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异国他乡的老村长
老村长去了欧洲西南部的西班牙。
对西班牙的最初印象,来自这里的伟大作家塞万提斯。上中学时,课本上有塞万提斯的名著《唐吉.诃德》的片段,就是小说的主人公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故事。
那时候,无论是课本的注释,还是老师的讲解,都把唐吉.诃德说成是一个脱离实际,时过境迁的疯狂的骑士。
而在我的感觉里,倒是认为唐吉.诃德是一个很单纯,很有趣的家伙。
老村长去了西班牙,这使我不免深入的了解一些西班牙。方知道,西班牙是一个经济发达,旅游兴旺,包容开放的国度。这也使我对老村长去西班牙,平添了几分赞许。
扯了这么远,还要回到老村长上来。老村长老两口儿均已经年过花甲,又都是从小到大生长、生活在农村,是务农大半生的普普通通的农民,为什么要从北部边疆的农村,去隔断千山万水的西班牙?
只有一句话,背井离乡的人们,哪个不是为了生计?
按说,老村长家的生活,在村子里不是太差。这一点,我是非常了解的。因为,我刚入村时,他们家是我们的房东。
刚租住老村长房子的时候,我们之间,彼此无外乎交接一下租住的房子,碰头时,相互微笑,或打一打招呼。真正的友好,是从我给他们做的两件小事儿开始。刚入住没两天,发现,老村长家的院子里,停着一台电动车,却经常趴在那里。闲来没事,我与同事过去看了看,看车子是八成新的,只是轮胎瘪了,根据经验,这是轮胎坏了。老村长老两口虽然没在家,我决定,在我与同事回城的时候,给他们捎回一只轮胎,等老村长回来,送给了他。老村长非常高兴,换上轮胎后,执意要给钱,我与同事推脱了。这,一下就加深了老村长对我们的信任。第二件小事儿是,我发现,老村长家的电路上,没有安触电保护器,这是很危险的。于是,我并没有告知老村长,在周末回城的时候,给他买了一个触电保护器。回村时,白送给了老村长。这个触电保护器,果真起了大作用。安完没几天,老村长搞电焊,就突然触电,好在触电保护器及时断电,老村长幸免一难。自此,老村长对我不仅是信任,又平添不少感激。
熟稔以后,便了解了老村长的家境。早年,老村长当过村里的信贷员、统计、会计,直至村长。在那个年代,在村里当干部,即使你不搂,也会有不少好处。比如,拿工资,多种地,混吃喝等等。据老村长自己讲,他们的日子过起来,就是靠当初多种地。那时候,他就种到二百多亩地。不过,那时候种地,可不像现在使用机械化与除草剂这么省事,那时候,起码除草靠人工来一锄一锄的来铲。由此可见,当初,老村长老两口儿是挨了多少累,流了多少汗。
家境逐渐好转的老村长,同村里所有农民一样,节衣缩食把子女送到城里读书,巴望子女考大学走出顺垄沟找豆包的生活。老村长育有一子一女,老村长不惜重金把子女都弄到城里读书。节假日,孩子回不来,老村长便骑着几千块钱买的摩托去城里,给子女送去衣物或者美食。这,成了老村长最温暖与惬意的回忆。
然而,苦心孤诣培养的子女,并没能考上大学,便只好去更大一点儿的城里打工。十几年、几十年下来,子女的生活仍然令老村长无法放下担虑。
后来,老村长由于不可言表的原因,卸去村长职务,专心务农。老村长老两口儿勤劳肯干,日子一直过得还不赖。
几年前,老村长的儿子在城里盘下一个早餐店,老村长老两口儿别无选择,把家里的地外包,义无反顾的去帮儿子“打工”。老村长老两口儿这个早餐店,主要经营拿手的农家包子、手工大馒头等,由于实诚,深受欢迎。然而,这期间,恰是疫情的三年,老村长是否赚到钱,就不可而知。而据老村长自己讲,他们每年赚了二十万,都给了儿子。在我的印象里,老村长一般是不说谎话的,但仔细分析下来,在疫情期间,靠包子馒头的早餐店,一年能赚二十万,估计是有些水分。或许,这是醉话,因为,老村长说这话时,我正与老村长吃酒,正是酒酣耳热之际。仔细分析,老村长即使不是醉话,估计也是口误。最大可能是,三年赚了二十万,这是比较合理的,试想,如果开早餐店,一年赚二十万,又何必远走异国他乡?
