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队长
(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手机突然响了。奥!是老师发来的琼瑶全集,打开手机,匆忙浏览了一下。我立刻去查找老队长的微信,准备把老师发来的琼瑶全集转发给他。我知道,老队长平日写作,酷爱琼瑶作品。
手机攥在手里,突然感到一阵心痛。愣愣地!我没有继续下去,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前天,就在前天,战友群里告知,我的老队长已经离开了人世。
多少年,习惯了,觉得好的东西,总想着和老队长一起来分享,在文字写作上时不时地往来。可如今…。我手里握着手机,怅然若失地望着窗外。
五十多年前,我们共同穿着六五式军装,红红的领章红帽徽。那时候,他是我们宣传队的队长,我是他队里的一名乐手。
老队长的名字很好记,俩字:金山。安徽合肥人。大高个儿,红脸堂,大嗓门,直脾气,热心肠。
1970年的隆冬,经过了新兵连三个月的紧张训练。在授枪仪式上,佩戴上红领章红帽徽的那一刻,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新兵训练结束了,聚在一起三个月,刚刚彼此熟悉些的战友们,马上又要各奔东西了。
我被分配到了一连一排三班,幸运地成为了一名机枪手。看着眼前摆着的真家伙,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电影《上甘岭》、《南征北战》。生在部队大院,从小和发小们在一起,最爱玩的是打鬼子的游戏。我们都喜欢枪,尤其喜爱能够打连发的机关枪。那清脆好听的“哒哒”声一响,子弹便一阵风似的撒了出去。眼瞅着敌人在机枪面前被一大片一大片撂倒,那叫一个痛快!电影上看到的机关枪,现在就实实在在地摆在了我的眼前。摸着眼前的真家伙,那一刻,我恨不得立马扛上机枪冲向靶场!冲上战场!
可谁成想,到三班仅仅三天,我手里的机关枪还没有被捂热乎,上级一纸调令,当天就让我去政治部报到。
外面,大解放车已经停在连部门口。具体去政治部报到干啥?要去多久?问连长,连长沉着个脸,只说是让我立刻回班里打好背包,跟随停在连部门口的解放车去政治部报到,其它,一句多话没有。
我是个新兵蛋子,来到部队,连长就是我能够近距离接触的最高首长了。平日里,连长见了我们有说有笑,今天却竟阴着个脸。这让我丈二和尚,有些摸不着头脑。我被闷在葫芦里。事后才知道,那一刻,连长正因为又要从他手里放跑了他认为的一个好兵,而生闷气呢!我的机关枪被“收缴”了。一纸调令,连长也不得不把我这个好兵给放跑了。
我们一连住在荒无人烟的大山沟里,离政治部驻地还有百十来公里。这一路,除了光秃秃的山路,便是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荒野戈壁。
初春的青藏高原寒风凌冽,群山巍峨,白雪皑皑。
我坐在大解放车厢里面,车子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不停地颠簸着。
大解放驶出我们连队驻地的时候,正值一轮红日西下之时。
那轮落日,红红的,正依依不舍地朝着天边慢慢滑去。在红日四周,围拢起形状各异的彩色云团,那浓浓的云团,边缘闪烁着晚霞金色的晶光。夕下红日,那些云团像无数个带刀护卫勇士簇拥着,试图挽留住它。又像是在守候着那轮即将落下的神圣红日,护卫着她平安祥和地归去。
大漠深处,传来悠悠的驼铃声。那是两峰骆驼,正驾着道路工作车,被道班工人驱赶着,忙着清理着公路路面上的碎石沙砾。
骆驼身后,沉重的刮板在路面上哗哗地驶过,随着骆驼高大身躯,有节奏地行走摇摆,脖子下面驼铃便左突右晃。悠悠的驼铃声,会传出很远很远,在荒漠的戈壁上,融合着那些不知名的飞羽鸟兽的嘶鸣,演绎着一曲,自然和谐美妙的“夕阳西下咏叹调”。
大解放在公路上驶过,车后便扬起了烟雾。远看,像是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我不由自主地从车厢里站立起来,完全没有去理会冷冽的寒风。我兴致昂扬地欣赏着高原上这特有的夕阳西下瑰丽画绢。这画绢里,有五彩斑斓火红晚霞簇拥下的那轮落日;有一声声悠扬动听的驼铃;有空中嘶鸣振翅翱翔的雄鹰。
这画面看上去怎能不让人激动震撼!她是上苍神来之笔,在蓝天大地巨大调色板上绘就的画绢!这画绢,用世间最美语言,最华丽辞藻也难以尽情描绘。这画绢,只有在离天空最近的青藏高原才能得以窥见!那一刻,我展开双臂,尽情地享受着!陶醉着!
当大解放开进政治部大院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此刻,隔壁州委大礼堂的喇叭里,正在播放着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乐曲。三个月山沟里的新兵训练,第一次走出大山,我又一次听到这熟悉的旋律。
解放车还没有完全停稳,我已经急不可耐地跳下了车。
在一排平房门前,远远的,我看到站着两个人。见我下了车,他俩便径直朝我这边走来。直到他俩走到我的面前,我才认出来他俩其中的一个,那个是接新兵,两次到过我家做家访的高个子文化干事。
“呵呵…”老远的,我便听到了熟悉爽朗的笑声。
“小安子!哈哈!一路辛苦了!”
“报告首长,战士安文前来报到。”我把三个月新兵训练学过的立正、敬礼,干净利索地在他俩面前“展示”了一次。
俩人顺势给我还了一个更加标准的军礼。老兵就是老兵,没人给他俩喊口令,但他们的军礼却是那样默契、整齐、划一,跟一个人的动作似的。
“冷吧?快进屋。奥!小安,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你们的队长金山同志。”
“敬礼”我嘴里说着,急忙举起了右手。
“好了!好了!刚刚敬过礼了。哈哈哈,你这一敬礼,我还得还礼呀!哈哈哈!进屋,外面冷,快进屋。”面前这个叫金山的,我的队长一把拉过我的手,我们并肩走进屋里。边走,金队长还不由自主地伸出大手在我头上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快进屋,外面冷。”
进屋,我闻到到了饭菜的味道,那味道好香好香!
“小安,你很有口福呀!我的老乡今天刚从家乡回来,他给我带来了鸡蛋挂面。瞧!你这不就赶上了!快,这鸡蛋挂面都煮熟了。”
“来,来来!你来的正好,先吃饭!”
鸡蛋挂面?!那个年代,挂面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只有在上海,北京,广州那些个大城市才能够买得到。要买挂面,不光是要钱钞票,还必须要食品票、粮票,有了这些票,人家才会卖给你。
鸡蛋挂面是用小煤油炉子煮好的,金队长为我满满盛来有那么大一碗!
“好了,人我是交给你了。哈哈!”高个子文化干事说着要和金队长告别。
“小安,在这里好好!可别让我们失望吆!”边说着,高个子文化干事边走出屋门。
“这!这都是给我的?!你们?!”我端着金队长递过来那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挂面,抬头看着这位第一次谋面的金队长。
“嗯!还愣着干嘛!趁热吃吧。我们都已经吃过了。”
吃罢饭,金山队长已经在帮我打开背包,我急忙过去,和队长一起铺好床。
“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欢迎新战友呢!”金队长说。
一个全新的环境,一个从未谋过面的队长,加上这一路上的兴奋,我怎么能够睡得着呢?!
