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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人丨破阵子

2018-06-05  本文已影响1805人  不谢的牛
不破不归
夜里挑灯看剑

“老先生,请问山的那一边是甚么?”

“是山。”

“翻过那座山呢?”

“还是山。”

“山重山?”

“山,重山。”

谢韫打量着眼前这形容枯槁,白发苍苍的老人,只见他一双浑浊的细眼看着远处的青山,眼角处皱纹深深。他的眼睛虽然注视着远方,但他手中的酒,还在喝个不停,只是拿起酒碗的手在哆嗦。

谢韫道:“老人家您说话云山雾罩,我实在听不太懂。”

老人抿了一口酒,道:“此去,可是为了宋金之战?”

谢韫道:“正是。”

原来,此时宋金已经开战。金国自灭北宋以后,对南宋亦是垂涎欲滴。高宗时期,尚且以求和自保渡之,但自孝宗继位以来,却持以主战方针,誓要收复失地。这一主张,使颓势的南宋子民,受到极大的鼓舞,一些慷慨激昂之士纷纷奔赴战场,欲要以身报国,谢韫正是此道中人。

老人道:“眼前是看得见的山,可还有你看不见的山。”

“看不见的山?”谢韫疑道。

老人端起的酒碗微微停顿,随后一饮而尽,道:“那庙堂之高,便是另一座山,一座你看不见,且无法逾越的通天大山。”

谢韫听他说这番话时声音低沉落地,似有言语,却又难言,忖道:“你这老头儿,甚是怪异,甚么庙堂之高,通天大山,尽说些不着边的话。”心中虽是不满,但仍笑脸相向:“当今皇上聪明圣武,不但要收回失地,更要将金人驱回北地。我辈之人,屈辱已久,如今两军对垒,正是我们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即便前方千山万山,那也得跨过!”他这番陈词,说得自己心潮澎湃,以为老人家定会激动,却见他不温不火的样子,心中一阵失落。

老头眨了眨眼,道:“这个国家还值得你们拼命么?”

谢韫一愣,道:“你这是哪般话,金人欺辱我大宋多少年,难得有机会报仇,你怎可说此话。”他将您说成你,心中已是不快。

老头苦涩一笑,叹道:“非我力不从心,实在是……”

“算了,算了。”老头低声喃喃起来。

谢韫剑眉一皱,道:“你说甚么。”

老头指着谢韫身边的黑马,道:“此马不错,不知叫什么。”

谢韫见他左顾言他,便不好再说,摸了摸马毛:“乌骓。”

老头怔了怔,道:“霸王的乌骓?”

谢韫正色道:“正是!”

老头看着他,见他一腔热火,道:“好个少年郎。我便告诉你,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是我军阵地了。”

谢韫听言,翻身上马,勒马欲走,忽又回头道:“此地危险,您老人家莫要待在这儿了。”说完一拉马缰,“咴”的一声,策马奔腾而去。

望着乌骓扬起的滚滚尘烟,老头重重的叹息一声,碗中的酒水都泛起涟漪。

夜色临幕,月上稍头。

谢韫还未下得山头,便看见一人站在高垒之上,高垒四周安插着火把,轻风渐起,将火焰吹得摇晃,映在那人锃亮的盔甲之上,耀耀生辉。

也不知那人说些什么,只见他右手一挥,底下黑压压一片的将士们都齐声呐喊“呼!呼!呼!”,声音响彻大地,震耳欲聋。

这番呐喊,听得谢韫热血沸腾,他紧捏着缰绳,防止马儿被吓跑,以至于手中渗出血丝来,也不觉疼痛。

一番高喊之后,将士们各回军营,唯有那高垒之上的人,还静静地杵在那里,似一尊金光神将。

谢韫一抖缰绳,牵马下山。

“来者何人!”营寨前的士兵拔刀在手,问道。

谢韫道:“陈忠将军旧友,前来助力。”

那士兵见他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又道是陈忠将军旧友,必不是坏人,当下不敢怠慢,陪笑道:“请公子稍等。”说罢回刀归鞘,匆忙而去,留下其他士兵把守。

谢韫见他收刀动作干净利索,不由得点点头,又见其他人俱是精神饱满的状态,心中更是兴奋,忖道:“有兵如此,何愁收复不了失地。”他越想越激动,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所知甚浅,其实宋金开战,总以宋败金胜为结局的原因并不是将士心不齐,军事力量软弱,而是在于庙堂。庙堂之上总有权臣谄媚金人,为一己之私,处处打压主战派,致使每逢战事,必以求和告终,否则以当年岳飞,韩世忠之神通,早已将金人赶回北方,哪有现下划江而治的局面。只是他刚踏入江湖不久,资历尚浅,又未曾在朝廷做过官,是以不知这其中的缘故。

