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时空相遇
在另一个时空相遇
1.
林鹤，男，三十岁，出版公司图书编辑，三无人士，目前租住在一间比他年纪还大的老旧楼房中，每天上班需要倒两班公交，换一次地铁。
从明天开始，林鹤不需要再披星戴月地上下班了。因为他失业了。
林鹤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后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进过工厂，做过销售，当过保安，卖过保险，还差点被骗入传销组织。即使一直在命运的烂泥塘里打滚，林鹤却始终鼓励自己做命运的主人。如何做呢？读书，读书改变命运。
读了很多书的林鹤，终于打了个翻身仗，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成为了一家出版公司的图书编辑。
就在林鹤沉浸在新生活的喜悦中时，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
上周五同事聚会，林鹤酒后吐真言，抱怨了领导几句。今天快下班时，公司人事张华很抱歉地通知他，他被解雇了，因为尚在试用期，他拿不到一分补偿。
只不过说了实话，却被打回原形。命运真他妈荒诞。
林鹤提着从公司收拾回来的东西，拖着快被挤散架的身体，迈着沉重的脚步，在昏暗逼仄的楼道中一级一级地爬上被污渍浸透的台阶。
一直爬了四层。林鹤气喘吁吁地打开房门，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败气味立刻冲进了他的鼻孔。走进潮湿的房间，看了看发霉的墙面、掉漆的家具，林鹤确定自己终于到家了。他瘫在床上，不想吃任何东西，就连脱衣服的力气也没有了。林鹤闭上眼睛想就此睡去。但“我被解雇了”、“我失业了”、“我一无所有了”这样的念头却在林鹤的头脑中盘桓。
我该怎么办？林鹤又一次问自己。各种念头在林鹤的头脑中进行了一场恶战，眼见“做命运的主人”占了上风。但下个季度的房租、生活费、水电网费一串串的数字又在林鹤的头脑中翻腾开了。慢慢地，它们变成了一条藤，伸出林鹤的脑袋，缠住他的脖子，一圈又一圈。林鹤惊慌地挣扎，但他挣扎得越厉害，藤就缠得越紧，勒得林鹤喘不过气……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林鹤从睡梦中惊醒。林鹤大口地吸气，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在做梦。
“谁？”林鹤有气无力地问。
“是我，小林开开门。”门外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应该是一楼的张阿姨。
张阿姨以前是社区居委会的，爱多管闲事。她对林鹤他们这栋楼每家每户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林鹤刚搬到这里没多久，她就上门做了一番盘问，详细程度比得上警察查户口。林鹤立刻后悔回应了她，早知道就装作不在家了。
林鹤不太情愿地打开门。昏暗的灯光下站着瘦小干瘪有点佝偻的张阿姨。
“张阿姨，什么事？”林鹤问。
“小林，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张阿姨关切地问林鹤。
“没事，可能最近没休息好。”林鹤说。
“小林你没听说吧？出人命了，今天早上，咱们小区斜对面那个公交车站发现了一只手……”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张阿姨把“手”字拉得特别长。这时，声控灯灭了。林鹤房间里刺眼的白光把张阿姨的脸照得惨白。林鹤赶紧跺脚，声控灯又亮了起来。
“太吓人了。”张阿姨四下看了看，又继续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警察正在排查呢。你晚上下班晚，回来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张阿姨凑近了对林鹤说，她嗡里嗡气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楼道中听起来有点瘆人。林鹤打了个寒颤。
“好的，我知道了。张阿姨你早点休息吧。”见张阿姨下楼，林鹤赶忙关上门。
2.