“金队长,调我来是什么工作?明天欢迎的都是什么新战友?他们从哪里来?是像我这样的新兵,还是老兵?”一连串的问号,没有答案,我是不可能安稳地睡觉的。
“你这小家伙!好吧!本来是明天想和你细细的谈,今天就干脆都说给你听吧!不然我看你、我,今晚我们都别想睡觉了!”金队长看着我笑着,转过身去,变戏法似的,不知他从哪里拿来架崭新的手风琴。
“干嘛?这是?”站在那里,我愣愣地看着队长。
“看啥?这是你的。”
“我的?!”
“对呀!是战士都要有武器,打敌人,连队的战士手中要有钢枪,我们的战场和岗位是舞台,这手风琴今后就是你的武器。”
说着,队长又拿来面大镜子。瞧!这也是给你的。”说着,金队长找来个钉子,把那面大镜子直接挂在了我的床头上。
“我的?!都是我的!可!可我从来没有拉过手风琴呀!”
“呵呵!知道!我们全知道!给,这是你的介绍信。”说着,金队长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递到我手里。
“明天你去这里,找他,他是你的手风琴老师。奥!对了,这块大镜子可不是让你用来照着臭美的!是让你对着镜子拉琴用的,让你看着镜子里的你,摆正拉琴姿势,纠正错误动作的。”
手风琴!大镜子!明天即将迎好些新战友!一切都来的这么突然!这人的命运,有时候改变就在瞬间。
金队长告诉我,我来报到的地方是部队宣传队。我是第一个来报到的队员,我属于宣传队乐队的。队长说,明天要有大批的队员前来报到,来宣传队报到的有老兵,也有新兵,有干部,多数是战士,听说我们宣传队的指导员还是个女的?!我们这支文艺宣传队是根据部队需求,紧急组建起来的。
由于部队的特殊性质,部队居住分散,而且常年散落在深山峡谷之间。条件艰苦,尤其是部队文化生活贫乏单一。军营驻地,地方文艺团体是不许可进入的,就是部队的文艺团体,如果没有特殊容许,也是不能随意进入部队营区的。我们宣传队正是为了适应这个特殊需要而组建起来的。军人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那个年代,思想第一,政治挂帅,一切要给政治工作让路,政治部一纸调令,所在单位都必须无条件服从,调到谁,谁就得即刻来这里报到。
“还有四个月,八一建军节我们宣传队就要正式演出了。……”
反正也是睡不着了,那晚,金队长和我这个新兵说了很多很多。当兵,第一次走出家门,看到在我面前的这位金队长,就像见到了我异姓的大哥,金队长没有一点儿架子,慢声细语地,说话可和气呢!
那晚,我把手风琴靠在床头,伸出手来就能够摸到溜光洁白的手风琴琴键。
那个时候,手风琴在乐队里是不可缺少的乐器,在我的眼里,手风琴可是这世界上最好,最昂贵的乐器。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了在学校念书的日子。年轻的音乐老师为我们上音乐课,用的就是风琴,不过那是架老旧的脚踏风琴。那时候,我们特别羡慕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她能够边弹琴边唱歌,那琴声会传得很远很远,她弹的琴,唱的歌真好听!可上完音乐课,老师就用大锁头把脚踏琴给锁住了,老师说,那架脚踏琴我们只准看,不准摸。至于手风琴嘛,我们光听说过,可谁也没有见过手风琴啥样。
我家住在部队大院,部队文工团离我家不远。小时候,我和弟弟常去文工团去看他们排练节目,我俩爱听他们唱,爱看他们跳,不过,最让我们着迷的还是他们人人手里摆弄的乐器。那些个吹的、拉的、敲敲打打的乐器,发出的声音是那么好听。那时候,我和弟弟总梦想着,什么时候我们手里也能有件自己的乐器。天天想,如果我们有件乐器该多好!可梦想终归是梦想。那时候,在学校交给老师的共青团员团费的五分钱,每次到了临近交团费的日子,都还要和老妈去伸手讨要呢!哪里还有钱买乐器?!那时候,买只竹笛就要一块多,买把二胡那就更贵了,买乐器!想都不敢想。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我和弟弟放学路过后勤部的木匠房,发现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不用的,长长短短粗细不等的竹竿。得到了木匠师傅的容许,我和弟弟从后勤部的木匠房找来了竹竿。按照尺寸,照猫画虎开始做笛子。烧红了铁钩子,在竹竿上等距离烫上孔,再用腊封上口,从野外芦苇地里找来些芦苇,拨出苇膜当笛膜,一只能吹出曲子的竹笛就做成了!
接下来,我们又开始研究做二胡。用粗些竹子做二胡琴筒,细的做琴杆,再软磨硬泡地跟着老爸去通讯营,找来些他们已经报废不用的旧电话线,抽出粗细不同的两根钢丝当琴弦,一把自制二胡就做成了。
放学回到家,放下书包,第一件事就是演奏语录歌!我吹笛子,弟弟拉二胡,我家后院便常常能听到吱吱呀呀的胡琴和笛子声。我们的乐器声召来了更多同学和朋友,我们在歌唱和音乐声中,度过了美好的学生时代。
手风琴!我想都没敢想过的奢侈乐器,这时竟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在想,明天,明天我的手风琴老师啥样?男的还是女的,年长的还是年轻的?专业的还是业余的?