对于去西班牙,老村长的解释是,是因为女儿早年就在那里定居。而自己老两口儿年岁已大,晚年总要有个依托,况且,在西班牙,得到绿卡比较容易。在西班牙定居最大的好处是,西班牙医疗全部免费。这个理由不能不令人置信,因为,中国农民,在晚年最大的忧患就是医疗、养老问题。
离别,总是难舍难分。更何况,在租住老村长房子期间,我们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老村长老伴儿,虽然大不了我几岁,但按这个村的亲缘关系,我得叫他姨,老村长,固然,我得称之为姨夫。
老村长的老伴儿,是一个非常善良、大度的老太太。我们租住不久,老村长的老伴儿做好吃的,比如炖笨鸡,就会来敲门,请我们去大快朵颐。我是个很矜持的人,而我的一个同事,倒是很实诚的人,一叫就去,毫不客气。吃过第一次后,老太太甚至蒸馒头,都来叫,而我,以及另外一个同事,以各种理由推脱了。而那个比较实诚的同事,不但每叫必到,后来,到了饭时,自己就主动过去了。老太太看我与另外一个同事没有过去,竟然把大馒头送了过来。一次,两次,三次。我忽然觉得,这样下去,我们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于是,我与另外一个同事一商量,下次,老太太来叫,我们便顺水推舟的去了。
于是,我们几乎就成了老村长家的常客。吃了几天,我觉得,尽管老村长家大度,也够富裕,但这样白吃白喝,总觉得于心有愧。因而,在一次去乡里档口,我便自掏腰包,买了足够自己吃一段时间的大米白面和豆油拉了回来。老村长老伴儿看了,很真诚的说,不用买东西,有俺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现在,咱农村也不差一口吃的!我被老太太的话感动了,这不是虚伪,是阿姨的真心话。不过,另外两位同事,却表现的非常心安理得,他们并没有出一分钱买米面粮油,而且,我们那个头儿,不但每天有一百元的补贴,还另外每年有二万元的经费,这经费谁,他没有在集体生活上拿出一分钱。
转年,人员更换,那个一毛不拔的头儿回去,另外一个同事也回去,换了另外两个同事,我成了领班,但个人补贴有,工作经费一分没有了。我们依然吃在老村长家。自打吃在老村长家,我隔三差五的买一些米面粮油,有时候也买些猪肉和粉条之类,新来的两个同事也买过米面粮油。我接了领班后,向领导要了四千五百块钱,考虑在老村长家还不知会吃下去多长时间,就一次性把四千五百块钱给了老村长。这期间,我还把朋友送的整箱整桶的虽然算不上名酒但在农村绝对算得上高档的酒拿过来,大家一起喝。那个时候,大家彼此之间,真可谓其乐融融。而老太太对我们,也是真的不错,他们养的笨鸡,大鹅,冬季宰杀时,都要送给我们。特别是,老太太几乎每次都对我高看一眼,会多送我一两只。而且,老太太知道我与妻子在家喜欢吃苞米碴子,便毫不吝啬的把新打下来的芸豆大包大包的送给我。知道我与妻子在家喜欢吃大豆腐喝豆浆,便把黄豆几方便袋几方便袋的送给我,让我回家用这个换豆腐打豆浆。其真诚,让我无法推脱。
当然,真诚的相处之间,也不免有些小小的摩擦。酒足饭饱后,我们便凑在一起打麻将。有一次,打麻将中,有老村长的表哥。局上,老村长表哥欠老村长一百多,老村长欠我一百多。打麻将的规矩,自然是打酒朝提瓶子的要钱,各算各的。也许是老村长考虑他的表哥欠他钱不好意思要,或许考虑他表哥会赖账,老村长便突然宣称,把他欠我的钱,转成他表哥欠我。结果,老村长表哥果然赖账,说不玩了,也就不再给钱,而当时,我是拿出现金的,实际上,是输掉了。这事儿,领我隐隐约约感到,老村长没有他老伴儿那么厚道。
