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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辽西的那十亩地

2018-03-05  本文已影响130人  京城稻谷
我在辽西的那十亩地

帝尧之世,天下大和,百姓无事。有八九十老人,击壤而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如此之幸福,其实,我本是也可以有的。

客居京城多年,但我依然是一个农民。不仅因为我是农民的儿子,更因为,三十年再三十年不变的土地,在辽西的山沟里还有我的两亩。确切地说应该是十亩。年近古稀的父亲还在耕种着一家人的十亩土地,论理,我早该接过了锄与犁。

然而作为主人,我离开了生养我的农田,与这片土地慢慢生疏,在离家的路上渐行渐远。我成了断代的农民。未走的乡人,种着断种的粮食,啃噬着断浆的土地。但无论在与不在,我和我的乡人,都在慢慢遗忘着祖辈教给我们的种田吃饭的本事。

01

老祖宗从山东闯关东到东北,世代都在这个小山沟里忙里忙外,两百余年,除了零星几个或是经商或是做官不再做泥腿子,剩下的,一辈接一辈土里刨食,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曾经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城里人问放羊娃的理想是什么,放羊娃说“放羊娶婆娘生娃,娃再放羊娶婆娘”,放羊娃反问城里人,城里人说“上学上班养儿子,儿子再上学再上班”。都是一样的轮回,谁也笑话不了谁。可如今,放羊娃不再放羊了,种地的也走进了城市,成为一个新的临时的群体。农村里留守的,农田里劳作的,只有妇女、儿童和老人,造就了庞大的“386199”部队。如今,“70后”尝到了走出去的甜头,根本不愿种地,“80后”没经过锻炼的苦头,根本不会种地,“90后”没有留在农村的念头,根本不提种地。

走着走着,农民,慢慢就没有了儿子。

02

东北的农村里,大都有厢房,除了放农具,就是储粮食。很多年前,屋檐下、房梁上,家家都插满秋天挑选留下的种子,金黄饱满的谷穗子、通红通红的高粱穗子、又大又圆的向日葵。每到开春,搓种子备播是乡亲们必忙的活计。曾经,菜园的黄瓜架下,老人挑一根又大又长的黄瓜标了记号,在下面垫了石板,等熟透发黄再摘下来,剖瓜取籽、晾在窗台上。茄子、辣椒、西红柿也是大体如此,白菜、土豆、地瓜也是每年存好根茎,一年一年繁育下来。这些年,那些祖传下来的老品种,因为产量低逐渐被淘汰,但在市场上新买的种子不能自我繁殖,只能年年买新。很少有人想到把那些可以自己繁育的老种子留下一点,以备外来的种子断供的时候满足裹腹之需。

一年一年,老种子在慢慢消失,再也尝不到熟悉的味道。我们像孩子一样侍弄的粮食,没有后代,于是我们种养的都是儿女,直到慢慢老去。

03

在农村,人用的厕所、装草木灰的粪坑、养家畜的猪牛羊圈,是农肥的主要来源。夏天里,池塘或是猪圈里存的雨水多了,农家人就打些草扔进去沤肥,来年也成了上好的肥料。开春儿天暖起来,农家人就把粪肥拉到田里扬开去,再犁进土里,于是地越耕越肥、越种越沃,于是黑土地就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供养着一辈一辈人。然而如今农民在村里生活的越来越少,猪牛羊的数量也急剧下降,一年攒不下多少粪肥。在家的“386199”部队也难以承担沤肥犁田养地的重担,只能请人运来化肥,在耕种的时候洒上。三五年下来,土地慢慢板结,原来丰腴的土地没了浆水,成了干瘪的薄土。如今的土地,不施化肥肯定不长庄稼,施了化肥也不一定能长好庄稼。

靠水产生存的人,最怕涸泽而渔,靠野物生存的人,最忌焚林而猎。但我亲爱的乡亲,坏了土地,就是挖掉了供养我们的根啊。

04

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积攒形成了厚重的农耕文化。农家人祖祖辈辈口口相传、手手相授着农活的技巧,比如什么农时种什么农时收,什么样的地块适合种什么作物,什么时候除草施肥可以事半功倍。曾经的生产队里,出了那么多的掐谷子能手,也出了那么多扬场的好把式。收秋之后是农闲,但农家人也闲不下来,用高粱杆编成锅盖,用秫秸编成炕席,用荆条枝编成箩筐……大到围装粮食的折子,小到孩子手里的蝈蝈笼子,件件都是既实用又美观的艺术品。如今,很多手艺都没有了传承,究其根本,有新的生产方式淘汰老套路的原因,农业成了工业化的农业,但更主要的,是农村青壮年的出走,是农业人口的流失。

老祖宗的东西,丢掉了就再难找回。断绝的农技,如果再需捡拾,恐怕还要重走原来的路,经历几百上千年的摸索与积累。

这些年,我大多在春节和清明回家,我的十亩土地上看不到一丝绿意。偶尔几次中秋回家,入眼的也是漫野焦黄。曾经让我无比亲近安神的土地,如今是却是如此的萧杀与荒凉。

站在承载着我童年记忆的土地,我痛得无法呼吸……

我在辽西的那十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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