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3
我和鱼的故事
一
我10岁那年，爸爸咬紧牙关，举债修建了我们家现在的这栋两层楼房。那个时候，大人们都说我爸爸修建这栋房子是为了我，我却不懂。
房子修完了，家里除了房子，就一无所有了。
与此同时，因为镇政府官员贪污，震怒了上级，全镇的官员都被撤换了。爸爸在村委会的工作也因此而丢掉了，那一点点的经济来源也没有了。
雪上加霜。
其实，我当时知道的，只是爸爸很久不买鱼、肉吃了，以上说的这些都是长大以后才知道的。
小孩子只知道玩。钓鱼是闲暇时最大的乐趣。一根细长的竹竿、一根当时被认为是最结实的三色线、一枚鱼钩和几截用鸡毛杆子做的浮子就是所有的钓鱼工具了。每天一放学就和同村的几个朋友拿着鱼竿往池塘边跑。也不知是我没有耐心，还是因为我运气不佳，每次钓鱼的成果都只能让我家那只小花猫一饱口福，有时候一两条小鱼丢给小猫，猫也都吃不饱。
终于有一次，我的吊钩被一条大鱼发现了。我从来没有钓到大鱼的经验，一时间很是紧张。双手紧握鱼竿，心里不断的想着朋友们钓大鱼时常说的话：一定要等三个浮子全部沉下去之后才能拉。一下、两下，浮子全部沉下去了，我用力一拉，哈哈，一条银白色的“翘嘴白”随着三色的丝线跃出水面。我自然是欣喜若狂的狂奔回家。
在我的记忆中，那条“翘嘴白”该有一斤多重，即使在现在，那也是少有的名贵鱼。那天晚上我们家的餐桌上，除了炒白菜和酸萝卜之外，自然是多了一道妈妈用新鲜的菜籽油煎得香喷喷的“翘嘴白”。记忆中，那大概是我们家建完房子和爸爸“下岗”之后吃的第一次荤腥。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外出求学了，爸爸还会在给我的信中提起那条“翘嘴白”。爸爸说：还记得你小时候钓的那条鱼吗？我和你妈妈现在经常在家吃鱼，可就是吃不出当时的那股子鲜味来。
是的，多好的鱼都比不过当时的那条鱼了。
只是，那是我钓到的唯一一条大鱼。
二
记忆中第二次因吃鱼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我读大学后的一个暑假了。那条鱼是爸爸在我家的水田里耕种的时候收获的。
一条野生的金色鲤鱼。
爸爸因那条鱼而感到惊喜万分，可能是因为那条鱼所蕴含的寓意。
那是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爸爸赶着家里的老水牛，驮着犁耙到我家的水田里去开始一天的劳作，我则睡眼惺忪的跟在他的后面，准备给他打下手。因为下过雨，田里的水特别深。爸爸放下背上的工具，把牵牛绳递给我，转身拿着铁锹去放水。
决堤的水哗啦啦的往下流。爸爸点燃一支烟，仔细观察着田里的水势，随时准备关掉决堤口，以免水少了不好耕种。就在这时，只听“哗啦”的一声响，一条金色的大鲤鱼逆水而上冲进了我家的水田，溅起的水花噗嗤的浇灭了爸爸嘴里的烟头。仿佛是在等待那条鱼冲进我家的水田一样，爸爸顺手关掉了决堤口。一个箭步冲下水田，捕获了那条大鱼。
可是在吃掉它还是放生它的问题上爸爸和妈妈产生了分歧。
鲤鱼由下而上，不正是鲤鱼跳龙门吗？在爸爸心里，这至少有两层含义：其一是我们家的田里今年会有好的收成；其二是我当时正准备大学毕业，这条鱼可能是来给我们报喜的，预示着我将有一份好工作，将彻底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所以爸爸极力要求把鱼放生。
妈妈也是知道这些意思的，只是我回家过暑假一个多月，也还没沾过多少荤腥。妈妈想到了这条鱼的第三层含义：就是要让我和我们全家一饱口福。
爸爸最终还是输给了妈妈。那条鱼被妈妈一分为二，一半红烧，一半熬汤。鱼肠和鱼泡泡，也没有放过，被妈妈洗得干干净净的炒了酸菜。
鱼很好吃，只是吃鱼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三
吃完那条鱼后的第二年，爸爸就与世长辞了。而我也因为要回家照顾妈妈而放弃了在城里的工作。
那一年我成了一个不会种田的农民。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相依为命吧！我和妈妈艰难的撑起了这个家。茫然也好，无助也罢。妈妈告诉我：活命最重要。
种田、养鸡、卖菜。只要能赚到钱的，我都努力的去尝试。从希望到失望有时是一个很短暂的过程，甚至，有时还没能够从希望的喜悦中清醒过来，失望的打击就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了。可是我仍然得继续。
秋天果然是收货的季节，我的第三批鸡终于在那个金灿灿的秋天养成了。妈妈一直在担心的过年费终于有了着落，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卖掉的第一只鸡所赚到的钱被我买回了一条鲜活的武昌鱼。
去鳞、开肠破肚，打上花刀，放上几根绿油油的葱花和几片生姜，上锅大火蒸。淋上酱油，再浇上一勺热腾腾的猪油。一道美味的清蒸武昌鱼就出炉了。倒上两杯白酒，我和妈妈相对而饮。
那顿饭妈妈吃得很舒心。爸爸去世以后，妈妈第一次露出笑容就是在吃那条武昌鱼的时候。
四
而后的很多年，我就像着了魔一样的喜欢吃鱼。每次吃鱼的时候我都能想起爸爸那张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的脸，都能记起妈妈那次久违的笑容。
爱屋及乌。由鱼开始，我喜欢上了所有和鱼有关的东西。乃至于我在网上搜索到一个叫“荷”的网名时，也莫名的产生了由衷的喜爱。于是我们成为朋友。在聊天的过程中我欣喜的得知，她也喜欢吃鱼。
缘分，你不可不信。所谓网络的欺骗，所谓闪婚的痛苦，在我这里都不再有效。只要真诚相待，不论以什么方式相识，以什么方式结合，都会拥有幸福。我和我的“荷”就是最好的证明。
“荷”就是我现在的妻子，一位和我一样爱鱼、爱吃鱼的好女人。
五
结婚以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当年的大人们说的那句话：这栋房子是为我而建的。是啊，如果没有爸爸当年咬紧牙关建造的这栋房子，在如今浮华的社会，我想我根本没有勇气去提及婚姻。没有婚姻，也就不会有一个和我一样爱鱼的女人来与我讨论关于一条小鱼的故事。
只是，爸爸看不到我们家即将诞生的那条小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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