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雪女》 原作者：岡本綺堂 译编：浪的虛鳴

【译在前面：原文的对话是日文以及中文，由于原文是以汉字+注音的形式来标注中文，因此译文也把原有中文特别加粗显示。】

一

O君所述。

大正元年开始就在某商行的满洲分店工作的堀部君，在经历十年之久回到了国内，他向我讲述了，他在满洲遇见雪女的不可思议的轶事。【译者注：大正元年是1912年】

这故事发生的舞台，应该是位于奉天市附近、一个叫做芹菜堡子的地方。我曾经也踏足过满洲的土地，但对那个所谓芹菜堡子的地方却是一无所知。不过也很容易想象得到，那应该是与云朔相近、地处偏僻荒凉的一条荒村。堀部君受到商行的重要委派，从辽阳的分店出发，首先抵达抚顺的煤矿场，然后从那坐火车折返到苏家屯，再从苏家屯往浑河的方向进发。虽然从苏家屯能直接坐火车到达奉天，但由于差旅费有限，所以堀部君只能在浑河下了火车，带着陪同的中国人，一共两个人抵达了奉天的街道。

由于是一月末，直到前一天依然下着大雪。昨天从早上开始，阴冷如剑一般锋利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已适应这片土地的堀部君把用毛皮制的帽子戴到眉头上，把脸埋在厚厚的外套领子里头，充分做足了御寒措施，但仍然发冷得全身血液都要冻僵。加上在路途中渐渐日落，又突然下起如飞灰般的细雪，堀部君越来越抵受不住寒冷。他们这次要探访的目的地，是正好位于浑河与奉天市的正中间、当地显赫有名的刘姓财主的大宅，当听到离刘家大宅还有十七里路，堀部君心里变得颓丧。

夕阳渐渐斜下，白雪漫漫纷飞。想到还要步行约日本里数计算的三公里满洲乡村路，堀部君觉得十分受不了，于是在路上便与陪同的中国人商量。

「从这里走到刘姓大宅那估计够呛。要不我们在哪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吧。」

陪同的中国人在堀部君的门店里长期工作，是一个大家认可的性格温顺而正直的好青年。他的本名叫做李多，但在堀部君门店工作的时候，习惯以日式名字称呼他为李太郎。

「刘家，还有很远。」李太郎吐着白蒙蒙的气息回答道，「不过，这一带没有客栈。」

「旅店不用说肯定是没有。不过，总可以在平常人家那借宿一晚吧。就算再怎么肮脏不堪的地方，也先熬过今晚再说。进了前面那条村子以后，你去打听打听一下。」

「好的，我知道了。」

二人便冒着下得愈发厉害的细雪，低下头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前走，然后走到了光秃秃的柳树围住的小村口。李太郎让堀部君停靠在粗大的树干旁边休息，自己跑进了那条村子里头，没多久他折返归来，像立了大功似地报告说找到了一户人家。

「可以借宿的人家，已经找到了。那家人，非常亲切。屋子漂亮，没有不干净。」

干净也好肮脏也好，其实已做好了大抵要忍受的心理准备，于是堀部君在李太郎的引路之下前往。那户人家的前面有一口石井，从这一点来看，并非是一座门面破旧的村房子。堀部君一边拭去外套上的雪花，一边磕绊地跑进大门里头，看见那就是在满洲当地十分常见的农家，大门后的中央位置是一片宽阔的大空地。在空地的左边，是一间看似佣人住房的小屋子，而另一间正面朝南，略大一点的房子应该就是主人屋。

在李太郎带头作引见之下，从主人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年约五十五、六岁的老人家，他愉快地迎接了堀部和李二人。由于看着是个十分亲切热情的主人，堀部君也欣喜地跟着进入到屋里头。主人屋正中央是一个设有土灶的房间，位于其左右两边，又分成了两个房间。堀部君二人被分配住在左边房间里，自不用说，房间都是泥土砌成，房间里的南边与北边，都摆着有高度略高于日式床铺的睡床，睡床上铺展着陈旧的席子。这泥房间里还摆放着一张四方桌和三张木凳。