送走了张阿姨，林鹤睡意全无。他埋怨张阿姨大半夜过来说杀人抛尸，不怕把自己吓出心脏病来。可一想到杀人抛尸，林鹤又来了兴致。只抛一只手？那剩下的尸体会藏在哪呢？现在的天气已经开始热了，用不了几天尸体就会腐烂。但警察仅凭一只手就判断是杀人抛尸，未免有些草率。
林鹤心里想，如果我是凶手，会如何处理尸体呢？像《绝命毒师》里的老白那样用氢氟酸溶液溶解尸体？血糊淋剌的，恶不恶心先不说，方案本身就不可行。要是有化尸粉就好了，毁尸灭迹，杀人无形。倒不如就把尸体藏在冰柜里，只要警察不怀疑，就一定不会搜查。如果警察怀疑了，就算抛尸了，最终也会被他们找到。所以不被怀疑才是最重要的。
林鹤读过很多小说，他尤其喜欢推理小说。福尔摩斯探案系列、《东方快车谋杀案》《无人生还》这些经典著作他读过，但他最喜欢的是东野圭吾的《白夜行》。亮司死的时候，林鹤难过得哭了。原来世间的事不是简单的非黑即白，世上的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林鹤也曾幻想过成为一名作家。作家可以安排角色的命运，林鹤想做他们的上帝。做上帝的荣耀给了林鹤动力，支撑他在辛苦工作了一天之后还能坐在电脑前写他的故事。事实证明，上帝不是好当的。林鹤投入了很多心血，熬得眼圈发黑，掉了一些头发，终于写完了他的第一部推理小说《消失的女邻居》。
林鹤激动了好久，满心欢喜地把小说发布到了网上。期待着能得到读者的反馈，即使是批评也是好的。但事实上，除了三四十的阅读量，林鹤什么也没得到。林鹤为此沮丧了好一阵子，决定就此封笔了。
林鹤的生活一切如旧，他依然喜欢读小说。
就在林鹤差不多把这件事忘光的时候，他接到了一家出版公司的面试电话。林鹤万万没想到，那篇没什么人看的小说在面试时帮上了大忙。没有半点编辑工作经验的他因此顺利通过了面试。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林鹤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
林鹤打开电脑，找出那篇文章。阅读量没太大变化。林鹤把文章从头到尾重新读了一遍，感叹道：
“这写的什么玩意儿，难怪没人看。”
现在看来，很多情节都太牵强，尤其是结局，太理想主义了。林鹤开始动手修改文章。失业、抛尸这些刚刚发生的真实事件顺理成章地被林鹤设置到了小说里。这个版本中，女主人公小美的结局很惨，绝望地死在一间公寓里。改完后，林鹤又读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林鹤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于是，他关了灯躺着床上准备睡觉。没过多久，困意来袭。
3.
半梦半醒时，林鹤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哭声，凄凄切切，令闻者伤心。林鹤屏息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最终确定哭声是从楼上传来的。林鹤像是受了某种感召，起身下床朝楼上走去。
来到五楼，林鹤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林鹤轻声问了一句：
“有人吗？”
没人回答。屋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哭声消失了。
林鹤推门走进屋里，站在门口又问了一句：
“有人吗？”
依然无人回答。这时，门突然啪的一声在林鹤的身后关上了。林鹤惊慌地转身，却发现门消失了，跟墙融合在一起。屋内的温度骤降。林鹤吓得大喊救命。
“没用的。”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林鹤只觉得后背发冷，赶忙转过身。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女人。女人面容憔悴，脸上还挂着泪痕。奇怪的是，她穿着棉衣，而屋里的陈设也发生了变化。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沙发的旁边多了一个冰柜。
林鹤缩着肩膀，瑟瑟发抖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这屋里怎么这么冷？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小美。你竟然不认识我？”女人生气地望着林鹤。
“小美？”林鹤在头脑中搜索这个名字。他认识的人很少，女人更少，他不记得她们中有人叫小美。
“我应该认识你吗？”林鹤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八成是个精神病。
“你创造了我，却不认识我。你连你笔下的人物长什么样都不清楚，你这个冷血的人。”小美愤怒地说。
林鹤惊得目瞪口呆，他愣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你你你是我小说里的小美？”林鹤结结巴巴地问。
女人点点头。
林鹤上下打量着小美，又看了看这个房间，恍然大悟。
这里是星河公寓501，现在是三月底，刚刚停暖。难怪她穿着棉衣。林鹤头脑中有一堆问题，像一团乱麻，毫无头绪。他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
“你有多余的棉衣吗？我快要冻死了。”
小美白了林鹤一眼，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小美拿来了一件长款羽绒服。
“我只有这个，你凑合穿吧。”小美把衣服扔给林鹤。
衣服又瘦又小，但到了这个时候，林鹤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虽然极不合身，但林鹤觉得暖和多了。他抱着手坐在沙发上。
“我是在做梦吗？”林鹤问。
“更准确地说是元神出窍。”小美也在沙发上坐下。
