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個「辭條里的安全提醒」

      翻閱陸谷孫先生主持的《英漢大詞典》，此次隨手翻到了argument條。

      這一個英文詞，我們最常知道的就是爭論、辯論的意思。不過，爭論總還給人偏於理智的印象，爭論的時間一長，或者說爭論的激烈程度一點點地升高之後，這個情形往往會改變。記得在一些回憶文裡面讀到，知堂所欣賞的那一位有著螳螂式神情的小說家廢名（馮文炳），對於佛學也是深愛而且有研究，有一次與新佛學的大師熊十力先生爭論一個佛學問題，一開始還不過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慢慢就有點面紅耳赤了，到了後來大家在門外聽得裡面說話聲也沒有了，一看已經扭打在了一起。兩位學問中人，如果說理智，那總應該是高的，卻也難免如此，何況常人。所以，這個爭論、辯論，是很容易走向爭執和爭吵的，argument的義項里就包括了這一層。辭典裡面就收了這麼一個例句：She cried after an argument with her boyfriend.那便是吵嘴或者吵架了。

      無論是理智的辯論，還是有點不理智的吵架，我們誰沒有親歷過這些情景呢？爭論的雙方誰不是滿口的論據、論點、道理和理由呢？即使最是蠻不講理的人，他也滿以為自己理由充分。就算是說出「我就是不講理又怎麼樣」的蠻橫話的，說到底也不失為一條理由也。所以，爭論爭執離不開理由和論點，argument便也包含了這一層。

      這個辭條最有意思的地方，是陸先生收集在那裡的兩個慣語和短語：一個是an argument from silence。意思是「由於爭論對手的沈默(或缺乏反證)而得出的結論」。這個from silence，實在可以深長思之，在一片靜默之中，那論據論點和結論也就成立了，並且顯得那麼地無可爭辯一樣的「正確」。

      還有一個是ram an argument home。意思是「反復說明論點使對方接受」。ram作名詞用，我們一般最常知道的是公羊的意思。英文裡面有一句幽默語：milk the ram，在公羊身上擠奶，意謂做不可能的事情，也是英式幽默之一種。在這裡，ram卻是動詞，有「硬塞」的意思，而且ram home也是一個固定的搭配，意為反復地灌輸說明，目的是讓你接受。如果還原語言的活性，原初創造這個短語時用這個home實在是天才，要把一個論點和理論「硬塞」給你，而且還要像在你頭腦裡面「安家」那樣的安穩，這個英式幽默又進而有了一點諷刺了。硬是要來「安家」，實質上與上面的from silence，總不過是一個道理，古今中外，這樣的情形總還是多的，所以留在了語言裡面了。

      說到了這裡，便可以歸結到我們的「安全警示」上面去了。爭論得面紅耳赤，甚至是破口大罵，那個模樣，或者用我們上海話來說，那個「吃相」實在是有點糟糕，很有點「火藥味」，這多少好像有點「不安全」，但是對於那個所爭論問題的「安全」解決，總還是好處多一點，至少是多樣不同的想法和考慮都能夠「擺放」出來，至於這個「擺放」的方式是不是還有更好一點的選擇，那倒是別一個方面了。

      而那一個「一致的沈默」或者是「安家似平和的硬塞的同意」，表面看上去「其樂融融」，一片和諧，總是被解讀或者理解成「一致的默許或者是一致的同意」，那總是滿有信心和把握，應該是沒有什麼「安全問題」需要擔心的。但是內里，或者是誰也不在動腦筋，或者是有人動了腦筋卻是沒有用，或者是有人動了腦筋卻是說不出話，或者是有人動了腦筋卻是改說了其它的話，那麼上面所說的「一致同意」，那個「安全程度」就可慮，一下子是很容易變成「一致錯誤」的，到那時候，便會是一種別樣的「一致的沈默」了，從「一致默許式的沈默」變成了「一致逃避式的沈默」，或許還會有人「打破沈默」，「大膽」地說「我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這個「馬後炮」，不僅讓人搖頭嘆氣，而且還會帶上一點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