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

人死

他死了。从建筑工地架子上掉下，溅血成花。

派人上门告诉死讯。他哥懵了一秒，他弟晕了瞬间，转眼平静了。

他俩被接走，去说事。朔风里上路，乡亲们悲慨难抑。白衣如雪，如荆轲别易水。

他们回来，说包赔八十万。一生，给了价钱。

通知他儿子回来，儿子没哭。掀开父亲遮脸的布看了看，又盖上。他点了一支烟，吹出好远。

女儿也回来了，带着男朋友。艳丽得很，比城里人还在上。她要哭，男孩过来抱住她，亲她：“乖，人死不能复生，咱不哭。”她不哭了。

打墓。儿子买最好的烟酒，做最好的饭菜，招护土工。许多的新土被挖出，盖住了许多开着的菊花。天上有雁。

下午三点埋人。队伍很长。抬杠的劳力很卖力，都是他打小一起割草放牛的发小，五天前他们还在一起打扑克，还一起骑摩托去镇上赶会。他们有人哭，眼很红，粗砺的手不停擦泪。他躺在棺材里，感到他们的不舍和不平了吗？

招魂幡最显眼，花圈最华丽，纸糊的宝马比真的还像车。没有哭声，孝子有人在笑。狗跟着队伍跑得欢，芝麻顶端花落成蒴，被碰得摇摇晃晃。

下葬，没有人哭。封土，没有人哭。有人责怪他的儿女不懂事，有人说这是新风尚，父母逝去不兴哭。刚埋好，就大雨淋墓，人说这家富贵不远了。

他父母也埋在这个大坟里。他才四十多就去那边陪他俩，去尽孝了。他俩哭了吗？他老婆十年前走了，活着时常和他吵嘴，这次两人合葬，她是哭还是笑呢？

第二天，他的哥弟说笑着站在门口的大树下，乡亲成群。没有人提及，可能是怕触及伤痛。

他儿子买了车，原本吹了的女朋友又回来了，在镇上买了房，准备结婚了。儿子懂事，给妹妹了十万元。剩下的钱，在县城开了个门店，卖瓷砖。

他活着根本解决不了的事，一下子都解决了。

有人说他活三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他们羡慕，羡慕他的死，死得太值了。做父母的就应该这样，这样才对得起孩子，这才是对孩子真正的好。

风雪打墓，坟上草根布满。谁知道里面埋的是谁？

做花圈举手的柳枝因雨成活，小柳精神，春来枝软，摇得人惊心发怵。

好好活，你死了就死了，耽误不了别人好好活。没人会把你的死当回事，也许还不如邻村谁的藏獒被偷引人注意和议论，哪里还会有念叨呢？

不久，平坟。他，真的来过人世吗？

千年荒草庄稼下，有多少个他呢？

草民，如草的贱民。草逢春发，他能再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