“这里是平行空间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林鹤问。
“不是平行空间，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是你想象出来的空间。存在于你的意识中。”小美顿了顿继续说，“至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记得我在睡梦中听见了哭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我上了楼。”林鹤回忆说。
“是你的潜意识。你潜意识里的某种情感留在了这个空间。我的哭声触发了这种情感，所以你才能从另一个空间听到我的哭声。现在看来，这种情感极有可能是于心不忍。这样看来你也不是太冷血。”小美脸上的怒气有所缓和。
“我可是个善良的人。”林鹤一本正经地对小美说，没想到把她逗乐了。
林鹤继续问小美：
“元神出窍是怎么回事？我死了吗？”
“你没死，不过身体应该很虚弱。有极少的人能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启动这种保护机制，把意识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只保留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小美说。
林鹤想了想自己从昨天中午到半夜水米未进，又长途跋涉，平时三餐也不规律，还经常熬夜，原来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林鹤忽然有点难过，感觉很对不住自己的身体。
“对了，你为什么哭？”林鹤问小美。
“我虽然不知道剧情的发展，但我预感自己快要死了。”小美忽然悲从中来，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林鹤见小美哭了，立刻慌了手脚。他赶忙安慰小美：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会存在于某个空间中。我一定会重新修改故事情节，给你一个美好的结局。”林鹤满脸歉意地看着小美。小美终于停止了哭泣。虽然眼睛哭得红肿，但小美真的很美。
“你有手机吗？我现在就找出那篇文章，把结局改了。”林鹤急切地说。
“你不能这样做。如果你现在修改结局，那这个空间就会崩塌，你会永远被困在新形成的空间中。”小美赶忙打消林鹤的念头。
“这个空间这样不稳定，那读者的意识会不会影响这里？”林鹤又好奇地问。
“不会，他们不是创造者，是旁观者。就像隔着玻璃看世界。看得到却无法触碰。”小美说，“你只有回到你生活的那个空间中，才能改变故事的结局。”
林鹤心想，其实留在这里也不错，至少能跟小美在一起，不用再形单影只。但留在这里小美就会死。林鹤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自己一时的不顺就给了小美灰暗的人生。在这个空间她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她美丽又温柔，而且什么都懂。她的泪水和悲伤的眼神已经让林鹤心疼不已，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死去。
“那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林鹤低声问。
“跟你进入这个空间的方法是一样的。需要你那个世界的感召或呼唤，你的元神才能回到你的空间。如果元神长时间脱离身体，身体就会启动更高级的保护机制，不再接纳元神。所以你要尽快回去。”小美关切地说。
听小美这样说，林鹤慌了。他一个人住，平时除了张阿姨没人跟他说话。他在孤儿院长大，从没见过父母。他平时沉默寡言，没什么朋友，更别提女朋友了。给他打电话的都是一些办信用卡、办银行贷款、卖房的。昨天他一连接了好几个这样的电话，不胜其烦，索性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现如今他又失业了，更不会有人找他了。如果他一直回不去，身体会慢慢烂掉吧？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应该会是张阿姨吧？林鹤此时觉得张阿姨无比亲切。
“我估计我回不去了。”林鹤沮丧地跟小美说了自己的情况。小美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原本是她一个人绝望地等死，现在变成两个人绝望地等死。林鹤一直鼓励自己做命运的主人，结果却是作茧自缚，害了自己也害了小美。命运真他妈残酷。
林鹤把小美搂在怀里，小美不停地哭泣，泪水打湿了林鹤的衣服。林鹤无能为力，也伤心地落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美睡着了。林鹤隐约听见了铃声。
“小美，你听见了吗？”林鹤把小美唤醒。
“我什么也没听到。”小美听了半天，没什么声音。
林鹤仔细地听着，铃声是从楼下传来的。
“小美，我们有救了。”林鹤惊喜地说，“是我手机的闹钟，我能回去了。”
小美笑了，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可她马上又哭了，她就要跟林鹤分开了。小美紧紧地抱着林鹤。
林鹤心里也万分不舍，但他得走了。再不走小美就真的死了。
林鹤心里想着“我要回去，快点让我回去”。小美化成了点点星光消失了在了林鹤怀里，房间也恢复了原貌。门开了，林鹤流着泪回了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把林鹤从睡梦中吵醒。闹钟没受手机静音的限制，在早上6点钟准时响起。
林鹤赶忙打开电脑，重新设计了故事情节。在这个版本中，小美最终找到了真爱，得到了幸福。
虽然剧情有些狗血，但小美一定喜欢。林鹤笑了。不知道这个版本中的小美是否记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