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步之人
在不羁山的苦海边有一个终日徘徊的人,有人说他这一辈子都在苦海边。但是他的一辈子究竟有多长,谁也不知道。
苦海边也生活着许多人,他们的房子绕海而建,他们终日在海边谋生存。日复一日,从孩童到成年,从青年到老年,生老病死,无止无休。
一个老人将她的秘密在临终之前告诉了子孙,她说,“苦海边有个看似还年轻的人,他其实比我还老,我这一辈子都没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天之后,老人去了,却把她的疑问丢给了所有在苦海边生活的人。有人声称他们的确见过那样一个人,那是个不思进取的人。他整天披散着头发,穿着破旧的袍子,就在那苦海边徘徊。那人说,“也没有人看见他的脸,谁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大的年纪呢?”
“那为什么不上去看看他的脸,认识一下呢?”老人的孙女问。
“呲,你瞧我们有多忙,谁有空去搭理那样一个行动迟缓的疯子呢?”他指着那一堆海边捡来的柴火说。
苦海边的人几乎从不休闲,他们从睁眼就开始忙碌,一直到天黑才收工。收工之后便再没有人敢踏出家门半步。因为传说那死海在夜间会自己转动,谁也辨别不出方向,那时候还在外面的人会迷路。
海岸边有一堆小小的篝火,似乎是用动物干枯的尸骸在燃烧着。因为那光像极了海水的颜色,是天蓝的。小女孩看着对面凝视她的怪人,她嘟囔了半天说,“我奶奶说你比她还要老,她都已经活了八十多岁了,那你得多大年纪了?”
“我也不知道。”
“那你在这海边来来回回走了多久了?”
他看向漆黑一片的死海,又看向早已熟睡的人们,“一生了吧。”他说。
“一生有多长呢?”她又问,火光照亮她稚嫩的脸。
他静静凝视着,四目成了夜明珠。正要说什么,海水便咆哮了,浪花吞噬了他们面前的小火苗。四面陷入了无底洞般的黑暗,受惊的小女孩扑进了他的怀里,小小的肩膀微微的颤动。
“发生了什么?奶奶说苦海是不可能有浪的,我从来没见过能上岸的浪花。”女孩惊恐的叫着。
他将她紧紧的搂着怀里,浪花打湿了他的背脊,他却将他的袍子遮在女孩的头上,抱着她走一步退半步,走一步退半步。
女孩在自己的家中醒来,她周围的人们依然忙碌,她面前的苦海平静的就像死海。没人相信她昨晚遇到过巨浪,甚至没人相信她在夜里出门还能安全的回来。那个抱着他走一步退半步的人就像梦。
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女孩随着时间的迁移变成了一个女人,她恋爱结婚,相夫教子,经历着正常女人的一切。只是她始终没有忘记那个走一步退半步的人。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看向苦海,一连好几十年,苦海再也没有那晚的浪,倒让她觉得那晚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半步之人”与别人而言也就变成了传说。他们依然过着他们的生活,忙碌又无法停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年的女孩也变成了垂暮之人,她的男人先她而去,她的儿子也为她添了一个孙女。她再也不用忙碌,成为了停顿在时间里的老人。
有一晚她依然看向苦海边,那儿突然多出了一堆蓝色的篝火,火苗没有丝毫的晃动,有一张她回忆了一辈子的脸朝她张望着。
“半步人···”她像个孩子般扑进他的怀里。但是他的心脏还像当年一样强劲,他的袍子还能盖住她的整个身体。她老了,他却还年轻。
她形如枯槁的手拨开他凌乱的长发,他正深情的凝望着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一生究竟有多长?”她问。
他指着苦海画了一个圈,对她说,“绕着这苦海转一圈就是一生了。”
他说完,身后的苦海又掀起了巨浪,轰隆隆声如有什么从天而降。她蹒跚的身体索性埋进了他的怀里。躲闪不及,一颗浪珠还是拍打到她的脸上,干薄的皮肤瞬间多了一个血窟窿。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袍子,盖住了她,她枯瘦的身体蜷缩在他的胳膊肘,他朝着她来的方向依然走一步退半步。
“这辈子我还能再见你吗?”他的胳膊肘感觉到她温热的泪珠。
他怔了怔,停下来说,“死海在转动,而我走一步退半步,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再见的。”
这就是奶奶的故事。
那时我还小,懵懂的以为我也会在小时候遇见那个半步之人。于是我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成年,失望让我决定相信奶奶说的只是一个故事。
苦海还是那个苦海,它是不是真的在转动,我们无法得知,只是有时候我会好奇的看着它,觉得它实在是太安静了。
“愿意陪我走一段吗?”有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那是个中年人,他朝我走来,走一步退半步。我兴奋的朝他叫,“你就是那个半步之人?你的袍子还有邋遢的头发呢?”
他走一步退半步实在是太慢,于是我跑到他的身边。
“哈哈,我也不总是那样的。”
他的年龄最多不过四十几岁,我打量完他,“你有什么办法不变老呢?”
“我走一步退半步。”他走一步便退半步。
我觉得好笑,便学着他走路的样子说,“那么我这样,是不是也会永远年轻呢?”
“不,这海也在转,你这样最多只是比别人慢。”
和他并行了一会,我突然发现原来在我身边忙碌的人离我越来越远,我只好又加快向前走了几步。半步之人对我笑了笑,他说,“没有人会选择退半步的,你只要一步一步向前走。等到苦海再转一圈,我们还会再见面。”
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却能清晰的看到他凝视我的脸,“那你为什么要走一步退半步呢?”我只能大声地喊着问。
我终于相信苦海真的在转,因为即使我不动,他也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动,声音却辨的模糊。
不过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得清他的口型,原来是在说,“我用一生陪你三世不孤独。”
[作者云:漠漠已死,偶尔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