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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朝堂 | 出塞(上)

2022-06-23  本文已影响0人  醉春社

文 |「玄冠卿相」

图 |「微博:山魂(侵权删)」

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

“大人,到地方了。”

马车停在一棵枯树旁,前方再无驿道,此处仅有一座荒冢,孤零零地有些落寂。

谢冷粥出了车厢,面对荒冢席地而坐,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是悲喜还是释然,她嘴上的胭脂是别样的红。

西坠的斜阳在她黑紫色的长袍上缓缓移动,身后不远处车夫手握缰绳,一言不发。

“王软虾,你就是个懦夫,我一早就对你说过的,明明凉州有大夫可为你续命,偏偏要做那什么诗骨留史的忠臣,执意奉旨下道州……”

今天正是清明,二人头顶上方渐渐黑了起来,不多时已是飘起了雨丝。

戴维没敢细听女子的喃喃自语,他是戍守黑云城十年的老将了,经历过大小战争不下百场,每晚手握长矛倚靠冰冷的城墙他才能睡得安稳。

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走出塞北,再被江南的烟雨打湿衣襟。

清凉的雨丝渗入额头,他不禁有些恍惚,随即又恢复冷峻。虽是担任眼前女子的贴身护卫和马夫,可他绝不会有一丝松懈。

在黑水城与突厥几十年的战争中,敢松懈的人都已化为枯骨。

眼前的女子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谢家冷粥身为黑云城大将军王的独女,从瘦弱的女童成长为黑云城方圆五十里令无数突厥人胆寒的女将。

光是三年前下淮谷一役就足以升任将军,平时自己可绝见不到素衣妆容的谢冷粥。

她在拜祭谁?谁又值得她的凭吊呢?

谢冷粥倒完了最后一杯“及时饮”,伸手抚了抚额间被雨水沾湿的秀发,起身拾掉枯冢上的一片落叶。

“王软虾,王子羽,王翰,你给本女侠听好了,以后我都不会来了。”

黑云越发如墨,雨水自天上而来,渐渐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马车如来时般无声,去得了无痕迹。

大唐开元十七年,诗人王翰坟头一夜开满凉州白尾菊,凉州黑水城将领谢冷粥孤身赴突厥都城邺邪,夜杀三百突厥精骑,力竭而亡。

“女侠,赏脸借在下几枚铜钱可好?”

女子背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等到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接近了自己胯下凉州良马,这才居高临下冷着眸子摆弄鞭子。

“怎么,豪气万千的员外郎大人竟然没有银子一掷千金了?”

此地再有几十里路就到了凉州境内,一路走来王翰亲眼见识到了百姓的真实生活,他携带的所有银两包括马匹都赠送给了沿途可怜的人们。

王翰咧着嘴无奈地摊了摊手,瞧着女子有意给自己时间休息,也不故作矜持,随即小腿一软躺在路旁,大口呼吸着干燥而刺喉的空气,他白皙的脸庞经过河西走廊狂风一路的吹刮,已粗糙与凉州人一般无二。

这就是凉州吗?

王翰是在长安城听云楼上见到谢冷粥的。

那日,长安街由远及近传来震动,王翰手执酒壶望着愈发明晰的队伍,当先二人中左手边中年男子是自己时不时去灌醉的颜将军,右手边是位极为陌生的年轻女子,身后百骑皆身披暗红甲胄,齐整森严,动静宛为一体。

塞北战事吃紧,安西都护府有意求援的消息早已在京城内外不胫而走。

“塞北来客吗?”脸庞微醺的王翰,环视着身边伸长脖子挤成一堆看热闹的公子哥们,右手食指敲打着帽子。

或许是在天子脚下豪气惯了,王翰此时就站在楼上,带着一群官宦子弟高声赋诗一首“肤白胜天山,寻夫万里来”,准备戏弄身披戎装的女子。

长安城是天子的长安城,更是王翰的长安城,城中不知多少深闺女子,都幻想着能为王员外郎磨墨抚琴,官宦子弟更是以王大人马首是瞻。

骑着枣红大马落雁儿,身披紫黑戎袍的谢冷粥听到楼上的轻薄诗句,勒紧缰绳,回首扫了眼楼上拿着酒壶被众人簇拥着的男子,在触及他头顶滑稽的高帽时多停驻了些许目光。

“颜将军,不知此人是何来头?”

“惭愧,此人名为王翰,是我一后生晚辈,平日散漫惯了,”颜唤之略显无奈“他颇有些文采,幸得陛下抬爱,如今做到五品驾部员外郎,若有冒犯,将军你随手给点教训即可。”

“肤白胜天山,寻夫万里来!”

