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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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个人都是幸存者,生还自童年阴影/失恋/失业/病痛…
——绿妖
我对绿妖老师的私人关注是从妞博网的问答社区开始的,在那里她回答了很多关于原生家庭、亲子关系、自我成长的问题,毫无疑问,这些答案对我来说是珍贵的。我正处于与父母僵持、急于成长的莽撞阶段,迫切需要解决这些问题,绿老师的温润宽厚是一种抚慰和指引。所谓私人关注,是指我得益于这种过来人的真诚和智慧。
我以为绿老师生来如此:很少激烈、从不暴戾,清雅如风,是在一个和反抗父母有关的问题下,我知道应该不是这样。那个问题底下,绿老师回答说,作为一个和父母决裂过的人,决裂后才会知道,没有那么难(大意如此)。我意识到绿老师那种兼具坚韧和柔软的品性是从一场持久的、激烈的、暴戾的出走中磨砺而来的。
这一场叛逃和决裂被绿老师写在新书里了,这一本散文随笔“是更大的赤裸,情绪和悲苦都无所遁形”。这本书里绿老师写她如何从捆精神病似的紧身衣、太小了的故乡县城被命运指引到一座巨大的、仿佛要将人吞没的城市;写她如何从惨烈的决裂中生还、生长,从命运给予的故乡、家庭、阴影中榨出营养液来;写她如何在音乐、书籍、电影、写作中喂养自己,像笨拙的老鼠,靠嘴巴和爪子挖掘,最后触到光亮;写她炽烈的青春,写和她一样的一代外省青年疯癫史,写她身边的生还群像…
作为一个来自县城的文艺青年,绿老师热爱为县城青年唱赞歌和挽歌的文艺作品,书中多次提到的《立春》和《站台》,我想它们一定像大熊星那样拥抱过绿老师。不同于“我也阔过”的尴尬惹人讪笑,绿老师说“我也上进过”,有一种凿壁偷光的感人,她以碾碎自我又重新缝补的方式最终为自己找到自由,选择过一种不太上进的生活。
写作是绿老师缝补自我的引线。我请教过绿老师,小时候营养太差怎么办。她说:“营养差有营养差的写法,贾樟柯也是从县城出来,他电影里为何大量用烂俗流行乐,那是他小时候的营养。可是你看他多会点石成金。不管哪一种命运,都是滋养你的故乡。”来自贫瘠故乡、营养不良的读者会从这本书里得到与命运握手言和的感动,并因为握手言和而汲取走得更远的力量。
北京,绿老师幸存的城市,在她笔下是“我曾遇到这城市的青春”的深情。关于北漂的赞歌和挽歌,一次次在“逃离北上广”的全民讨论中奏响,绿老师算是一个北漂幸存者。她在北京买了房,也终于能“结结巴巴地说上一些场面话了”。然而,北京这样的城市,谁敢轻易说自己是幸存者呢?关于青春挥霍不过一座城的故事,在绿老师的长篇小说《北京小兽》里已经纤毫毕现,我更关注书中的厦门、上海、大理、绍兴、杭州、台湾、大连、秦皇岛等。旅行拉开距离看到别处风景,就好像从青春的紧绷中松弛下来,开始能够随意地欣赏另一种生活,但北京依然是心灵的故乡。
特别喜欢书中关于朋友的那部分内容。他们算得上绿老师身边的生还群像,那种“劫后余生相聚”的感情,使绿老师笔下的他们特别动人。书中收录的她给罗蛋塔、韩松落、柏邦妮、水木丁、李娟等人写的书评,饱含着懂得,是创作者之间的惺惺相惜。绿老师书中的朋友,一部分曾经藏于同一座城市,醉于同一场饭局,混迹同一个论坛,后来各自在生活的灾难中求生。有的妥协了,去过一种缄默的生活;有的“也上进过”,又回到自己喜欢的写作和电影中来。
还有县城兄弟和少女哪吒。县城兄弟没能从站台走出去,腕骨还父、剔肉还母的少女后来被绿老师幸存的朋友拍成电影,明年将会公映。还有一些年轻人、陌生人、幸存者。绿老师写人,总能在缄口沉默中看穿他们的心声。我想这是因为绿老师本身虽是个沉默得近乎冷淡的人,内心仍富热情,像蒸屉底下热气腾腾。这本书会让你看到自己捂着的热情,这就是写作的意义。曾交集的,终再交集。
“我们每个人都是幸存者,生还自童年阴影/失恋/失业/病痛…”这是一本幸存者的歌唱。不只为喜悦、倾诉、成就、丰饶歌唱,也为悲苦、沉默、失意、贫瘠歌唱。不只歌唱大都市,也歌唱小县城。
(2014年的旧文,改编自绿妖同名小说的电影《少女哪吒》将于7月11日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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