就在谢韫神往痛杀金人,收复失地之时,那士兵已经回来:“公子请。”

谢韫含笑点头,自马上取出佩剑,将马绳抛给其他士兵,道:“有劳照顾。”跟着士兵进入营寨。

初入营寨,谢韫显得异常兴奋,他左右瞧看,心中起伏不定,直到看见那高垒之上的人,那颗跳跃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你来了。”陈忠望着谢韫笑道。

谢韫指着他:“你……”

“变老了,是不是。”陈忠苦笑一声。

月光静谧,谢韫看着高垒上的陈忠,确实老了,身穿盔甲的他身材看着虽然魁梧,可两鬓已经斑白,神情和面容都出现疲态,那双铜眼,几缕血丝浮在其中。

“你,受苦了。”谢韫想起曾经那个年轻,活跃的陈忠来,直觉眼眶湿润,

陈忠道:“你能前来,我很开心。”

谢韫道:“三年不见,你变了好多。”

陈忠内心自嘲一声:“三年你也变了,只是你变得慢,我变得快而已。”也不表露痕迹,说道:“走,去我帐中,痛饮一番。”

谢韫用力点点头:“好,痛饮一番。”

陈忠的帅帐之中,灯火通明,帐内放满酒水,谢韫见此言道:“你每日都要饮酒?”

陈忠拿过酒坛,递给他,道:“非饮不可。”

“为甚么?”谢韫皱眉道。

陈忠道:“若是非要听个为甚么,你跟我喝上几坛,我再告诉你。”

谢韫见他如此,知他有所隐情,当下毫不犹豫揭开封口便喝。

陈忠见此,喝道:“好!”抡起酒坛便饮。

两人也不言语,你一口,我一口的大饮起来,直到三坛过后,谢韫一摔酒坛,正色道:“我虽不懂领兵作战,但也知晓酒能误事,你整日如此下去,是要将天下交代在这里吗?。”

陈忠也恼怒他的怪责,笑道:“我当然知道,为将者不能作战期间饮酒了。”

谢韫道:“可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呼”,门帘卷动,一队官兵冲了进来。谢韫不由得皱了皱眉,望向陈忠。

陈忠脸色一沉,喝道:“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那队官兵听得帅帐内酒坛破碎的声音,以为陈将军遇到危险,便顾不得请示,直接冲了进来,此时见他们二人并无打斗,又听陈将军呵斥,当下得令,便灰溜溜的出去。

谢韫指着刚落下的门帘,道:“底下将士个个尽忠职守,做将军的岂可儿戏!”

陈忠转身,抽出案桌上的长剑,指着谢韫道:“想知道为甚么,就和我比试一番。”手腕一抖,长剑划过谢韫的脸颊,喝道:“还手!”

谢韫见他说来就来,加之心中本就有气,“铮”的一声,拔剑相迎。

两剑相交,铮铮作响,陈忠低喝道:“朝中来令,此战要我非败不可。”

谢韫一愣,本以为是他借酒发作,此时听他一言,既惊且怒。

“莫要发呆,隔墙有耳。”陈忠一剑挑飞他的剑。

谢韫顿时明了,原来陈忠要以剑声相击来掩盖说话之音。当下一个翻身,捡起长剑,大臂一划,将帅帐内的几盏灯火给断灭,又冲天而起,将帐顶搅出个拳头大小的洞来。

盈盈月辉,透过帐顶,照在帅帐内,谢韫坐在月辉下,拍了拍地,示意陈忠也过来。

陈忠轻笑两声,坐在谢韫身边。但他二人手中长剑仍是对拼起来,只是此时并未用力。

“朝廷让你非败不可,为何?!”谢韫盯着陈忠的眼睛道。

陈忠也不回避,直言道:“因为投降派。”

谢韫惊道:“皇上主张作战,那些人还能掀起风浪?”