天亮了,一大早拿着介绍信,急匆匆便去见我的手风琴老师。
老师入伍前是省文工团专职手风琴演奏员。巧的很,言谈话语中,我得知,我俩竟然是同年入伍。
特殊的年代,国外的手风琴洋教材全都被定为“资本主义大毒草”,别说市面上没有,就是想尽办法淘换来了曲谱,也都是大毒草!谁敢使用!我的老师就从“大海航行靠舵手”、“语录歌”这些曲子开始,手把手地教我拉琴。休息的时候,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些白纸,他为我手写了许多手风琴基本指法练习曲。
相处熟了,我和我的手风琴老师彼此间话也多了起来。从他口中,我得知他也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是长江边上老家。虽说他比我大两岁,可每天嘻嘻哈哈的,那一颦一笑,活脱脱就是个大男孩儿,
一天,老师神秘地从他床铺下面拿给我几本解放军画报,屋子里除了我俩没有别人。
我翻开画报,原来里面密密麻麻粘贴着全是手抄谱子。有简谱,也有五线谱。老师凑到我耳边,颇有几分神秘地告诉我,这些全部都是好曲子,但都属于严禁演奏的曲谱,谁演奏谁就犯错误!老师让我把这些谱子都先抄下来,不过他只容许在他这间屋子里抄。
“就在这里抄。”他说。今后总会有机会接触和练习演奏到这些曲谱的。说完,老师轻轻地为我带上了门,他把我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自己在门外为我“站岗放哨”。我怀着忐忑不安,和对老师无比感谢的心情,埋头快速抄写着谱子。
从手风琴老师那里回来,我们宣传队居住的区委大院早就热闹起来了。我的那些新战友们,陆陆续续已经来到宣传队报到了。那些和我一样外出学习的队员也都归队了。库房里的各式乐器,早被分发到队员各自手里,院内就不停地响起了各样乐器演奏的声音。
那些天,老队长确实很忙。既要教我们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兵,又要组织我们学习乐理和乐器的演奏技巧。金队长会得可真多:唢呐、单簧管、上低音号、二胡、琵琶。他还会跳舞,唱歌呢!听说,入伍之前,金队长也是音乐学校的学生,是部队特招来的。经历过好几届宣传队,金队长可算得上是这里的元老了。
每天早晨四点不到,天空上的无数颗星星还在眨着眼睛,队长就把我们一个个喊起来。我们列队,头顶着满天的星星,来到离我们宣传队不远处的扎桑河岸边。
河里的水结了冰,四周静悄悄,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冰层下面哗哗流淌的水声。
在岸边,我们每个人相隔一段距离找好自己的位置,开始练习手中的乐器。老队长围绕着我们寸步不离。因为高原边疆的特殊原因,我们时刻保持着警惕。听队长说,这条叫扎桑河里,就曾经牺牲过我们的一个战士。他是在执行任务时遭到敌特分子的暗算,被杀害之后,身上被坏人用八号铅丝捆绑着石块,沉入河里的。复杂的环境,所以,那时候,队里有规定,没有特殊需要,绝不容许单独行动,队员外出必须请假!
为了熟练地掌握手中的乐器,我们在队长的“督战”下,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苦练。宣传队里十六七岁的小兵居多,在我们中间,因为练乐练功,尤其是那些个小丫头女兵,没有几个因为训练没有哭过鼻子,掉过眼泪的。
冬天冷,青藏高原的寒冬更冷!虽说在宣传队不像连队战士那样,每天都要站岗训练,可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每天清晨出操,整理内务,把被子都要叠成豆腐块,这些事一样也不能少。队长说,作为战士,而且我们是宣传队队员,是要在舞台上展示标杆战士精神风貌的,是战士中的榜样,所以,这些事情要做得更好才行。
每天,队长是队里最早一个起床,最后一个休息的。在我们这些小兵眼里,他不仅是我们宣传队的最高首长,更像是我们的老大哥。不管干啥,只要老大哥在,我们心里才有主心骨!
刘小山是我们宣传队里的长笛乐手,也是我们乐队里年龄最小的兵。入伍那年,他还不到十六岁。刘小山人聪明,学东西快,大伙儿都叫他“小机灵”。刘小山什么都好,就是太娇嫩。晚上他怕黑,胆子又小。最让他头疼的就是每天天不亮出早操。冬天冷,刘小山早上赖在热被窝里,假装睡着了,就是迟迟不想起床,每天出早操乐器班就属他动作最慢。为了不出早操,这家伙竟然想起了装病的馊主意,他和金队长谎称自己肚子痛,不管他真痛还是假痛,金队长可没敢大意。领着刘小山就去了医院。
王军医给刘小山做了个详细检查。项目全都检查完了,看着化验单,王军医对着金队长抿嘴儿笑笑。
“小家伙儿,看着穿上身军装是个兵,其实,他还是个孩子。没啥事,小懒虫!就是想多睡会儿。可话说回来,你老兄的训练未必也太狠了点儿吧!大冷天的,娃娃呢!悠着点儿。”
“瞧你说的,不狠着点儿能行吗?在政委和主任面前,我是拍了胸脯,立了军令状的。八一建军节,我们的第一台节目就要向首长和战友们做汇报演出。你说得轻松,白大褂一穿,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挂,站着说话不腰疼!”
“哈哈哈!好好!你有理!有理,我说不过你。悠着点。都要悠着点。我可警告你啊!你的腰还没完全好呢!再犯了你可就受罪了?”说着,王军医让卫生员给金队长拿来了几贴伤湿止痛膏。
“给,回去按时贴,别忘了!你呀!干啥事就是个拼命三郎。哎!我可告诉你啊,回去不许吓唬你那个刘小山啊!”
“知道了。啰嗦!”
王军医没功夫去送金队长,回头去忙他的病号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嘟囔着:“这个倔脾气,真拿你没办法。”
王军医和金队长入伍前是同乡,又是好朋友,彼此说话不存在距离。
金队长领着刘小山,俩人一起回到了宣传队。一回到队里,金队长就让大家放下手里的乐器,舞蹈队也停止了排练,全体队员集合。在大家面前,我所看到的金队长,再不是那个说话和气的老大哥,来队里这么久,还从没见过金队长那张冷峻严肃的脸。
“说个事。”看大家整齐列队,金队长提高了嗓门大声地说。
“刷”的一声,我们习惯性地全体立正。
“稍息。今天我和刘小山同志一起去了趟医院,他说他肚子痛,连早操都不能参加了。”说到这里,队长话语顿了顿。
“刘小山”
“到!”
“你和大家说说,你的肚子怎么个痛法?现在还痛不痛了?”
