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乡村教师的山路弯弯4(大山里的春色)
上午一节四年级的语文课,下午两节七年级的语文课,备课与上课交替相连,如车轱辘似的连轴转着,累得人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尤其昨夜至下午放学之前,连绵不歇的春雨,就这么一直不间断地下着,让人易起郁闷,再增压抑与不堪之感。
午后不到四点的样子,开了眼的老天,已经淌干了泪滴,总算肯停下来歇息一会。先前一刻还朦朦胧胧的天色,正渐渐散去汽雾中湿润的温氲,天色重又朗润明净。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一边走在校园里被雨水浸透的塑胶跑道上,一边做起深呼吸……初春已过,气温略略升高了几分,有点温润的感觉。那湿漉漉的汽雾,揉杂春天独有的特征,此刻,正传递出春在朝着人们走近的脚步声息。
学校屋后大山上,随风飘来植物花开的味儿,不知道是杏树,还是腊梅的清香,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还有一股甜甜的感觉,惹得人兴致高起。
空空荡荡的校园里,学生们早已背着书包回家去了。许是春天的味儿激活了我的兴致,为了缓解一天紧张上课带来的压力,我信步踱出了校门,往山坡下方的街上闲逛而去。
虽然雨停了有一会儿,可开阔的老街上,一个人的影子也瞧不着,街面冷冷清清,好似进入了无人区一般。这个小镇子里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们喜欢三个一堆,四个一伙,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不论男女,更不惶老少,他们全都窝在小杂货店的角落里,不是搓麻将,就是打扑克牌,用这种既原始又简单的娱乐方式,来消磨打发他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倒是几只奶子下垂得厉害的老母狗,依旧在街头巷口各处来回快速奔走,一边低着头,一边紧贴着地面,不停这里嗅一嗅,那里闻一闻,舔食不知是谁扔在地上的杂碎。这群快速奔走的低头族,跑动速度快,好像稍迟缓慢了点,就会错过了已经开席的盛宴一般。
我沿着空旷的街面,往溪流的下方走去,快到街道尽头跟前,一处街面低矮屋檐的下,一个四年级的小女孩,是我上过课的学生,那时,她正蹲在她妈妈的身旁,身子努力前倾,两只眼睛专注地盯着妈妈手中的手机瞧看,妈妈的注意力,同样在手机的屏幕上,母女俩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我向她们走过来。
我想捉弄一下那个看手机的小女孩,大喊一声她的名字,小女孩循声抬头,见我路过,便堆起腼腆的微笑,生硬巴巴地喊了我一声:“罗老师好!”
一旁正在打扫卫生,上了年纪的大叔,也跟着随声附和:“她呀,成天就知道盯着手机,不知在瞧啥子东西呢?”
正专注玩着手机的女孩妈妈,听到女儿叫老师,便跟着抬了抬眼,对我微微一笑,我没有多作停留,接着往前面步行,待我走过她们家的房子,回头看了看,母女俩又全神贯注地瞧在一块了,如同她们的世界里,只有手机一般。
很快,街道就在我脚下的前方嘎然而止,消失不见。道路又开始被田野与植物所包围,没有了房子的遮挡,视线也跟着宽阔起来,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还有远山和山上的云雾缭绕。
路边一处竹篱笆围起来的一小块空地,种了一排正吐着粉红色花蕾的豌豆,那高高纤细的藤蔓,顺着竹子篱笆一直往上爬,有的已经越过了篱笆墙,高昂的头,迎风飘摇。刚下过雨不久,豌豆嫩绿的叶面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细小雨珠,恰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的可爱无比。
拐过竹子篱笆菜地,一条新修的水泥桥,跨过路边宽阔的溪流水面,笔直通往对面山脚下方的人家。顺着窄小的桥面前行,新贯通了一条同样窄小的水泥路,打长满青翠欲滴小草的田野里穿过,小路旁边稻田的一角落,有一块菜地,地里蔬菜的嫩叶,基本上被空中路过的飞鸟啄食得七零八落,那泥土垄上的青菜叶面,如同被成千上万的虫子叮咬过一般,仅留下低矮光秃秃的身子,在春风里突兀地耸立,就像是为了提醒过往的路人:“看,那些没有规矩的飞鸟,把我折腾糟蹋成这样。”