老人自称是这里的主人。然后他又很抱歉地托辞说，在这个时节，农家的附近一带正流行着恶性感冒，妻子以及两名佣人都病倒在床，所以没法准备什么盛宴款待。

「话是这么说，也请让我们吃上一点东西吧。李太郎，你能不能也去帮忙弄一些温热的吃的吗？」堀部君在寒冷疲劳和空腹的侵袭之下沮丧地说道。

「好的，好的。」

最后李太郎拜托老人家煮起了高粱粥。他自己也帮忙在土灶底下烧着柴火。那柴火的浓烟甚至弥漫到了泥房间里，堀部君慌忙把房间门关上，等过了几分钟后，觉得不那么冷了，他再把房门打开，自己也来到了土灶跟前蹲下腰身。

老人家如此欢待堀部君的原因，是由于他膝下有儿女共三人，长子先是去了营口打工挣钱，其后更迁移往上海，受雇于外国人的店里。次子则去了奉天，在日本人的酒店里工作。因此，他自然而然地对外国人产生了好感。尤其是在奉天酒店工作的次子甚受上司的疼爱，所以他对日本人有一种特别的亲密感。听到这些话，堀部君心想这回可是投宿对了一处好人家。那粥是用高粱加猪肉煮的，等不及这肉粥完全熬透，堀部君便“簌簌簌”地喝下四五碗，他的额上也不禁渗出了热汗。

「呀，太感激不尽了。总算活过来了。」

长舒了一口气，堀部君回到自己的房间，李太郎已经拿来了一根土灶下还没烧完的木柴，放进了睡床的土炕里头。老人也抱过来了干枯的高粱枝叶，毫不吝啬地投进到炕里。

「多谢，多谢。」

堀部君一边不停地向老人家道谢，一边在被土炕烧得暖烘烘的房间里的桌子面前坐下，老人家也过来坐在一起，与二人开始聊天。这户农家住着主人夫妇、和年约十三岁的女儿，还有住在隔壁屋子的二名佣人，如今这个时令，虽然合计有五个人共同生活，但实际上已有三个人因病卧床不起，还能够活动劳作的，就只有老人家和小女儿。虽说在这毋须耕种的冬季里，并不引起什么生计问题，若在其他季节里发生了这种病情，都不知如何是好，老人家说着说着，脸上已是蒙上一片阴霾。就在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听着老人家叙述的时候，屋外的风雪吹得愈发猛烈了，那把窗户摇晃得剧烈的风声，更是呼呼作响。

由于这一带农家习惯在夜晚不点亮灯火，平时夜里也不过是吊着火绳来照明，但难得这一次欢待来客，所以老人家也在房间的桌上插起了一根蜡烛。借着那微弱的烛光，堀部君透过怀表看到，时间才过了傍晚六点多一些。这一带的人都习惯早睡，但对于堀部君来说，这时候才刚入夜。无论多么疲乏，总不可能现在就立刻躺下睡觉，于是堀部君便拉着神色困惑的老人家聊天，就在堀部君继续聊了很多话题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从右边的房间里，像是传来了“嘎嗒”的声响，而老人家瞬间脸色大变，慌张地从凳子上跳起来，向右边的房间那冲过去。

由于老人家的慌张程度十分强烈，堀部君也稍稍被吓呆住了，只听到老人家用着低沉的声音，语速极快地不知在喃喃说着些什么，然而一时间内，他并没有从右边房间里走出来。

「出什么事了？是病人的病情恶化了吗？」堀部君对着李太郎说道。「你去悄悄瞄一眼。」

由于偷窥别人的房间很不礼貌，李太郎一开始显得有些犹豫，但随后他似乎感到一种不安，终于忍不住蹑着脚步，偷偷走到了正中央的房间，再悄悄地往右边房间那作偷窥，没过多久，他便和老人家一同回到原本的房间里头，此时老人家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

「病人，没有恶化。」李太郎如此向堀部君说明。

然而他的脸色一点也无法显得平静，这引起了堀部君的注意。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

「雪的姑娘，说不定要来了。」

「什么呀，雪的姑娘指的是……。」

　雪的姑娘――在日本来说，就是雪女或者雪女郎的意思。堀部君带着十分惊讶的表情注视对方的脸，而李太郎则小声地回答。

「雪的少女――是鬼子。」

「是幽灵啊。」堀部君也开始紧皱着眉头。「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出没。」

「妖怪，出现过。」李太郎又再窃声说道。「这户人家，三年前被拐走了女儿。」

「拐走了女儿……。那个妖怪吗……。有点可疑呀。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有说谎。」

看上去，李太郎的确没必要撒那样子的谎。而如死人一般沉默不语的老人家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强烈的恐惧神色。堀部君也一时间默不作声地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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