“这个……”小山满脸通红,低下了头。
“好!刘小山不说,我来把他的化验检查结果在这里和大家念念。”
“检查物:大便,颜色:黄,质地:软。还有检查的血…”
“报告队长!别念了。我……我错了!”刘小山立正向队长大声报告,然后满脸通红,低头喃喃着。
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们是什么?是战士!是革命战士!是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当中的一员。想想我们的战友们,此时此刻,他们在天寒地冻,零下三四十度的天气里,爬冰卧雪。他们在哨位上站岗执勤,在边防线上巡逻。我们宣传队是干什么的?是要把我们战士勇敢高大形象搬上舞台上的,是要我们去歌颂他们,去赞美我们战友的……”
那天,我们宣传队破天荒地停止了半天排练。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宣传队越来越正规了。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操场上,我们已经开始跑操训练了。我们的宿舍,屋子里凡是能成行成线的:毛巾、脸盆、鞋帽都齐刷刷地摆放着,被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四四方方整齐划一。我们大家看到金队长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笑容。
几个月的练琴,我军装上的扣子都被手风琴的风箱给磨平了。洗过的军装和战友的衣服搭在衣架上,一眼就可以认出哪件是我的军装。每天不停地拉琴,我肩膀上的伤湿止痛膏去了旧的,换上新的,从来没有间断过。我的宣传队战友们每天训练都是汗流浃背。
宣传队五十多人,院子里吹拉弹唱一刻不停:器乐变奏《地道战》、舞蹈组合《纺线线》、独幕话剧《高原魂》……我们在金队长的组织下,抓紧时间排练着节目。我们一开始刚到宣传队时的那点儿新鲜感,早已经被排练的繁忙和疲劳抛到了九霄云外。
时间过得可真快!八一建军节转眼说到就到。我们新组建宣传队以来的第一台节目就要向首长和战友们做汇报演出了。
州委大礼堂里人山人海。节目单就悬挂在后台台口处,我们不时地去看节目单上自己节目的位置,大家各负己责,提前准备着道具,更换演出服装。
演出结束,首长和地方领导们依次走上台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合影留念。那一刻我们都十分兴奋。第一次登台,第一场演出获得了成功!我摸摸肩膀上新换上去的一层层伤湿止痛膏,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带着这台节目,我们要开始下连队、上哨所开始巡演了。用金队长的话说,这才算得上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演出。
格愣旺堆山口哨卡是离我们部队最远的哨卡,也是我们此次演出要去的最后一站。听说那里条件十分艰苦,文艺宣传队很难上去,这次我们要派一支小分队去哨所演出。
沿途,我们宣传队要为分散在各个营房里的战友们演出,同时,还肩负着拥军爱民,慰问当地人民群众,歌颂军爱民民拥军模范事迹的任务。
金队长说,这次我们要乘坐后勤部送给养的解放卡车去,光路程走下来就要二十多天。因为是要做沿途的宣传演出,所以要走走停停,整个行程下来就要有个把月时间。
清晨,早操后的早饭比平日都要早一些。早操后我们全队集合,金队长在队前做了出发前的动员。政委和政治部赵主任在开会之前也抽出时间来看望大家。
“同志们,这次你们下基层慰问演出,是代表部队首长和战友们去的。要让我们的战友们看到我们写兵,演兵的好节目。大家知道,由于我们部队的特殊性,以及地处恶劣的青藏高原地理环境,我们战士们文化生活极度缺乏,山沟沟里的战士们,一年到头,能看一两场电影就已经被视为是一种奢侈。这次你们下基层,不仅要为战士们带去节目,部队首长还委托你们,为大山里的战友们带去诸如象棋扑克之类的一些娱乐用品,更为重要的是带去部队首长和战友的关怀和真情。”赵主任的河南大嗓门,越说越激动。看起来,为了今天的讲话,他是做了详细准备的。
主任最后特别强调,宣传队的演员是严禁使用雪花膏之类的化妆品。女兵一律短发,不容许留长发,更不许留辫子。为了这,女兵班的刘娟和褚玲玲剪去多年养起来的大辫子还偷偷哭鼻子呢!
金队长说,这次我们下基层连队,海拔最高的地方有五千多米。这一走快一个月,能去那么多地方,让我想想都兴奋!可金队长说,这次演出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在完成任务,是在去打仗。让我们大家都要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
出发之前,卫生员为我们送来些常用药,这也是部队首长嘱咐医院特意为我们这次巡演准备的。除了药品,还有几个急救包。
为了适应高原反应,我们每人还发了一粒紫色的,很大的多种维生素药丸。一切工作准备停当,我们搭着为基层连队送给养的帆布解放大卡车按照既定路线出发了。
解放大卡车沿着盘山公路,一路上是怒吼着才爬上橡皮山山巅的。
“橡皮山!怎么取了这么名?”我问。
“你们坐在车上,是不是感觉到和以往不太一样?”金队长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嗯!颠簸!比一般的山路要颠。”
“是吧!这座橡皮山高高低低,还净是些九十度直角弯。当年部队进藏修的这条路,不光是难度大,还处处有险情。为了修通这条公路,有几位战友长眠在了这里。”说着,金队长的眼睛朝山巅尽头望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坐在颠簸的解放车厢里,左摇右晃,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车上的横档。
驾驶员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大解放。下午,我们的车子停在了一个叫青石湾的地方。虽说青石湾是这里的一个镇,可看上去地方不大,人也不算多。青藏高原的镇的规模和内地是无法相比的,光是占地面积大,可房屋建筑少,人就更少了。
青石湾离州委不远。在这里不仅有我们部队的驻军,还有地方上的一个地质大队,和州委的一个大农场。
“你们还记得我曾经和你们说过的,在解放军报报道的那位为了掩护十几个民兵,在关键时刻,舍身扑向已经点燃随时即将爆炸的炸药包,而英勇献身的那位英雄吗?他就是这个部队的一位指导员。”说着,队长用手指了指山的那边。
在油菜花田的尽头,山峦下,我们来到了那座墓碑前。只见墓碑上镌刻着一溜红油漆写的碑文:毛主席的好战士***永垂不朽!面对着那座坟茔,我们全体队员自觉地站立,脱帽,敬礼,向英雄致敬!
“回去我们要把英雄的事迹排练成我们节目,下次演给我们的战友们看。”戴上军帽,金队长庄重地对我们,也是对自己说着。
“一班长,这个事情你先琢磨琢磨,找些英雄事迹资料,回头我们详细研究一下。”
“是!”
按照预订计划,在青石湾,我们和这里的州委文工团有一场民拥军,军爱民的联合演出。
联合演出定在当天晚上,队长和指导员同州委文工团的领导们一起敲定了当晚演出节目。演出地点选在了条件相对好些的州委大礼堂。下午我们同文工团演员一起走台,也可以算是联合彩排吧!现场彩排,现场拍板定节目,晚上就演出。州委文工团团长说,自打他们文工团成立以来,这样的彩排,这样雷厉风行的速度还是头一回。
州委文工团团长是个回族干部,在文工团他侧重于乐队工作。听说我们宣传队要到来,他们文工团老早就开始准备了联合演出的节目。
利用短暂时间,我们宣传队和文工团的演员,还开展了一对一的交流学习活动。
州委文工团的手风琴乐手是个大姐姐。她告诉我,她是1964年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见人热情,爱说爱笑。她告诉我,她家是北京地安门的,那年,她是为了响应祖国上山下乡支援边疆的号召来到青海的,来了被分配在了一家农场,后来才来到州委文工团的。
“看!我就是背着这架手风琴到我们知青小屋的。”她指了指小桌上那架红色手风琴对我说。
她说她是和男朋友一起来到青海下乡的。后来,她男朋友被报送工农兵大学生,上大学学医,毕业留在了省城。她则被抽调在了现在的州委文工团当了一名演员。
“从那么远的北京,来到这雪域高原,你不想家?不想爸妈吗?”我望着面前的她。
“想!怎么能不想呢!”
“开始想,想得厉害。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她停顿了片刻说。
“这里的人都挺好,特实在。我们文工团老团长过去是进藏部队干部,是个荣立战功的老英雄,在多次平叛剿匪中负伤致残,后来,他从部队转业来到了地方,组建州委文工团他是团里的第一任团长。”
那晚演出,我们见到了老团长,虽然都早已经退休了,但依然参加团里的一些活动。那晚,老团长身穿老式军装,自拉自唱:“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那歌声,让我们又一次看到了当年老团长的英雄风采。
州委文工团是个多民族的集体。有蒙古族、哈萨克、土族、回族、藏族还有汉族。他们团的节目也如同他们的多民族大家庭一样丰富多彩。他们的藏族舞蹈,男演员跳起来,会让人想到蓝天上翱翔的雄鹰,会联想到草原上奔驰的骏马。看了他们的舞蹈,我的感受就两个字:“震撼”!