“红装塑良马,我意皆怜爱!”

“……”

王翰眯着眼趴在护栏上,看着街道上嘀嘀咕咕的两人,许久不见动静,便仰头欲饮一杯。

“唆——”

“大人小心!”

王翰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杆利箭就将自己头顶精美的狐裘帽钉入屋内房梁,尖锐的破空声隆隆地在耳边炸响。

王翰的酒意顿时全无,发髻散乱,身子踉跄着向后一倒,被急忙护驾的随从们一把扶住。

“什么嘛,原来是只软脚虾!”

谢冷粥看着楼上乱作一团的众人,满意地将取下的箭头和弓丢给身后一人,随即系了系发间赤红的游龙带,一马当先,只奔内城方向而去。

回想起二人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王翰愈发觉得命运对自己实在过于“眷顾”,才不到二十日光景,自己在登龙台作诗输给那人后,接连被一纸圣旨送出长安,偏偏是这武功高强的“仇家”成了自己需要依附的女侠。

王翰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他略微坐了起来,一边脱下靴子倒尽里面的沙石,一边眯着眼望着土丘下笼罩在黄沙肆掠中的小镇,一言不发。

侧身时惊奇地发现地上排列着五枚铜钱,王翰顿觉舒畅许多。他麻利地拾起铜钱,回头打量着马背上戴着面纱的女子,觉得亲切了不少。

“女侠,今晚我们是要在下面的镇子里歇息一晚吗?”

谢冷粥的视线越过层层戈壁,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她腰间的双刀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微光。

“谢大将军?”

“啪——”

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子在王翰脚边砸入地面,溅起一道粉尘。

“王软虾,你现在可是欠了我五两银子三十二枚铜钱外加你这身行头,若是再不知感恩,本女侠可不敢保证你能活着走到雁门关。”

王翰瞧着脚边被石子砸出拳头大的坑,立马识趣地后退三步,练起了闭口禅。王翰虽然恃才傲物惯了,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还是懂的。

谢冷粥看王翰休息够了,冷不防说道:“一路上你碎碎念的小曲儿不错,本女侠特命你再来一小段,若表现好嘛——”

王翰听着谢冷粥故意拖长的尾音,知道今晚不用再陪枣红的落雁儿挤柴房了,便整理衣襟,仿佛又回到长安城内少年得意的时光。

谢冷粥骑着落雁儿不紧不慢朝着小镇进发,身后小跑着被圣旨遣去雁门关历练的京城公子哥,看着他这一路近八百里的变化,她倒也不觉得无趣,至少比黑水城里每天紧绷着神经更让她来得欢喜。

“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

……”

“烧饼——又香又酥的烧饼——”

“包子——正宗凉州包子——三文钱一个!”

……

吃着花生米就着小碗茶的王翰居高临下地听着客栈外鼎沸的人气,不免恍若隔世,如果贬谪路上都有如此气象,他倒也乐意接受。

大唐正处于国力鼎盛的时刻,尽管身处战火纷飞的凉州,百姓们还是每天都尽情享受着生活。

谢冷粥冷不丁坐到王翰桌对面,顺手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让人难以忘却的脸,白皙精致,却有些疲态。

王翰虽早已习惯谢女侠每到一处城镇,就会消失一上午的独特风格,但每次都会被她的姿容惊艳到,乐此不疲。

“我说,谢女侠,当时你进宫面圣,皇上怎么就没让你做个妃子啥的……”

王翰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的谢冷粥,后背突然感到一股凉意,立马将嘴按在茶里,心跳止不住地击打着胸腔。

他知道,这叫杀气。十天前谢冷粥双刀剁掉拦路打劫的十条好汉时,也是这般嘴角微微扬起,同样有这种凉意。

“各位看官,老汉侯三,携小女侯鹿在此给各位说上一段京城事迹,若觉得有趣,还请打赏老汉及小女些许银两为谢。”

一楼北边台子上,坐着一对父女,此时正极力活跃着气氛。老汉装束是地道的剑南道风格,身材干瘦,一双小眼直溜地转个不停,他身后的女儿倒是出落地温婉娇羞,手执琵琶配合着她阿爹。

看着楼下动作娴熟的父女两,王翰一改之前对谢冷粥的畏惧,摇头晃脑地跟着喝彩。

他是谁?长安城里一等一的公子哥,鲜衣怒马、熬鹰斗犬、花丛买醉他可是宗师级别的。

谢冷粥吃着自带的糕点,也不去损这虎落平阳的家伙,只是看着他一路吃着黄沙走来却不叫苦,不由得高看他几分。

“各位看官,京城里边最近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中秋月圆之夜,登龙台前汇聚七十二位天下闻名的诗人斗诗,其中尤以上届魁首,王驾部员外郎王子羽最引人注目……”

老汉讲到此处,故意拖长调子停了下来。琵琶声却还在拨着弦。

“接着讲啊!”

