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俩
第一章：青春的爱情，青春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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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中平原，腊月的一天。
田野的小道上，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拼命的奔跑。到了王村村口，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时迎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人，慌忙下来去扶这孩子。四目相对，孩子先叫了声：“舅，我爹给电倒啦！”话音未落，泪水涌了下来。中年人一愣，“发水，别急，舅跟你一块去看看。”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幕。那天，张发水情急之下去叫舅舅，在村口碰巧见了面。当时王胖小正要去邻村赶集卖内衣，料想不到遇着外甥报来噩耗。那一天也是张发水记忆中最黑暗的日子，爹突然身亡，娘带着他这个独生子过上了孤苦伶仃的生活。
日子苦吗？娘说不苦。张发水也不知道苦。小伙伴们玩，自家没有了就向他们要。一次，和同伴发生争执，他捡起块砖头砸向了对方的脑袋。在二千人的南阳村，他小小年纪就出名了。
那年正月初三，同学家里来了亲戚。是从石家庄市来的，带来一个小孩儿，穿着小皮鞋，走路那么牛。小发水的眼珠瞪得圆溜溜，城市为什么比咱村里有钱呢。
娘告诉他，孩子，你好好学习，娘也跟着你沾光。那时候，发水向往着，听说他们是吃商品粮的。嘛叫商品粮呀，肯定跟村里的粮食不一样。一晃三年，初中快要毕业的张发水，离大学梦相当遥远。他在班里的学习成绩排在下中游，而全年级每年能上高中的点不了四分之一。
学校放了假，张发水嫌在家麻烦，爱去舅舅家串亲戚。他会问娘家里缺少什么了没有，让舅舅到安乡集上买回来。其实呢，他就想着妗子给他做什么好吃的，妗子的烙饼特别香，解解馋才是他来的目的。他一来，都是夜间跟舅舅睡上一宿再回南阳。赶了一天集的王胖小爱吸旱烟，墙脚下一蹲，掏出学生用过的废纸，一只手掏出小布袋里的烟丝，卷上，再用嘴巴里的口水一抿，点上就叭哒叭哒地吸。一次，临睡的时候，王胖小抚摸着张发水的头，“小儿，以后考不上学了跟舅舅赶集卖东西，比种地强。舅舅保你娶上媳妇儿。”“娶媳妇儿。”张发水一听这，乐得合不上嘴儿，觉得能娶上媳妇可是比上学好，刚睡下就做起了娶媳妇儿的梦。
这一年夏天，快要收割的时候，张发水听说舅舅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来到舅舅家。舅舅赶集去了，妗子找了根绳子，拴了只黑色的小狗给他。回来的路上呢，他一边玩狗一边赶路，到了王村跟赵家铺的岔口，对面过来一个骑车子的闺女。穿着件印有石榴花的布衫，扎着两只辫子，双眼皮，煞是盈人。情窦初开的张发水一瞧，心里就泛上一阵喜欢。自家到现在都买不起辆自行车，这个闺女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倒上骑上车子了，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眼睛直勾勾地对着人家。
骑车的闺女说到就到了跟前，不料那小狗猛然乱窜起来。闺女怕扎着小狗，车把歪了两下，一下倒在地上。眼看闺女摔倒，张发水傻眼了。闺女站起来，怒目而视。“你、你赔我车！”张发水心疼他的小狗呢，不服气地说：“你还压了我的狗呢。”哼，闺女瞪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僵持片刻，闺女眼光柔和下来，车把歪了，自己又不会正，眼神中向张发水表达着什么。张发水也哼一声，很牛气回应她。家虽然没有车子，但是见过别人正把，这点小事在他看来不在话下。他掉过脸对着车子，手伸开握住车把，把车轮往两腿间一夹，胳膊一扭就正过来。
闺女卯了他一眼，略带嗔怪地说：“你哪村的？这大了还玩狗。”张发水不乐意地回道：“你管呢。”闺女沉下脸，甩出一句：“狗咬吕洞宾。”张发水反问：“你哪村的，人不大管事不少。”“我柳树庄的，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张发水确实没听说过。“柳树庄在哪？”“赵家铺南走十二里。”一听那么远路，张发水看看日头快晌午了，说：“道远哩，赶紧回吧。”闺女回望一眼，骑车走了。张发水目送着她的背影，脑子里还满满意地都是姑娘那迷人的双眼皮儿。
一晃过了年，正月初四娘带着张发水去舅舅家串亲戚。
