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女

图片来自网络

从我出生起，父亲就带了一点失望。

他想要个男孩儿，虽然他日后曾跟我说：“爸爸觉得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可我很明白，自我啼哭的那一刻，他，等待孩子降生的父亲，心中一定有过失望。

小时候父亲很少骂我，从青春期开始慢慢地变多，直至现在，变成日常间带刺的嘲讽。他说我是越大越不像样。我想我小时候可能多少有点讨喜，后来我别扭的性格逐渐伸展出来，慢慢让他觉得厌恶。

我父亲不严厉，很平和，很容易让人接近，他的性格中有一些类似于孩子的部分，在某些方面，他自私又小气，显得很不大度。

我对父亲怀有特殊的感情，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能跟他探讨一下人生，并不是为了煽情才这样写，是真的想。我想以他五十年的阅历能给尚在象牙塔中的我一些指导。每到这时，他就会推开我，他不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只让我好好读书考证，找了工作早点结婚。

我很失落，父亲总觉得我脑子有问题，说我读了这么多书没用。因为我的三观没按他理想的道路走。某天他说他办成了一件什么事情，是请朋友帮的忙，我随口说了一句：“你朋友这么好？”没想到父亲当即反驳道：“我朋友多当然好办，哪像你，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得承认，当时我很难过，但我从不在父亲面前流露出软弱的情绪，相反的，我很擅长在他面前装做什么都不在乎。

我待人看似热情实则疏离，别人也这样对我。这些我都明白，我都知道。父亲有时候这样说让我很难过，他像是带着某种恶意，仿佛揭穿我让我难堪就能让他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满足。大概人都是如此。

父亲对我的感情是有些淡薄的，我很清楚。这并不是说他是一个寡情的人，而是他太在乎自己，在乎自己身上那点读书人的东西，我想我是可以理解的。

小时候我有一些关于父亲的美好回忆，长大后父亲总是令我伤心。他说我没用，说我脑子有问题，说我没朋友，而且时常这么说。他没有鼓励过我追求梦想，他甚至不关心我的想法，他是我爸爸，但他不在意我已经很久了。

我青春期时渴望得到他的认可，画了漫画特地拿给他看，他却撇过头，明确地表达了不愿看的意思。我记得那时对他说：爸爸，你看，我画的。" 他拒绝了我，我很难过，我看着父亲那端正又稍显软弱的五官，第一次明确地感受到他的淡薄，他却认为这是对我的教育，他很自傲，也看不起很多人。

他的自傲或许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不自信，我很理解他，他怀有“以文成名”的梦想，这梦想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五十年来未被摧折，在庸俗厚重的社会上，为生活，多少雅人变俗，正人变歪。我知道父亲，高中毕业后为了生计，做过很多不愿做的事，吃过很多下层的苦，上帝以生来磨砺他，竟未将他这点星星之火熄灭。我的确佩服他如此坚持的勇气。

可他终究也是半个俗人了，这物欲社会还是影响了他，好享乐好玩，又不肯埋头做学问，如今只是个“半碗水”。

我二十多岁，父亲对我已经没了寄托。我有时觉得养小孩就像在赌石，从一块石头，鸿蒙未开的时候养起，慢慢将之凿开，看看自己二十年的投资能否收获一块美玉。

我大约就是属于那种打开后空荡荡的石头，就只是石头而已。我父亲的投资失败了。他对我再没有什么期待，只剩下最基本的结婚生子。我像被当成了培育下一代的工具，虽然父亲可能并未这么想，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到难过。

父女间的相处方式很奇怪，总是互相伤害。我也有伤害过父亲的时候，我挖苦他，说他写的文章像小学生写的，还有一些错别字。他每次都表示不屑，我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令他难过，兴许没有吧，在这些方面，他是特别瞧不起我的。

某天晚上，记得很清楚，我做了个梦，梦到小时候，生病发烧，父亲陪着我一起睡觉，他端正地躺在旁边，让我觉得特别可靠，我记得自己伸出一条腿搭在他身上，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扯了被子将我的腿捂住。我很想念那时候，想念那时候的父亲。

我感到他的渐行渐远，我想要到他身边却这么无力，年纪越大，他前行的脚步越快，我在后面喊他，他却回头告诉我：该过你自己的生活了，爸爸保不动你了。

是的，爸爸，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总是这样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