他们的回族演员表演的青海民歌,有些歌词我们虽然听不懂,但是他们唱出的曲调听起来柔美,飘逸。再加上他们丰富多彩的民族服装。我们一起演出,边看边在学习模仿。
舞台左右两个台口,分别挂着两个节目单。我们宣传队和文工团的节目交错轮流上场,台下掌声不断。演出结束,部队首长和地方领导上台和我们一一握手。
第二天,我们宣传队要继续出发了。出发前,我们宣传队的郭红兵指导员,带领女兵班和舞蹈演员去参观了文工团的练功房。金队长就带领着我们乐器班参观文工团乐队,和他们文工团乐手相互交流。
练功房条件十分简陋,黄土地面,四周没有镜子,只有沿墙立起用来压腿的木架。演员练功,不像现在,还有架钢琴伴奏,那时候,有架手风琴伴奏就很不错了。从文工团那里回来,我们也学他们,这以后,演员每天练功,我就在旁边用手风琴为他们伴奏了。
一路巡演,我们的日常生活也完全被打乱了。如果路过有兵站,我们就能够吃上热饭热菜,一旦路上耽搁了,就吃些随身带来的压缩饼干。说是饼干,可啃起来,硬的像块石头!吃的还可以,最要命的是缺水。为了这,队长让我们把水壶集中起来,按照需要定时定量。那些天,我常常看到队长干裂的嘴唇,听到他沙哑的声音。
那天,我们宣传队的卡车路过一个叫黑瞎子河的地方。这里居然还有家工农兵食堂!我们喜出望外,不为别的,在这里我们不光可以补充上充足的开水,还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饭菜。队长和饭馆说好了,给我们大伙儿,熬一盆黏黏糊糊,热气腾腾的玉米面粥,又买了好些烤馕。大家围在一起,喝着热乎乎的玉米面粥,吃着高原特有的青稞烤馕。
舞蹈班晓兵嘴里叼着块烤馕,手里还攥着块热乎乎的烤馕,兴奋地就地在原地来了个夸张的舞蹈炫,一不小心,手里的那块馕被甩了出去,烤馕不偏不倚,空中飞过,直直地落在女兵班那个桌子上玉米面粥盆里,烤馕掉进玉米粥盆里,玉米粥四溅,几个女兵惊呼着,看见她们军装上溅上的玉米糊糊,晓兵站在那里,嘴里含着半块烤馕,像个犯了错自认罚站的小学生,木木的一动不动。指导员郭大姐走过来,先看看女兵班战士,是不是有人被烫伤,还好,没有啥大事儿。
“臭小子,吃饭你还不老实!”队长扯了扯晓兵的衣角,晓兵怯生生地低头站在那里,这下老实多了。
我突然发现,这食堂里还有牦牛肉卖,没和队长说,我自做主张,独自溜到后厨,买了一大碗热乎腾腾烂乎乎的牦牛肉。我说是买给金队长吃的,金队长推脱,说啥也不要。一着急,我硬是把拿碗牦牛肉倒到他的大米饭碗里。心想,金队长为了我们这么辛苦,就让这碗牦牛肉为他好好补补身子。我干脆把肉全都倒到他的碗里,这下,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吧!看着我,再低头看看碗里的牦牛肉,队长摊开两手无奈地冲着我乐。
最后,我不光没有把牦牛肉送给队长吃,还把他的那碗大米饭都让我给报销了。原来,金队长别说吃牛肉,打小就是闻到牛肉味儿都要吐了。本来打算给队长补补,结果,不光是没有补成,反而让队长连那碗大米饭也没吃成。我的好心,办了件坏事!
尕秀鹿场是我们去演出的又一个站点。我们在到达鹿场时,远远的,我们看见鹿场大门口两旁路上站着人,他们手里举着横幅: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解放车停了下来。我们依次跳下车,路两旁的人们鼓掌,喊着口号。
从鹿场走来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他们热情地走上前来和我们握手。并且带领着我们走进鹿场。
走进鹿场,呵!这里又是一翻天地:鹿场建在山峦起伏的绿草地上。鹿场四周是用栅栏铁丝网围起来的。鹿场领导告诉我们,这不光是为了防止鹿逃逸,最主要的是为了防止野狼和大型动物进到鹿场伤害这些鹿。
青嫩的草场,如同一块巨大的毯子,铺满整个大地,绿草地上黄色、紫色和红色小花,星星点点。梅花鹿和体型稍大些的马鹿,游荡在绿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见我们走来,先是站在那里一愣,很快,它们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悠闲地向我们这边走来。
那是个大晴天,头上的白云,雪白雪白的,柔柔的像是洁白无瑕的棉絮。它们离我们太近了,一伸手,好像都能把它们摘下似的。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在碘钨灯的强光下,演出顺利进行。
“你们有北京的吗?”在演出后台,两个学生模样的人站在我的面前。
“有,你们?”
“真的?太好了”对面的那人说话,夜幕下,看不大清她们的脸,她雪白的牙齿却十分显眼。
“你们这里还有女兵!真好!”
直到节目结束,这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始终在演出后台看着我们,还不住地帮我们拿这送那。
一个半小时的节目结束后,队长把我们每五六个人分为一个小组,到鹿场职工宿舍去吃晚饭。
鹿场里没有饭堂,他们把做好的饭菜分别安排在了职工宿舍,我们分散在各个职工宿舍里吃饭。
巧的很,在我们小组吃饭的职工宿舍,我又见到了刚才后台和我说话的那两个人。边吃边聊,从她们口中,我们才知道,这个鹿场里的职工几乎全部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原来,这里就是个大知青点儿。
那晚,鹿场的领导和知青们,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很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在那个生活条件十分艰苦的年代,他们倾心尽其所能,为我们安排了那晚的晚饭。
后来,应鹿场之邀,我们第二次来到那个鹿场。那个像久别亲人重逢的场面,至今让人感动!
肖战国是我们的首席小提琴乐手,那次演出,我俩还差点捅了篓子,是金队长出面为我们遮风挡雨,才让我俩躲过一劫。
第一次碰到后台那两个知青,她们说能不能为知青们演奏一首好歌曲。
“你们想听什么好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花儿与少年!”她俩对视着,用极低的声音对我们说。
听罢,我和肖战国大睁着眼睛看着她俩。这两首曲子都好听,但都是大毒草!我们怎么能演奏呢!这不是让我们犯错误吗!绝对不行!
从鹿场回来之后,想起那两个知青渴望的眼神,我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第二次去鹿场演出,我和肖战国主动向队长和指导员请缨,我俩报上了那首小提琴独奏,青海民歌花儿与少年。不过向队长指导员隐瞒了这首曲子的真实“面貌”。我们只说是首青海民歌。我俩按照花儿与少年的基调,对那首歌进行了“必要”的改动,取名“美丽的青海草原”。
演出顺利通过,可那样的曲子,在那个特殊年代,事情很快被敏锐嗅觉的政治部领导发现了。不久,队里有传闻,说我和肖战国因为演奏了大毒草,要背上处分了!或者还有更加严重后果!
该来的迟早会来,我和肖战国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可不久,队里却风平浪静。只是队长多往政治部跑了几趟。再后来,我知道了内情,是队长把我和肖战国的一切都独自扛了下来。检讨是队长自己做的。
“谁给你俩的胆子!在公共场合演奏那样的曲子,知道吗?你们是在犯罪!”金队长铁青着脸,从来没见过他会这么大的火!
