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汉良:我生本无乡
一年冬至夜偏长,一阳生后阴飙竭。
农历里头过了冬至便是一年新始,安静坐在板凳上,时光缓慢,理一理今年新存下的记忆碎片,意乱纷纷,忍不住想念夏天,今年夏天。案头的鲜花盛开怒放,花香到从空气里散落,轻轻在脸颊上蹭一蹭,温柔得像八月夜里秦淮河边上的风。
秦淮河的晚上其实有点疲倦。前夜在体育馆狂欢的兴奋刚过,白天有人弄丢了心爱的帽子。陪着她伤心了一会儿,反复寻找,也不知道是丢失在哪里,倒是把博物馆的地皮浅浅地磨下去一层——到晚上的时候还没有缓过神来,脚酸得只喊救命。晚上把臂同游,游客里面穿梭,有人还是不忘当监工——你看,江南贡院耶,有没有感受到文气,灵感大发,来给少爷写点啥不。你高估我了,基友,怎好在这文风蔚然之地班门弄斧。
站在文德桥上,一眼望到天下文枢牌坊,低头看桥下是流水,热热乎乎的街道也不大觉得嘈杂。站多一会儿,河面不见新月,倒是倒映着岸上灯火,仿佛有一万只眼睛卧在绿波里面。有浑身发亮的画舫在水面划开来,就把目光带得更远。湿漉漉的水汽从河面升上来,露里头带着光,左右张望,有歌声荡漾过来,歌声里面等风吹来。
有人是风,穿越平原而来,掠过心尖儿,飘向未知。你以为风会一直吹,就写了很多很多字儿在那个方向,等他带向远方。字里行间点一点轻盈的肥皂泡泡,阳光一招摇,也五彩斑斓,如梦似幻。不过夜里并没有太阳,烟笼寒水月笼沙,昨天晚上不一样,有小太阳。因为隔着汪洋大海,跟基友聚得少。久久见一次,不谈惊涛骇浪,也不讲自己有多向往,就是谈点风月,我们都习惯装得自然。
总觉得自己才刚来南京,准备明天去看演唱会,所以昨天我们是做梦吧。我迷迷糊糊地跟基友讲,今夕何夕,我觉得自己的日历是坏掉了吧,不是25号吗。
傻瓜,那你就明天去看演唱会吧,记得早点去。
互相打趣着走了老远,实在是走得有点累了,拣了一个地方我死皮赖脸地坐下,不肯再挪动半步。基友也只能随我去,吩咐几句,她去前头看人吹葫芦丝。起初我还隔着人群给她拍几张照片,后来慢慢倦意上来,身外的音乐声远了,模糊成背景,下意识抱紧胸前的大背包,跌跌撞撞地入到梦里头去。
万物逆旅,光阴百代。一把清越又坚定的男中音伴着欢呼声响起来,欢迎来到2044!于是我半飘在空中,把前一晚上又重新过一遍。其实很想睁大眼睛仔细再看看,但是眼皮沉重得厉害,完全睁不开。你看就算是做梦,也不能随心所欲。歌声似一把穿云箭自带光芒,踏着节奏,铿锵有力,围绕的一阵阵的嗷嗷叫声悄然隐去。心头血涌上来在血管里面流动,嗤嗤作响,身体却静得很一动不也不动地浸入其中。遇见的猎人啊砰砰地到处放箭,冷不防挨上一下,温暖热滚滚,从半空里掉下来,落在他的左边。旅途的星光,那把声音倾听着多嘹亮,这个傻瓜。
我这样的人懒散又骄傲,本性疏狂。琼筵坐花,飞羽醉月于我来说当然也是美的,但是却也不够。浮生如梦,为欢几何。梦有点美,触到温热的风,吹走心尖上的浮尘。呵,熟悉的温度还有气息,这是撩动我心弦的风啊,不会再有了。冥冥中明月芦花,这人一身白衣,簪星曳月,站在舞台中央,即便闭着双眼,魂儿也不由自主跟随他一起跳舞。
时间过得飞快,似乎只是一弹指,但是其实是二十六首歌的时间。讲了很多话,唱了很多歌,跳了很多舞,流了很多汗,还有偷偷的微笑。一转眼就南京专列地下铁开过来了,有纸片从头顶飘洒下来,一片一片又一片,人们纷纷往伸手去接,也有人俯身去拣的。且别讲,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欲望集结,呼唤你名。过去有过的懊恼还有小小腹诽,谁还记得清呢,还不是在人群里面一起呼喊那个名字,排山倒海。于是他也激动,为战而战,为胜而唱,为你抵挡。轰轰烈烈的一枝孤芳开在这夜里,芬芳馥郁,绝对是个梦,才这么香甜。
那天迷糊地醒来,周围人群已经寥落。陌生的城市街头的夜色里头,与人会心微笑。开心吗?开心的。偶尔疯狂,偶尔孤寂,偶尔多情,偶尔期待,说好不会忘曾经的梦想。在同一个梦境里头沸腾过第二天就分别,并不感伤,也不会觉得自己特别孤单,还有下一次再见。未来朝着太阳。有小太阳的夜晚也好,梦境也好,都美好。
总抱有幻觉,以为自己的意志是自由的。但老是会为了某些人某些事儿按住头脚,所谓鬼使神差。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如夜莺,只会为了星光和玫瑰花动容。每每听到熟悉男中音里头的快乐,令我欢欣得轻盈起来,忘记奔波生计的疲劳和焦躁,去吧!去吧!朝着梦飞起,远远地停在前方,只愿你心安。
没有为他燃烧过,即便是梦里。过去这日子的碎片似风,一阵一阵在心上跑着,时快时慢,倘若要掰开细细地推敲演绎,怪腻人的。日子久了,插入胸口的箭磨钝了,写来倒方便些。我是真懒,写他的笔也沉,拿捏费劲,放下却很不算洒脱的。
谁不渴望心安?大鹏飞起雪风吹。
我生本无乡。
钟汉良:我生本无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