂他的脆弱,所以懂他的残忍。她如同一个慈悲的母亲,像对待儿子一样,忍受着老鹿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每一天,她耐心地为他按摩双腿,每一餐,都悉心照顾他的口味,这也曾是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里,老鹿为我妈和我所做的。

那些在我看来繁杂琐碎的一粥一饭,拼凑成了我妈和老鹿的天长地久。

故事的结局是,刘伟平蒸发了,我们就像从未遇见过他,过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唯一的变化是,我开始每月收到来自南方的汇款单,如今已经厚厚一摞,我妈说就当成明信片吧,至今也没有没动过。

后来,老鹿的情绪渐渐恢复了往昔的温和平静,他装上了义肢,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还买了一辆老年代步车,这样每天去市场买菜的时候,就能顺路接我妈下班回家。

他不再卖鱼,也一辈子没有发达。他的身上没有了鱼腥气,每天趁做饭的时候,就背着我妈偷偷抽烟,让油烟味掩盖身上的烟味,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再再后来,他和我妈恩恩爱爱,其乐融融地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前年,他65岁,寿终正寝。

我结婚的那天,老鹿和我妈坐在台下最醒目的位置,接受我和妻子的鞠躬致敬,那天他给妻子的红包很厚,比我妈的多2000块,那是他全部的私房钱。他是我名正言顺的父亲,和我妈做了一世夫妻。

很多年后的那个秋天,当我再一次见到刘伟平,他已是耳顺之年的老人家,平时吃斋念佛,仙风道骨,精神矍铄。那天,他第一次给我聊起了当年他退出的原因。

那是老鹿瘫痪整整一年的时候,他主动约刘伟平吃饭,只有他们两个人。两杯牛栏山,一碟花生米,清酌对饮,意兴阑珊。

老鹿告诉刘伟平,早在一年前,他就知道了他的存在,也正是那段时间,他开始借酒浇愁。

理性上,老鹿知道他该放手,尘归尘,土归土。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他放弃的不仅是一个家庭,更是他毕生所爱,是他努力维护的信念,是他的整个前半生。

好在上天帮他做了最好的决定,他出意外瘫痪了,成了一个十足的拖累,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他终于下定决心。

他知道我妈的为人,不会在这关键的时刻离开。于是他故意一次次伤害她,责难她,让她心灰意冷,继而毫无愧疚地放弃自己。哪怕他自己的心也疼得滴血。

“是时候带他们娘儿俩走了,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现在更多余。好好对待他们母子,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老鹿说。这辈子,他第一次掷地有声。

大恩不言谢,刘伟平深深点头,然后拿出一张空头支票,眼神凝重地递过去,他知道钱不能抚慰人心,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工具。

老鹿没伸手,只是不屑地笑笑,“我是个男人,哪怕再也站不起来,也不需要你接济。他们娘儿俩快回来了,你该走了。”

就在那一瞬间,刘伟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他决意放手。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替自己照顾妻儿十几年,可是在他最无助,最需要关爱的时刻,自己却要把他最爱的亲人从他身边带走,让他形影相吊,孑然一身地度过余生,这无异于釜底抽薪,简直不是东西。

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为他心爱的女人承受这样的痛苦,那他是条汉子。而我刘伟平也不是个软骨头,哪怕此生不娶,也要等她坦坦荡荡地回到我的怀抱。

于是,他离开我妈,临走之前,他只给我妈留了一句话--他会一直等她,直到她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

后来,刘伟平一生都没有结婚。直到老鹿离开人世,他还在等我妈回去。

我妈的一生很坎坷,她的下半生终日操劳,但很踏实。老鹿死后,她已经老得满脸褶子,再无当年的神采风韵,可是在刘伟平眼里,她仍旧闪闪发光,像个永恒的少女。

这一生,我妈爱过两个人,她对任何一个都死心塌地,忠贞不渝;这一生,有两个人爱过我妈,没有任何一个辜负她,也没有任何一个放弃她。

都有遗憾,却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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