“队长,我们那只是根据民歌改编了一个曲子。”
“你以为人家都是傻子!花儿与少年,这样的曲子!你们也敢去演奏!小聪明!你以为人家都听不出来?!”
把关不严,审查失职!那次队长和指导员差点因为我俩演奏的那首曲子背上处分。最终,因为查无实据,这事就算顺利过去了。
盛夏,宣传队下来了几个探家名额。金队长可以回乡探家了。临走的那天,我去汽车站送金队长。
“回来我给你带点儿啥回来呢?我们合肥有蜂膏,有麻饼,要不要给你带点儿尝尝?”
“这么远!还是算了吧!”我说。
“真的?那我就啥也不给你带了!你可别后悔呀!”队长在逗我。
“那…哎!如果队长不闲麻烦,要不你给我带点儿臭豆腐吧!”我也在和金队长打趣说笑着。
哪成想,这个实实在在的老大哥,探家回来不光带来了许多他家乡好吃的,还真的会专门给我带来一罐臭豆腐。
“给!你个臭小子!这坛臭豆腐让我一路上挨骂。人家都问是谁家的孩子拉了屎,车厢里这么臭!”队长说着,笑着,把那小瓷坛臭豆腐捧在我的面前。从小就吃惯了臭豆腐的我,那一刻,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到最后,我们直到把那坛臭豆腐吃完,连里面的臭豆腐汤都没剩。
1972年,我们被风雪隔绝在了一个叫冰沟的峡谷里。外面的给养没有办法送进来。炊事班每天就是葱头土豆,土豆葱头。刘小山说,老这么吃,现在放屁都是洋葱味儿了!
那天,我们拿出来以前从大草甸上采来,没舍得扔的野蘑菇,要和铁皮猪肉罐头一起煮了开洋荤。
“都别动!”是金队长大声呵斥我们。
“不要命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有许多蘑菇是有毒,不能吃的。”
“队长,这蘑菇是我们从大草甸上采来的,可新鲜呢!不吃扔掉,怪可惜的。”手里攥着蘑菇,我说。
“我来看看。”队长看着,把一个个蘑菇捡出来,他挑选的可认真呢!
“是呀!扔了怪可惜的!这样吧,这几个样本,今晚先煮了。我先吃了,明天,大家看我没啥事,再吃不迟。”说着,队长把几个蘑菇洗净,放在了猪肉罐头里面,在小炉上开始煮。
我们都觉得队长是在冒险。队长却没当回事,凭经验,他觉得这些蘑菇还是可以吃的,但为了把握起见,他说还是由他先来试试,确保安全了,再让大家一起吃。
“快来看看。队长这是咋了?”天蒙蒙亮,见队长躺在床上不动,我有些不放心,便悄悄走到他床边,先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坏了!怎么没有感觉呢?我便大声地嚷嚷起来。
“吵吵个啥?!”只见队长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面包会有的,蘑菇会有的,哈哈!列宁已经不咳嗽了!”队长学着电影,《列宁在1918》里面的台词,站在那里夸张地说笑着。
“乌拉!队长还活着!队长还活着!”我们兴奋地欢呼着。接下来,我们把采来的那些蘑菇,一股脑放进猪肉罐头里面,在地炉子上开始煮。不一会儿,整个屋子立刻飘散着蘑菇清香,那天,我一下子吃了它两大碗大米饭。
队长和指导员说,今后我们的排练和演出,都要向乌兰牧骑学习。演员要做到一专多能,乐器班的要学习走上前场去当演员。前台的演员也要学会乐器当乐手。作为乐手也必须熟练掌握使用两至三种乐器才行。这样,我们再去演出,就可以分成小分队,更加机动灵活。
那次,宣传队筹备排练一个独幕话剧节目。(因为话剧分幕,只有一场的,就叫它“独幕”了)
独幕话剧剧情是反映军民鱼水情的。剧本确定以后,队里开始物色演员。
别看我是个新兵。可队长看上了我的个儿,还有和我岁数完全不相符的,“装腔作势”说话的腔调。
为了排练好独幕话剧,我们先后去洛旺州话剧团和省话剧团学习。金队长既然是这个独幕话剧的主要演员,又亲自担任了导演。经过宣传队“海选”、试演。最终,我被确定为这个话剧里的演员。在分配剧角色时,在剧中,我就当了“爹”。
独幕话剧里当我“儿子”的,是个比我早入伍一年的四川绵阳老兵岳平阳。
知道我在剧中来当他“爹”时,岳平阳眼睛瞪得像个牛蛋似的:“个老子,一个新兵蛋子给老子当爹?!”拿着剧本,他操着正宗四川家乡话,愤愤地背台词去了。
“哼!不服气,不服气我也是你爹!”我心里在偷偷地乐。
排练时,岳平阳老是不“入戏”,一声“爹”叫得极其勉强。不光是叫的含糊,声音还特别小,简直像个蚊子在哼哼。
我这个当“爹”的可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呦!答应起来自然很是干脆。
“不行!声儿太小,重新叫。”排练当中,听岳平阳喊我一声爹,那么小声音,我低着头,没敢正面去瞧岳平阳,嘴里却大声地冲着队长嚷嚷起来。
“个老子……你个龟儿子!”岳平阳眼睛瞪的老大老大。
“队长,你看……”
“岳平阳,你怎么回事儿,大点儿声!投入感情,再大点儿声!”队长很是严肃。
排练结束,我们刚走出排练室,岳平阳就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哎呦!……疼!疼…”我陪着笑脸。
“你个新兵蛋子,还给老子当爹不?”岳平阳一口四川话,满脸的怒气。
“不了,不敢!不敢…你还真生气了!咱那不是都在演戏吗?老同志!”我堆着笑脸和他嘻笑着。
“你放开,放开手,我来教你普通话。”
“真的?”
“那我还能骗你,向毛主席保证。”我知道岳平阳在剧中普通话说的总是不过关,为了这,岳平阳可没少挨队长的剋。
接下来,排练间隙,我和岳平阳就对着剧本,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台词,从发音到口气,我为岳平阳不断纠正着他的四川普通话。
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再排练时,岳平阳说的普通话,还受到队长和指导员的表扬呢!
这个岳平阳,学习起来可真够认真呢,不光是老缠着我这个当“爹”的学,没事还自个儿找个没人的地方,对着大山练,对着星空练,对着墙头练。有时,睡梦里,我们都能听到他嘴里嘟哝台词。
虽说是只有短短几十分钟的一场“独幕话剧”。可我们下足了力量,排练了有半个多月。在宣传队整台节目里,这个“独幕话剧”是唯一一个反映军民鱼水情重大题材的节目。这不仅要演给我们部队看,最重要的还是要代表部队,去地方慰问演出,不认真咋行!
那天,我们军民联欢,独幕话剧正式演出了。在剧中,我这个“爹”当得是有模有样的。老兵岳平阳也拿出他最好状态,他这个“儿子”演的更是活灵活现。
“像!演得投入,演得好!像亲爷俩!”演出之后,我们演员谢幕,政委和地方领导们都上台来,首长们和我们一一握手,政委看着我和岳平阳,不住地夸赞呢!