过后的又一件事,格外加深了对老村长的看法。
老村长老两口儿去城里开早餐店后,我们也就偶尔联系一下,再无实质性交集。彼此电话中,无非是叙旧,谈谈感情。但忽然有一天,老村长通过他人,隐隐约约的表示,我们给他们四千五百块钱,应该是做饭的劳务费,细算起来太少了。我当时,有些惊诧。因为,当时,我们只是觉得单位给我们四千五百块钱,是补贴我们的,我们拿出来给老村长家,也是用于米面粮油等,并没有谈及做饭是雇工的事宜。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种雇工的说法,真的有些莫名其妙。惊诧归惊诧,我觉得即使老村长这样算,我们也不能跌份儿,于是,我把前前后后几个人,到老村长家吃饭的时间都搞清楚,再按老村长要雇工的工钱标准算出来,通过中间人,給老村长以回复,声称,如果算钱,我带头交,其它人我告知他们。老村长也算厚道,听说我们自己掏腰包,也就一笑了之。
就忽然想起来,这并不是老村长不厚道,是有人横插一竿子。似乎是我们把单位给的四千五百元个人补贴交给老村长家的当口,村里那个当家人横生枝节,似乎跟老村长说过,给我们做饭,一天得要多少多少劳务费!
我不明白,钱是我们单位出的,村里的当家人,凭什么不经过我们,也没让我们与老村长坐在一起商定,就给定了劳务费。唯一解释通的,这个人是老村长的亲属。
当然,这个不愉快,随着老村长的一笑了之,也就烟消云散了,我们与老村长依然是友情依旧。
也不能说老村长计较,毋庸讳言,我们单位,确实对老村长有亏欠的地方。比如房租,当时单位管事儿的是跟人家定了数的。结果,算账时,单位说了算的就给抹了零头。一个单位对个人,这样抠抠搜搜,确实令人不舒服。还有,我们的某些个人,在老村长家白吃白喝,有的一粒米一滴油没买,有的只是偶尔买了点肉烤了大家吃而已。个人也好,单位也好,做不到仗义疏财,起码也不要占老百姓便宜吧?况且,我们是机关单位,我们是公务员,有的大大小小还算个领导干部。凭什么占老百姓便宜?凭什么小气到如此地步?拿着工资,还有补贴,有的还有经费,一毛不拔,搁我,自己脸上都过不去。这不仅是对老百姓不尊重的问题,也是做人的问题。
回想与老村长相处的那段日子,自觉没有亏欠老村长一家的。而且,在一些事儿上也曾帮过老村长的忙。老村长在回村与我吃酒的时候,也表露出对我个人的承认与欣赏,这令我很是释然。
双节之前,老村长回村,本打算好好请老村长回城里吃一顿大餐,但老村长称马上去外地,看亲戚,并称十一期间再回来,我也就相信了,打算待老村长再回来,好好聚一聚。熟知,老村长不告而别,今天,已经登机。
老村长离开故土,去异国他乡了。这对一双年过花甲的老夫妇,是艰难的选择题。记得,老村长老两口儿刚离开村,在去城里开早餐店时,老太太是落泪了的。而这次,去异国他乡,老太太竟然很高兴的样子。我想,大抵是老太太在外开早餐店,漂泊三年,对故土已经不再留恋,间或是,想到异国他乡的西班牙,在他们晚年,有女儿在身边,有免费医疗,总是一个最佳的归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