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生几多愁
张树生下课了，整理完东西走出了办公室，下楼前瞥了一眼教室：刘一琳还在写作业。张树生犹豫了一下没有打扰她，夏日的黑夜来的比较晚，晚上七点天还大亮着，刚刚下完的小雨把地上的热气翻腾到空气里，到处是湿漉漉的感觉，学校门口围了一群接孩子的家长，自从当了班主任，打招呼的学生家长就多了起来，遇到几个比较熟络的，有时候会偷偷塞给他张购物卡或者小信封，张树生从来不敢拿，一是他觉得照顾学生是应该的，另外是学校旁边人多眼杂到处是监控，说不准就名誉扫地了。
从学校到家就一站路的距离，小区门口各种小贩聚集，吆喝着人们光顾，城管一来大家都做鸟兽散，一走又都蜂拥而来。张树生买了一个西瓜和一把芹菜，这是妻子交代他的，虽是小事，但如果忘记，就会升级成家庭战争，张树生不敢怠慢。
回到家，儿子跑过来要吃西瓜，妻子厉声喝止吃什么吃，吃完饭再说。儿子悻悻地回到房间。张树生走到儿子旁边问妈妈今天心情不好吗，儿子头也不抬说她什么时候心情好过。吃完饭，张树生边刷碗边听妻子说:现在报个培训班太贵了，一个游泳班都得三四千，钢琴班一节课都得二三百，隔壁的晨晨都报了三四个了，咱们儿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你说你一个美术老师，一个月就3000块工资，你也不去兼个职挣点钱，咱们怎么给儿子报班啊......
张树生不吭声，以往一提到工资，张树生都跟妻子争辩，说当初怎么没嫌弃，现在后悔了，还有他不主张上辅导班，刚毕业那会儿，张树生去培训班当过老师，知道那些培训班都是以赚钱为目的的，只要交了钱，学不学谁还管。妻子一看他回嘴，火气更大，连带陈年老账都翻个底朝天，甚至有一次还差点上升为武力。张树生知道自己工资低，没妻子挣得多，但是自己是个男人，自尊心还是有的，容不得她这么践踏。
张树生洗完碗陪儿子写作业，突然担心起教室里的刘一琳，不知道她走了没，他想去看看。张树生跟妻子说出去散散步便下了楼，学校门口已经没了那些家长，四楼教室的灯已经灭了，整个学校静悄悄的，看来已经走了，张树生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刘一琳是他们班里的学霸，学习好，自律性高，就是有些孤僻，跟其他同学合不来，跟她爸爸聊天才知道，原来刘一琳很是活波开朗，弟弟出生后，妈妈就对她不如从前上心，还经常挑剔她，贬低她，说她越大越不懂事，越大越惹人嫌，甚至还打过她。刘一琳的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经常不在家，他也劝过一琳的母亲对她好一些，但是却无济于事，爸爸一在家总是想办法给与一琳更多的关爱，可母亲的言语让一琳越来越否定自己，性格也却越来越孤僻，越来越沉默。因此一琳的爸爸拜托老师多多关照一下刘一琳，同为父亲的张树生对于一个慈父真诚的请求毫无拒绝的理由，他能感同身受，青春期孩子的问题大多出在家庭中，父母爱的缺失或是不理解会让他们缺乏安全感，于是便表现出各种叛逆的行为，其实深层次是想引起注意或者是为自己建立一个安全岛，内心可以淡然接受外界的打击。
“张老师”一个声音把张树生思绪拉回眼前，这不是刘一琳吗？
“刘一琳，这么晚了你还没走啊？”
“嗯，刚写完作业，张老师你出来散步啊”刘一琳看了一眼张树生的跑步鞋。
“对啊，天都黑了，你家远不远，我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一个女生很不安全。
“不用了，张老师，我经常这个时候回家，家也不远，谢谢您！我先走了”刘一琳对张树生笑笑便走开了。
张树生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回去又该面对怎样的责备和冷眼恶语呢？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都要承受这样的阴暗，本不应该的啊！可惜了这个好学生。直到刘一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张树生才怔怔地转身往家走去，回去晚了妻子又该数落不完了......