经过排练演出过这个独幕话剧,岳平阳的普通话水平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再以后,宣传队里凡是语言类节目,就少不了他岳平阳了。
都说女兵杂事多,可在我们宣传队里,女兵们可不是那样,郭红兵是我们宣传队的指导员,大家都管她叫花木兰。别看她是我们的指导员,可在队里,无论男兵女兵,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大伙儿都乐意叫她郭大姐。
听说郭大姐爱人在兵站工作,可在她俩结婚之前,我们谁也没见过他。
春暖花开季节,几经推迟,郭大姐终于要结婚了。因为俩人工作都离不开的原因,经组织批准,他们的婚礼就在部队举行。
那时候,宣传队宿舍就在州畜牧局大院,我们腾出一间平房,大伙儿开始七手八脚收拾布置新房。
干打垒的小平房,四面用干净报纸糊墙。墙的正中央贴了一张彩色主席画像。两边各粘贴了两个大红喜字。金队长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些炒好的花生瓜子,一股脑也都拿了出来。
郭大姐又从军人服务社买来了水果糖,还有好几盒大前门香烟。我们的大姐夫从兵站来,把探家带回来好些家乡小吃都拿了过来。
女兵班的战友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些大红纸,心灵手巧的她们,用大红纸剪成一串喜鹊图型,从屋顶中央,对角向四周拉起了拉花。屋子经过这么一布置,你再走进去,嚯!一片喜气洋洋。
举行婚礼那天,政治部好几位领导都来了,主任亲自为郭大姐她俩主持婚礼。队长代表我们大家致婚礼贺词。参加郭大姐她俩婚礼的,还有篮球队的,照相组的战友们。
那个年代还不时兴婚纱,两个人一身戎装,军人本色!郭大姐真有眼光,大姐夫不光身材高高大大,还长着一付明星脸。大伙儿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像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电影明星王心刚。
婚礼上,郭大姐和我们的大姐夫互赠红宝书,大家还伙轮流演出节目,新房里一片喜庆!在婚礼的最高潮阶段,新郎新娘要表演“合力咬苹果”节目,热烈掌声,一致欢迎郭大姐和我们的大姐夫,把他们从认识到恋爱的整个经过,做个全面彻底地“交代”。
末了,郭大姐来为我们会抽烟的,和不会抽烟的,每个人来点上支喜烟。岳平阳嘴里叼着支大前门,歪着头,他在和我们挤眉弄眼,一脸坏笑。郭大姐的火在手里举着,岳平阳嘴里叼着香烟,他不往嘴里吸,却使劲儿往外吹,这家伙故意捣乱!郭大姐手拿打火机,点了几次就是点不着,急得郭大姐一脑门子汗。还是肖晓琳有办法,她抢过郭大姐手里的打火机,笑眯眯地,说是替郭大姐来为岳平阳点烟。眼瞅着火苗靠近了岳平阳的嘴唇,没容他吹出那口气,肖晓琳手里的火直接燎到岳平阳嘴上的胡子。岳平阳哎呀一声,香烟落地,胡子没了!岳平阳狼狈地捂着嘴,大伙儿直乐得前仰后合。
郭大姐爱人工作是在兵站,他的工作特别忙。青藏线上来来往往的大车小辆,还有络绎不绝过往执行任务的战友,都得从他们兵站经过,战友们来了都要吃喝拉撒,事情特别多。所以,新婚三天,郭大姐爱人便风风火火地赶回到了他的兵站。
那年冬天,从兵站传来了坏消息,郭大姐爱人因为押送一批食品物资,中途突遇暴风雪,人、车都被困在山谷里。为了保护战友,为了保护好那批物资,郭大姐爱人受到了严重冻伤。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婚礼上,站在我们面前那个英俊男子汉不见了。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他,耳鼻塌陷,因为严重冻伤,脸部经过了数次植皮手术,已经严重畸形。不仅如此,他还被截肢了右脚。见此景,我们眼圈儿红红。肖晓琳她们几个女兵傻傻地抱着郭大姐,个个抽泣出声。
夜,静静的。
“疼吗?”摸着植皮留下的伤口,她轻柔低声地问。
“不疼!”
“你怎么…傻!…你怎么那么傻!”她眼圈红红的,轻轻地抚摸着。
“瞧你!破点儿皮,没啥!…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嗯!…不是没让人看见吗!”
“和郭大庆、张小峰,他们那些长眠在青藏线上的战友们相比,我这又算个啥!”
“嗯!你还有,还有我!”她依偎在他身边。
“行了,不许哭鼻子。啊”
“嗯!”
“昨天,汪主任找我谈话了,说要调我到来医院工作,你说,这行吗?”
“那怎么行!这不明摆着是让你来照顾我吗!”
“知道,我全知道。可也不全是,主任说,组织安排,是工作需要,他还说,这次人员调整,就是要全面加强部队后勤工作。这里的环境和条件太艰苦了!”
“……”
“你说,我们在这里做的这一切,人们会知道吗?今后的年轻人会怎么想?会怎么看?!”
“想那么多干嘛?我们这么大个国家,总得有人做出奉献,总得有人做出牺牲吧!你看咱爹咱妈,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想的,说的…有阶级觉悟。可话说回来,对老人,我这个当儿子的,总觉得亏欠老人太多太多。自古老话,忠孝不能两全,好在弟弟妹妹们还留在他们身边。”
静静的雪域高原,满天的星斗,眨着眼,在听她俩的悄悄话。
郭大姐调到医院工作了。再后来,郭大姐和她爱人转业。听说,她俩主动申请,坚决要求留在青藏高原。像千千万万个默默无闻的军人那样,不光把青春和热血,无私地抛洒在了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他们还把根,深深地扎在了雪域高原。
格愣旺堆山口哨卡地处边境,四周围光秃秃的,牧民们说,格愣旺堆山口,是个雄鹰都难以飞过的地方。
盛夏酷暑飞沙走石,严冬寒冷冰雪世界。没去之前,对于那里的恶劣环境,我们就有所耳闻,可到了那里,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海拔五千多米的哨卡,这里战士们要克服高原缺氧的挑战。由于海拔太高,极度缺氧,这里的水,在七十度就可以沸腾。一开始初到这里,战士们吃夹生饭是常有的事,直到炊事班配备了压力锅,才吃上了熟饭。
好些战士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高原反应:有的战士经常会流鼻血;有的战士手指甲和脚趾甲外翻严重,以至于破皮出血。有的战士头疼眩晕,他们想出土办法,用背包带使劲地把自己的头捆扎住,以减轻一时疼痛。高原反应严重的,还患上了肺积水。
从驻地出发去哨卡,起码要徒步攀爬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山口。山顶上的风一年四季呼啸着,凌冽寒风拍打着孤零零的哨卡,冷风夹杂着冰凌雪粒,像无形的大铁刷,无情地扫过战士们青春脸庞。执勤的战士们,个个都是嘴唇干裂,皮肤粗糙。风吹日晒,严寒酷暑,战士们脸庞上留下了左右两块深深的“高原红”。
为了让这里的每一名战友都能看到我们为他们准备的演出,队长要带领一名战士去哨卡,替代那里正在执勤站岗的战友,好让他们下哨卡,来看我们为他们表演节目。
听说有这么光荣的任务,我们都来抢着报名,要跟队长去哨卡,连那些女兵都不甘落后。
“队长!我去,我和你一起去哨卡站岗。”刘小山急红了脸,抢着说。
结果,队长背上一支冲锋枪,刘小山背着半自动,弹夹满荷,俩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哨卡走去。
那天,演出现场锣鼓喧天,好不热闹!我们和一排战友们一起互动,轮流“登场”,战士们张张笑脸,喜气洋洋,跟过大年似的。
临别时,哨卡高排长和战友们攥着我们的手,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握着战友伸出的那一双双粗糙皲裂的大手,那一刻,我鼻子酸酸的,喉头紧紧的!他们那种热切,感激的眼神,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能够记忆一辈子!