陈忠道:“他们明面上,在皇上面前比谁都积极主张作战,可一到暗地里,却又要挟我们要战而不胜。”

谢韫听得心惊胆战,倘若真是如此,那大宋真是离亡不远矣。

“没有人向皇上告明么?”谢韫道。

陈忠心中苦笑:“告了又怎样,以他们之能,怎么可能没想到退权之计。”但见他一脸真挚,怕他不明所以,叹道:“无凭无据,告知皇上,他们绝不承认,反而在皇上面前,他们会以将相不和为由责难,到时候皇上也会怪罪下来。”

谢韫手中长剑用力一砍,怒道:“这类奸臣蒙蔽皇上,掌权弄国,当真罪大恶极,真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陈忠被他用力一砍,长剑当即脱手。

谢韫道:“朝中虽已腐烂,但忠兄你铁骨铮铮,若是一鼓作气灭掉金人,他们岂能再作祟。”

陈忠捡起长剑,回砍谢韫:“非我不愿,实在不能。更何况灭掉金人岂是那么容易。”

谢韫闻言,心中发颤:“莫非忠兄也趋附于他们?”

陈忠摇头道:“我陈忠怎会趋附他们,只是……”

“是什么?!”谢韫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心中好不快。

陈忠叹道:“只是我一家的性命,皆在他们之手,我若不败,死得便是我妻儿。”

“砰!”谢韫一拳砸在地上,痛恨道:“卑鄙无耻!”

陈忠连攻几招,说道:“皇上本想让我父亲出战金人,父亲他痛恨金人已久,便欣然答应,可那些人知道,以我父亲之能,必定大破金人,他们惧怕得罪金人,便在皇上面前以我父亲年事已高为由,不让他出战。父亲虽有不甘,但也难以抵挡年事已高的事实。他便极力推让我来领军,那些人见我年轻,不足为患,便不在争执。”

“伯父乃重臣,二朝元老,他若领军,必破大金,这些奸臣,当真是误君误国!”谢韫道怒道。

陈忠道:“本来将军出征,家属留在京都实乃常事,可此次却是他们扣押我妻儿,还明言,我如若胜了,死的,便是他们。”说到最后,声音竟颤抖起来。

谢韫听在耳中,心里也跟着难受。见陈忠颓然模样,也是不忍,又想起他写书信让自己前来,必有所托,问道:“你想让我作甚么。”

陈忠也不客套,咬牙道:“帮我救出他们,我便无所顾忌!”

谢韫道:“那你父兄如何?”

陈忠道:“父亲位极人臣,他们不敢动手。我若胜了,便是万事大好。”

“好,即是如此,说甚么我也得救出嫂夫人他们。”谢韫道。

陈忠没有说,若是他败了会怎样。但谢韫心中知晓,若是陈忠败了,到时候即便皇上不忍责难,那些奸臣也会让他死。只是此时二人都不愿提及此事罢了。

陈忠详细交代之后,谢韫提剑故意气冲冲的甩帐而出,陈忠见此一笑,拿剑在帐内乱砍一通。

“来人!”陈忠喝道。

只见一队官兵匆忙赶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他们方才被陈忠叱喝,刚走出账外没多久,又听得剑击相交的声音,只得又回到帐前,但没有得到陈忠的口令,他们不敢冒然闯进去,只能静静守候一侧,见谢韫出账之时怒气冲冲,也不敢拦之阻问,此时听得陈忠喊话,便一股脑的冲了进去。

陈忠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扔,边往账外走,便说道:“将里面收拾好。”

众官兵借着月光,这才看见屋内被砍得乱七八糟。

见陈忠走远,当头的说道:“这人和将军有什么恩怨,将这案桌都砍成好几节。”

一个官兵朝帐外望了望,低声道:“定是喝酒了,脾性不好。”

“嘘!你找死么!赶紧做事!”另一个官兵低喝道。

陈忠出帅帐后,又来到高垒之上,他望着茫茫黑夜,心中无限感慨,只盼望着谢韫能救出妻儿,好让自己无后顾之忧,从而一鼓作气打退金人。

夜风习习。谢韫牵马出得营寨,心中似有念想,回头朝高垒望去,只见陈忠已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那里,谢韫望着那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心中一横:“即便拼死。我也一定要救出她们来”。

他翻身上马,捏紧缰绳,一咬牙,轻喝一声“架”,便架马消失在黑夜里。

梦回吹角连营

陈冉站立在山脚下,望着茫茫黑夜,那曾经威武挺拔的雄姿,如今已压到挺不起腰来。

想当年迎接高宗立位,又和岳将军,韩将军等人共同驱逐金人,何等威风凛凛,怎奈岁月无情,催人枯残,现如今连自己家人都护不周全。两道清泪,自浑浊的细眼中流下。

良久,他才抬头看向明月,神思已飞驰起来。

“陈老将军,莫不识抬举,叫你儿子陈忠败一仗,又有何难,我大宋败的仗还少么?”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一撮山羊胡的人说道。

“当年岳将军在世时,便是胜多败少!”陈冉斩钉截铁道。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粗人,只知尽忠报国,却根本不理国情。我且问你,他岳飞执意要击退金人,迎回二帝,却不知让高宗皇上如何自处呢?”