王胖小见着二姐跟外甥是分外亲切。王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大女儿两岁，叫红强，上小学二年级，儿女叫红柳。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就谈起发水的学习情况。妗子说，数发水大，给弟弟妹们带个头，考上个名牌大学，将来再也不用种庄稼。一提起学习，张发水苶了下来。他觉得不是自己不上心，成绩就是上不去。头疼啊，为什么非要上大学，条条道路通北京，我张发水就是种地，也要在地里结出个金瓜来。
王胖小早揣摩透了外甥的心思。他想，这世界上就是这样子的，什么鸟杀什么木，什么人吃什么饭。他笑容可掬地喝了口水，瞅着发水说：“小儿，跟我赶集吧，学做买卖。跟我一道赶集的伙计，他家有个闺女，长得欢眉大眼的，舅给你介绍介绍。”
舅舅的话说到了张发水的心里，特别是一提到说媳妇，眼前就闪出路上碰到的双眼皮来，舅舅介绍的媳妇嘛样子耶，他脑子里是乱嘭嘭的。
回到南阳村，张发水突然之间长大了那样。这年考高中，同学们中有四分之三都选择了弃学，张发水跟娘提起这事。他娘是王胖小的二姐，名淑月。淑月劝儿子，你不上学，你看看村里人过的什么日子，你甘心一辈子就跟土坷拉打交道？发水说舅舅赶集卖货日子过得挺好。王淑月说，你舅舅是怕我着急，说宽心话呢，赶集就怎么他还给红强买户口呢？买户口？王淑月说，是啊，两千块钱呢，在县里买个商品粮户口。哦，张发水无语了。
舅舅说话还不算数？张发水心里起了圪瘩，去舅舅串亲少了。毕竟十五岁的人，应该考虑自己以后的前途了。在娘的坚持下，他上了安乡县第二中学，学习成绩保持下游，一上课就无精打采的，到了篮球场上却是生龙活虎，待到高中二年级放暑假后的一天，舅舅捎信来，说明天是安乡集，让他去集上找舅舅，学学艺。张发水有些犹豫，这时的他心长大了，村里有个人在北京跑业务，专门给医院送药，可发财呢，他想，自己要干就要学那个人，不苦不累的发大财。过了两天，舅舅又捎来信，说明天是赵家铺集，务必让他去。南阳离赵家铺不过五里，张发水没法推辞，到了半前晌，才磨蹭着出现在舅舅面前。
王胖小一见外甥来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这人长的本来就黑，嘴唇还厚，眼睛不大，有一条优点，什么时候脸上都挂着笑容，和蔼可亲。“小儿，来来来，坐在这。”王胖小招呼了张发水坐下，自己开始卖货。他的摊摆了各式内衣，男式女式，花花绿绿。有的用竹竿挑着，有的摆在地上的塑料布上。
王胖小似乎漫不经心地说：“高中上了一半啦？离大学梦越来越近喽。”
张发水就知道，舅让他来，就是督促自己学习。在第二中学，考上大学生的比例不足十分之一，他上学也就是个堑背的，实在是没有希望。张发水对王胖小直来直去，说：“舅，你给我娘说说，我想辍学。上着实在没劲。”
王胖小说：“你这小子，不理解你娘的心，谁不盼孩子考个功名啊。”
“可是我——”
张发水解释不下去，有一搭无一搭的观察舅舅卖货。大热的天，他想买根冰棍吃。王胖小早猜出了他的心思，给他一块钱，手指向前边，说：“隔着四家就有一个，就到她那，别找错了啊。”张发水到了卖冰棍的跟前，给了钱，要了俩冰棍。转身离开那刻，他又回过头来，卖冰棍的闺女好面熟哇，再一细打量，哎，这不是双眼皮吗。
“哎，这不是你呀？你、你还认哩我吗？”
闺女看着他说：“认哩你干嘛？”
“不干嘛，你忘记你骑车摔倒啦。”
“摔倒怎么啦，你也没扶我。”
“可我帮你正把来呀。”
闺女哼一声：“那怎么着？还不是怨你的狗。你那狗呢，怎么不带来？”
还提小狗呢，回家没几天就死了。张发水也哼一声，掉头便走。
回到舅的身边，二人吃着冰棍。王胖小瞅着外甥问：“这冰棍是甜，不知道人怎么样？”
张发水不知舅的话意，也没吭声。王胖小又问：“卖冰棍的闺女和你说话了没？”
张发水看着舅回答：“说了呀，那个闺女刁。”
“哈哈，刁。”王胖小大笑，“刁闺女有出息。”
“卖冰棍还有出息？”张发水觉得舅是开玩笑。
“怎么？没看上。”
见舅舅歪着头，斟着笑脸问自己，张发水倒是糊涂了。舅舅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哇，他也没多想，随口说：“看上她干嘛。”
王胖小嘿嘿的笑几声，交了实底儿：“这闺女叫云燕，她爹老宋我俩一道赶集，认识多年了，你也不小啦，舅给你俩撮合撮合，这闺女能干，将来过日子错不了。”
张发水睁大眼睛，舅舅原来是唱的这出戏呀。他明白过来，咧着嘴笑了。他怕舅舅笑话，故意扭过脸去，憋住气，结果是引起一阵咳嗽。让双眼皮做媳妇儿，刚才和她抬杠的不快转眼烟消云散，后悔刚才没好好看看。舅舅又说，你要是真不想上学呢，就跟我赶集吧。他恨不得马上就答应了舅舅，那样不就天天看双眼皮了吗，宋云燕，多好的名字呀，天空上飞翔的燕子，三个字：美美美！
王胖小瞧外甥这样子，忍不住朝老宋家的地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