“继续啊,老汉!”

……

掌柜的看了一眼老头,知道他是酒瘾犯了,立马亲自给老头满上一碗凉州的“及时饮”,果然老头荣光焕发,他润了润嗓子,接着一拍惊堂木。

“说起这王员外郎啊,长安城里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啊,据说他出生时天上就突显祥瑞,后来他三岁作诗,七岁熟读儒释道三家典籍,年仅十九就登科及第,更是生的风流倜傥,才情无限,长安城里一半的大家闺秀都想为他红袖添香,那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名满京城……”

王翰听着楼下老头对自己无限敬仰,笑得干裂的嘴唇都渗出血丝,顿时疼得他直泛泪花。

“你真有那老头说得那么玄乎?要是让他父女两见到你这落魄的模样,那还不得心疼死?”

谢冷粥吃完糕点,看着王翰疼得七上八下的样子,心里无比舒坦。

“我说,人家都吹捧你到这地步了,你就不去打赏几枚铜钱以表心意?”

王翰闻言,也顾不得嘴上,连忙在单薄的衣衫里掏着,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向谢冷粥摊了摊手。

“拿去!”

谢冷粥手一扬,桌上立马立着五枚铜钱,间距分毫不差,随即眉毛一挑。

“现在是五两银子三十七枚铜钱外加你这身行头。”

王翰接过铜钱后,听到这话差点没从楼梯下摔下去。

谢冷粥许久不见王翰回来,便略微侧身扫视楼下,竟见到王软虾与一桌三五人熟络地同席而坐,那得意模样,谢冷粥竟是不免甘拜下风。

“各位看官您猜怎么着,这次斗诗大会是当朝宰相张九龄张大人亲自出题并主持,原以为会延续往昔风格,以风月花鸟为题,没想到公布题目时竟是‘边塞’、‘千古’等七个罕见的主题……”

登龙台高七层,每层面积是上一层的两倍,每年聚集而来的文人墨客在此进行淘汰制斗诗,每登一台,淘汰一半,前三甲可入翰林院供职,一步登天,故名登龙台。

王翰是前两届魁首,每次夺魁,必有十日高卧长安街最繁华的酒楼,凡有人求诗,来者不拒,一时风光无几。

有胜必然有败,无数诗人经受不住登龙台上的打击,从此一生不再作诗,但王翰绝不认为自己会输,他坚信自己就是当世最强。

谢冷粥一时也来了兴趣,默默听着侯三的讲述,她注意到此时的王翰脸上有一扫而过的落寂,随即又是一副市井无赖的惫懒样。

这斗诗?还能有黑水城外对阵突厥的残酷?为这群清高整日瞎折腾的书生守国门到底是对是错?

王翰很早就认识王昌龄。

他依稀记得那名瘦弱的同龄人坐在院中,抱着一堆比他还高的书紧皱眉头的模样。为此王翰没少趴在墙头笑话这个邻居。

两家仅一墙之隔,王翰少年便以天才之名响彻长安,而王昌龄一家因为受人排挤,远走凉州。

不曾想,自己还能再见到他,偏偏还就在登龙台最后一层,王翰除了诧异,再没别的情绪,但结局却出乎他的意料,甚至出乎了整个长安城的意料。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翰是骄傲的,他放弃了先赋诗的优势,准备后发制人,让自己的邻居、让长安城的百姓看到自己是无敌的。

但当他看到王昌龄的这首《凉州词》,他腹内的文采即刻消失殆尽,大脑一片空白,他握着的狼毫什么也写不出来。原来失败是这么痛苦的滋味吗?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从那时起,他的生命中多了这一个诗敌,无数次梦中惊醒都促使他,一定要有一首不逊色甚至超越那首《凉州词》的诗作,不然此生怎能甘心。

“你说,王子羽会回来吗?或者说,他还有胜过你的可能吗?”

充满茶香的静室里,两人体态优雅地煮着茶,若有外人在此,定会惊讶不已。

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个是登龙台新晋魁首,朝廷新贵。

“他若是留在京城,此生胜我无望,可他终究还是去了凉州……”

张九龄闻言不置可否。

“最近都护府动兵越来越频繁,真让人看不透,不知这局棋突厥、都护府和朝廷会如何收官……”

张九龄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望向越发昏暗的窗外。

“她会是一记漂亮的先手。”

窗外枯叶落尽,长安已是初冬……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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