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锅蕃薯

（“回忆是一片森林”公众号第228篇原创文章）

“味比青门食更甘，满园红种及时探。世间多少奇珍果，无补饔飧也自惭。”

今天有幸，偶然间读到了清代黄化鲤的这一首《咏地瓜》。诗句的大体意思是说：味道好像青门，吃着却非常甘甜，满园的红色嫩芽探出头来，世间多少的奇珍异果，在它的面前也会自己感到惭愧。

我不知道诗里的青门是一种什么食物，也不知道作者对地瓜的青睐是否有着特殊的境遇，以至于觉得地瓜胜于世间的奇珍异果。只是读着这首诗，却一时勾起了自己童年的回忆。想起那一锅蕃薯，那一颗鸭蛋，那一口眼泪……

地瓜，在家乡称为“蕃薯”。我出生的年代，家乡并不富足。每家必备的食物，不是大米，而是蕃薯。家家都种，家家都煮。

那时，父亲经常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干活，一去就是几天，家中一切都交给了母亲。家里有一个大灶，灶上有一口大锅。母亲把自家种的蕃薯放在地上挑选，小的放在一边，用来喂猪。大的洗好、去皮、下锅，堆得满满的，再盖上盖子，点火架柴，将这几十斤蕃薯煮了起来。

这时，母亲喜欢将看火的任务交给我，自己则出门去，到旁边的巷子口坐着与人聊天，很是休闲。

而我，内心却总是非常复杂。喜，有蕃薯可以吃，又松又香，自是人间美味。忧，接下来好几天都得吃煮的蕃薯，特别是坐在班里，总得使劲把屁憋住，特别难受。

怎么办？大势不可逆，却能卖点小聪明。

家里养了几只鸭子，母亲总是把鸭蛋腌制起来，卖了换钱，或是有客人来的时时煮来吃。我就偷偷地把鸭蛋放进锅里，待蕃薯煮好，蛋也就熟了。届时母亲再生气，也只能责备几句了。

我将煮好的蕃薯切成两半，用勺子挖中间的部位吃。直到挖出一寸左右深“坑”，再敲蛋去壳，用筷子往蛋里扎上一孔，金黄的蛋油就流进了蕃薯“坑”里。一口下去，似乎吃的就不是蕃薯，而是某种山珍了。

现在想想，这种吃法似乎不雅，况且也依旧阻挡不住肚气。但那时，却觉得如此美好。

但美好的事情，有时并不长久。那天我依旧偷放了两颗鸭蛋进锅，却不料其中一颗蛋已坏。煮着煮着，忽然“呯”的一声，这蛋就在锅里炸开了。母亲慌忙冲进屋子，揭开锅盖，满锅的蕃薯早已臭味难耐。母亲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拿起拖鞋，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挨了打，一肚子委屈地哭。母亲打完了，坐在地上难过地叹气。

几分钟后，母亲站了起来，将蕃薯一个个地夹出来，放进水盆里洗。洗完了，再将一些端上饭桌，足够我们吃上一两天。其它的放进竹篓，加上盖子，挂在了家里天花板的铁钩，作为下来一两天的主食。

吃饭时，我对着蕃薯一口咬了下去，依然是臭鸭蛋的味道。虽然母亲洗过了，味道却依然在。我不敢言语，默默地继续吃。自己做的错事，总得担着。可是妹妹不高兴了，直呼“好臭”。

我斜眼偷偷看了过去，母亲没有理妹妹。她大口地吃着蕃薯，就着沉默，就着泪水。

自此，我再不敢把鸭蛋放进煮蕃薯的锅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