“当然是……”

“嗯?!”

陈冉从未想过这等事,此时听他说来,心中一颤,手心也涔出细汗来。

“说话当心些,高宗皇上虽为太上皇,可他对此类言论讳莫如深。”那人见陈冉言词犹豫,心中冷笑。

陈冉道:“可今非昔比,当今圣上,聪明果决,我们若同仇敌忾,何愁失地不复,金人不退。”

那人阴沉着脸:“退不了,又该如何?”

陈冉一愣,他虽年事已高,但一颗忠心还是炙热可烫,直言道:“退不了,我以死谢罪!”

“哈哈……”那人仰天大笑,忽而一瞪陈冉,冷声道:“你的命又值什么,倘若因此惹恼了金人,他日铁骑南下,我大宋岂不非亡不可。”又道:“你的忠,便是让大宋鱼肉在金人铁骑之下么?”

陈冉不禁后退一步。此种情形,他从未想过,他只知为将者,因当为国尽忠,虽死无悔已。此时听他一番言论,心中顿生茫然,胜了,固然好,可败了呢?陈冉不敢想象。

那人见此,又道:“但是此战要是败了,金人必定不会动怒,咋们只需和往常一般,给些岁贡,待得来日兵精粮足,咋们再一鼓作气击退金人,岂不更好。”

陈冉早已知晓他们投降派有一番说词,曾言不屑,还道是他们贪生怕死的借口,今日听此一言,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可他突然想起被金人凌辱,残害的人,和那些满腔热血,为国尽忠的人来,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喝道:“皆是一派胡言,金人不退,蹂躏的还是我们宋人。你们只知为一己私利,而置国家存亡于不顾,着实可憎可恨。”

那人见他动怒,嘴角抽搐,阴声道:“不识好歹。“又道:”听闻老将军三个公子个个成才,如今小公子领军出战,却不知大公子和二公子如何?”

陈冉直觉脑袋“嗡”声响,颤道:“你,你们要待如何?”

那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夜风轻轻,陈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老爷,咋们先回去吧。”在他身后一个年轻人道。

陈冉自嘲道:“老了,已没了年轻时候的那股血性了。”

“老爷不老,仍是我国的顶梁柱。”

“呵。”陈冉道:“顶梁柱也有破碎的一天。人老了,便什么都开始怕了,我也怕哪天这柱石砸下来,会六亲不认。”

那人略一迟疑,道:“老爷说话,听不太懂。”

陈冉叹道:“不懂最好,懂了反而难受。走吧。”

他二人刚消失在黑夜之中,谢韫便绝尘而过。

八百里分麾下炙

明月皎皎,临安府的夜晚一派歌舞升平。灯火辉煌处,人群熙攘,好不热闹。

一条通幽小巷就在离最繁华的街道不远处。小巷一眼望不到头,两边皆是屋舍墙壁,没有灯火,仅是月光的银灰铺撒在路上。那边的繁华热闹似乎于此处无关。

小巷的尽头,是一座别院。门口的两座石狮,四肢已残,铜眼怒睁,面呈狰狞。两个佩刀的青衣人,就立在其左右,警惕的看着四周。

忽然,“嗖”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天空霎时亮如白昼,两人抬头望去,却是那繁华处,烟火冲天。两人见此现象已有多时,虽说见怪不怪,可每当那烟火在空中绽放时,他二人又情不自禁的看去。

便在这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至,两人惊觉的想回头,忽觉脖颈处剧烈疼痛,闷不吭声的昏倒在地。那黑影轻身一跃,伏在墙上,他左右瞧看,只见院中有一房间灯火通明,两道一大一小的影子透射在纸窗之上,四个佩刀的青衣人在窗前走动。

黑影一撅墙上的青砖,朝着角落处扔去。那四人听得声响,连忙右手压刀,做欲拔之势。其中二人慢慢走近那角落。黑影又扔出一块,观望的二人互看一眼,也连忙走了过来。待得四人靠近之时,黑影一个翻身,手中长剑出手。四人虽有警觉,但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在作响,等感受到有危险时,已是来不及。黑影手中的长剑一划,已将四人头颅给斩下。