我随手从菜地边沿的木篱笆围栏上,抽出一根细长的木棍,紧握在手中,小心提防山脚下人家的狗儿,生怕它突然窜出来咬人。还好,怕狗的我,没看见一只狗的身影。
大山脚下的人家,关门闭户的居多,即使偶有一两家洞开着大门,客厅里的整洁干净的茶几,横于不甚亮堂的厅堂正中,但就是看不见有人的身影在活动,让我产生了意外的错觉,如同进了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心村一般。按常理,山脚下的人家,离街道不远,又靠近城镇,应该会有人才对。
山脚下方新修的水泥路面,光滑平整,没有一点杂质,被春雨冲洗得干干净净,人走上面,直让人不忍心踩脏。水泥小路,很快就在一户人家的门前中断,没有再往前延伸。那户人家的屋檐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眯着双眼,靠着矮竹椅子打盹,他完全没有不知道有人正在朝他家这边走来。
傍晚的田地之间,有一处残荷的莲田,那耷拉着脑袋的枯枝,光着褐色的枯杆,立在莲田泥土之中,静默无声,似在等待春天再次把它催醒,仍是一幅冬日残何的景象,若不是远处的青山,在春雨的作用下,正蒸腾涌动浓浓的雾气,倒真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现在还是在严冬里。
我顺着田间地头的田垄走过,很快来到一排过去垦殖厂辉煌岁月里留下的废弃建筑跟前,只不过,垦殖厂这里过去人声鼎沸的厂房,如今,全被破败衰无所取代,到处断壁残垣,东倒西塌,荒芜得让人有点瘆得发慌。
穿过这些破旧的烂屋子,再次回到溪流岸边,只不过,这次是在溪流的上游,距离我先前走过的窄小水泥桥,已经有好远的一段距离。刚好旁边一侧,也有一道很久很久以前修建的水泥旧小桥。
桥下,宽阔溪流里的流水,满满当当地涨起来了,浪花一朵朵,相互追逐撞击,发出哗哗的水声,咕咚咕咚流淌的,是岁月,是年轮,是寂寞,也是这座小镇的兴盛与凋零。这不知疲倦的溪流,曾亲眼目睹,见证了这座“小上海”过去的繁华,还有南来北往的过客。
过了旧桥面,立马回到过去的老街,往前没走多远,就到了去往学校上坡的弯道了,此时,正到了我们学校食堂快要开饭的时间。学校食堂,除了做全体教职员工与学生的营养午餐外,还会额外为我们几位住在学校里的老师,还有六位住校学生提供晚餐。
平常,五点钟一到,晚餐便会准时开吃。今天不知为啥,五点过去有会儿,那六位住校学生,不知道跑去哪儿野和疯去了,只有我与另外两位老师,还有做饭的阿姨,四个人围坐在一桌子菜前,边吃边聊。
阿姨带着有些遗憾的语调感慨:“麻烦,辛苦一下午做了这一桌子菜,这几个鬼娃子,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到现在还没来吃,若是他们今晚不来吃饭,估计又得白白浪费这一桌的食物了!”
晚饭过后,照例是我与华老师去到附近山村转悠的散步时间,这是我到山里来最爱的一项活动,风打雷不动,即使逢上下雨的日子,我们俩撑着雨伞,也得冒雨出动,图的就是山里边的好空气,好景色。
春雨初歇后的黄昏,天空中仍飘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影得远处的山体,更加碧绿幽黑。
马路两侧田间的水沟,丰沛充盈的雨水,溢的到处都是。有好些地方的沟渠,太过满当的雨水,竟然还挤过水沟边沿,咕咕外冒,跑到马路的低洼地带上来了。
稻田里早就凋零的水稻根茎的蔸子,被郁郁葱葱,长势正旺的红花草覆盖遮掩。到了这个时节,惊蛰就在眼前,红花草虽然还没全部开出鲜艳花朵,但也有1/3的红花草,伸长脖子,开得正是浓艳。
清幽扑鼻而来的芳香,直沁心田,还有田间各处的泥土芬芳,伴着山野清新的气息,飘荡在在乡间的小路上,让人忍不住地猛吸这好闻的花草与山野田间的味儿。
我问走在我一侧的华老师:“这稻田里的花味,还有山野田间的气息,你可闻到了否?”
“我是闻不到啥花香,更闻不到其他的味儿,我的鼻子,早已被多年教书在黑板上书写的粉尘所污染,失去了嗅觉的敏感,干我们老师这一行的,好多老师都会得鼻炎这个职业病。”
华老师柔声柔语的回了我。
这样啊,我不禁大惊,想不到做一个好老师,还会有如此意外的副产品。一想着他们,这些年辛苦在教育一线的园丁们,即使在春天百花齐放的日子,也不易闻到春天,闻见草味与花香,心里为他们作疼,为他们鸣不平,也开始担心起自己,从今以后,我会不会也步入他们的后尘,一样也会闻不到春天的味儿,那可就真是失去了一种感知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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