从哨卡上下来,刘小山依依不舍地把他手中的半自动交到队长手上,他缓缓走下格愣旺堆山口哨卡。
男儿有泪不轻弹,临别时,刘小山哭了。他人也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在回来的路上,刘小山庄重地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还特别向组织提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请求:
“队长,我想去连队当战士,请组织批准我的请求,队长,让我去吧!”
“为啥?”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我必须去,去基层连队,那里才是我当兵的地方。”
刘小山的请求没有如愿以偿。
我们巡演的脚步一刻也不能停。那次刘小山生病了,他高烧不退,四十多度。人都被烧的迷迷糊糊得了。一路上,他大口大口的呕吐不止,到最后连黄色的胆水都吐了出来,可硬是跟着队伍,坚持和大家一起完成了巡演任务。
一年后,不知道刘小山使出来什么本事,最终,他真的去了连队。
我离开部队的那年,听说刘小山上了格愣旺堆山口哨卡,后来,他成了那里的排长。
还有那些平日里看上去柔弱的女兵,雪域高原凌冽寒风,把她们打造成铮铮铁汉!人人都是花木兰!
一站站的巡演,对于我们来说,那些连队,那些哨卡就是一面面的旗帜。那些难忘的战友,就是一面面镜子,一个个榜样!
高原的雨季,融雪雨水交织在一起,巡演途中,遇到泥石流,甚至山体滑坡是常有的事情。
那次,我们的解放卡车,在经过一段山崖时还是出事了。
牛头崖的山峰,如同刀切斧劈的一般,直上直下,解放车要从这里一个叫做“虎钳口”的地方经过。这地方路面狭窄,是个出了名的事故多发路段。从路肩往下看,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山谷里静静地,只有解放卡车马达声响,坐在车厢里,我们屏住呼吸,严肃紧张地环视四周,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头顶悬空的那些七出八进,呲牙咧嘴的山石。
突然,我听到“虎钳口”路侧有细微响动,紧接着传来山石窸窸窣窣落下的响动。
不好!一准儿是塌方!这信号立刻在我脑海里蹦了出来。
这路面,车辆一旦进入是无法后退的,唯一选择,只能是继续向前,因为只有继续快速前行,才是最主动,最安全的办法!
“快!把稳方向,快速通过!”队长站在车厢侧面,坚定地对驾驶员大声吼道。
队长瞪大了眼睛,盯着头顶那些悬空的山石。不好!山石开始滑落!眼看着有大小石块向我们的车厢飞来。肖晓琳瞪着惊恐的眼睛,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突然落下的石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金队长一个鱼跃,用整个身子护在了肖晓琳身上。几乎同时,车厢里发出一声响,一块石头不偏不倚砸在了队长身上。
解放车快速冲出“虎钳口”。回头望去,在我们身后传来了巨大声响,“虎钳口”大塌方开始了!再晚一点儿,我们这一车人,连人带车,都会被塌方落石整个埋在里面!低头看,我们的车厢里已经有落石,只见金队长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肖晓琳从金队长身下爬起来,一双惊恐的眼神,那一刻,我看到队长身上已经有殷红的鲜血渗出。
我们急忙取出急救包。当我看到队长的那条断腿,露出来雪白骨茬的那一刻,我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队长!金队长你醒醒呀!”肖晓琳大声地呼喊着……。
步话机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了救援车辆。
队长的命总算保住了,可那几颗冰冷的钢钉,却永远横嵌在了他的那条断腿上。
队长成了二级伤残军人!
阳光暖暖地洒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上,当金队长故作轻松,满脸微笑,又一次站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
“金队长!我…我…”肖晓琳呆呆的,她走近手握双拐的队长。
“傻丫头,哭啥!”
“…金队长!”
“挺好!没事!一条腿能换回来一条命,值了!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想想,我们都还是很幸运的了!”
看着我们,老大哥眼里是满满的幸福。
脱下六五式军装都几十年了,战友们始终互相保持着联系。
在纪念从军入伍五十周年的那一年,当年的宣传队队员们,我们相约来到了合肥,来到了老队长的家乡。
什么血压高!什么心脏支架!什么病痛伤残!那一刻,生死兄弟姐妹重逢,笑声伴着泪水,百杯千盏,感慨万千。
“看!你们来看,我儿子。”队长骄傲地用手指着他手里举着的照片。
“真精神!多帅气的俊小伙伴儿!”
“长得像队长。”
“我看更像大嫂。”
如今,金队长的儿子大学毕业。子承父业,穿上军装,像当年他的父亲那样,重上雪域高原。
老宣传队员们能来的都来了。有手机了,可以视频了!我们急不可耐地视频了远在西宁的老指导员郭红兵大姐。
“郭大姐好!我们的姐夫好吧!我们都想你们了!”
“好!都好!我们更想你们?你们的姐夫就像咱戈壁滩上的骆驼草,顽强着呢!给他点儿阳光就灿烂。哈哈哈。”郭大姐笑声爽朗。视频里,大姐夫看上去不太胖,但双目炯炯,特别地精神。
“来吧!如今这里建设得不错了,我们请大家来喝青稞酒,来看看咱们的老营房。”
“去!夏天!夏天一定去!我们自驾游,去看我们的青海湖、日月山、茶卡盐湖、还有我们的老营房……”大家争着抢着说。
“十八岁呀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红帽徽…”琴声悠扬,歌声阵阵。
唱起年轻时候的军歌,仿佛又回到了青春似火的岁月。如今,已经是两鬓斑白,满头银发的我们,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雪域高原,又重新站在了那个属于我们的舞台。
难忘激情燃烧的岁月!难忘我的那些出生入死的好战友:
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地就会“放电影”:刘小山、岳平阳、肖战国、肖晓琳、魏晓兵、李大同……还有郭红兵指导员,金山队长,我们的好大哥。一张张青春而熟悉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耳边不时传来嘹亮军歌和爽朗的笑声……
前天,就是在前天,战友群里传来噩耗:我们的老队长走了!他是带着横嵌在他大腿上那几棵冰冷的钢钉,匆忙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