期中考试很快结束了，刘一琳毫无悬念的考了班级第一，在班会上张树生着重表扬了刘一琳,同一个班，同样的老师，刘一琳都能考到年级前三，班级第一，你们其他人为什么差距那么大呢，为什么就不能向她学习呢？张树生看了看刘一琳，微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地浅笑。后排有学生笑声嘀咕:有啥了不起的，考了第一照样爸不疼妈不爱的。周围的人附和着偷笑，张树生厉声喝止住他们，再看刘一琳，头埋得更低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张树生想私下安慰一下刘一琳，可这几天她放学后走的很早，早上总迟到，每次都是急匆匆的样子，有一次看到她的手上裹着创可贴，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是不小心刮破了，再也不肯多说。张树生给刘一琳的母亲打电话，母亲没耐心的敷衍一个女孩子啥都不会干，将来有啥出息，老师你不用操心了，刘一琳没少吃少穿的好得很。她爸爸在外地，也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打电话也没看出有什么不正常的。
有一次刘一琳主动来找张树生，问老师，学校有没有宿舍，我能不能住校啊！初中部是不提供宿舍的，一般收的都是片区的学生，家住的近，也不需要住校，张树生说学校没有学生宿舍，你家不是不远嘛？为什么要住校？刘一琳说亲戚来了，没地方住，没有算了，谢谢老师。张树生没在意，只觉得有些难过，这个女孩子身上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沧桑。
放假期间，张树生在家带孩子学画画，空闲时间打游戏，妻子在事业单位上班，朝八晚六，下班后做饭洗衣拖地，倒也挺辛苦，张树生帮不上忙，只能竖着耳朵听妻子唠叨，家里养一个孩子不够，还得养两，你说你除了吃喝还会干啥，放假也不出去挣点钱，有啥出息......张树生知道妻子脾气不好，但起码不婆婆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生完孩子后变得跟其他妇女一样庸俗，天天怼人唠叨，看来什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变才是硬道理，不变那是没活过。
快开学的时候，张树生接到一个电话，是校长的，隔壁小区有一个学生坠楼身亡，怀疑是咱们学校的你们班的，让他去看看，110已经到达现场。张树生楞到那里，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难道是......他不敢想，不可能是她，绝不可能......
现场围了一大群人，目击者正在跟警察做笔录：我看见一个女生进到电梯，以前没见过，只看到她穿着校服按了顶层......没想到，太可惜了！大好的年华啊......脸已经血肉模糊，血泊中的年华就此逝去，女生胸前的徽章阳关下闪闪发亮，那是张树生出差带回来的北大校徽，作为鼓励刘一琳的奖励.....
两天后张树生接到校长的电话，说刘一琳的母亲看了女儿的日记，质问她是不是喜欢老师，还骂她不要脸，小小年纪就学坏勾引人，刘一琳受不了辱骂选择了跳楼，最后一条日记上说：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我努力学习，为了换回你的夸奖，可惜就因为我是女孩儿，你处处看不上我，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生下我呢？生下我却不爱我，到底是你们的错还是我的错？如果是我，我宁愿回到天堂赎我的罪，希望下辈子不做你们的女儿......
张树生最后听见校长说你在家多休息休息吧，你们班暂时由吴老师带，等事情结束了你再回来。张树生没有觉得诧异，只是觉得好笑，到底为什么人会变呢？刘一琳、刘一琳的妈妈、我和我的妻子，都早已变成另一个人，到底是人改变了生活还是生活改变了人？这是个复杂的问题......
2010年8月 晴
张老师是个好老师，他对我的关心我能够感受到，都说我是冷血动物，其实只是我不愿把感激写在脸上，我怕别人不喜欢我，我怕受拒绝，这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我也不想去想，只觉得一切都是我不够好......谢谢你，张老师！
一年后，刘一琳的父母离了婚，父亲去了外地，母亲独自带着弟弟，张树生仍旧教着书，天天听妻子唠叨，看着儿子长大，他还是没能成为一个赚大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