月辉清清,照在长剑上像是渡了一层金漆,丝毫看不出一点血迹。

黑影收剑站在门口,孟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只是他不知,挨临此院的一座屋舍中,有人透过窗户将这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门刚推开,一个稚嫩的孩童就望了过来。

“你是谁?”童孩说着跑向他身后的美妇,那美妇将他抱起,警惕的看着黑影。

黑影道:“谢韫,陈将军旧友,受他之拖,特来带嫂夫人出去。”

黑影正是谢韫,他自得陈忠嘱托之后,骑着乌骓马日夜狂奔,于三天后才赶到这个地方,他又花了半天的时间,才摸索出这里的情况,直至黑夜方才行动。而美妇便是陈忠的妻子曾婉。

曾婉听得是陈将军,仍是犹疑,道:“不知你说的陈将军是哪个陈将军。”

谢韫道:“自然是陈忠了,我日夜奔行,不曾歇息,就是为了救你们出去。”

他刚开始说带你们出去,后又改为救你们出去,这其中变化,曾婉了然,又见谢韫年纪不大,可此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长途跋涉的结果,心中不再生疑。

“好,我信公子所言。”曾婉道。

谢韫欣然道:“如此,还请嫂子收拾细物,咋们马上出发。”

曾婉道:“迟则生变,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直接走吧。”

谢韫叫好。三人刚出得门,便听得“哐哐”的声音,只见巷子入口,一群官兵手持火把朝这边跑来。

谢韫抱起小孩,看向曾婉,道:“得罪了。”抱起曾婉,纵身跃过右边的院墙。

刚落地,一柄长枪便刺了过来,谢韫打个激灵,抬脚踢在长枪上,借力仰身后退,待得立稳,这才看见持枪的是个身躯魁梧的汉子。

谢韫放下小孩,侧头低声道:“嫂子会骑马么?”

“嗯。”曾婉虽是女子,但自跟了陈忠,军中战马,已不知骑多少次。

谢韫瞧着长枪点刺过来,说道:“等会带着孩子骑马先走。”说着手中长剑出手,侧过刺来的枪头,反手横削,将枪头折断。

汉子大惊,收枪一瞧,见枪头没了,暴声怒喝,挑起身来,凌空劈下,竟是将枪当棍使。

谢韫断其枪头后,打了个口哨。又见棍棒劈来,侧身避让,只听“砰”的一声,地上砸出个大洞,小孩听此声音,不禁惊叫,曾婉连忙捂住他的嘴。

还不待谢韫有所反应,那院墙之上,便翻上众多官兵,个个穿盔带甲,蓄势待力,手中长刀更是晃晃生光。

曾婉惊道:“禁军?赵牧!”

来人正是禁军中的副统领赵牧,昔日曾婉被押来幽禁之时,正是此人。

赵牧望着谢韫道:“你是陈忠派来的人么?”

谢韫听得禁军,心中一沉,见他们这番模样,心知难以逃脱,不禁咬牙道:“幽禁当朝重臣家属,你们眼中还有皇上吗?”

赵牧冷笑一声:“那就是了。给我杀!”

墙上士兵纷纷跳下,持刀朝谢韫砍去。

谢韫护着曾婉二人急急后退。便在此时一阵清啸声传来,谢韫便知乌骓马已到,横剑一挑,将要砍来的刀挑飞,转身带着二人朝后急奔。

只见街口处,乌骓马扬踢作势待发,谢韫用力一跃,将二人放置马上,一拍马背,喝道:“快走!”

幸得曾婉骑过马,乌骓马扬踢奔驰时,她一把抓住缰绳,这才没有掉下去。

谢韫刚把马拍走,身后三刀齐齐砍来,他听得刀声呼呼,连忙低头委身,反手连刺三剑,正中三人腋窝。

赵牧见此,脸上抽搐起来,拉住使枪的汉子,喝道:“王教头,领人去追,莫要让那母子跑去。”

王教头点头答诺。

赵牧又道:“放信号,增派人手,别让他活着出去。”

“啾”的一声,一道异常红艳的火花冲天。赵牧笑道:“你若求饶,我给你一个全尸。”

谢韫冷哼一声:“你若求饶,我给你一个分尸。”分尸一出,长剑一挺,直奔赵牧而去。

乌骓马出得街口,朝着繁华街道的反向奔驰而去,曾婉回头瞧看,已不见谢韫身影,只有空中还亮着未消散的火花。

她护着孩子,眼眶湿润,嘴里念念道:“保重。”

她的人马刚消失在黑夜中,王教头便引兵追来。

五十弦翻塞外声

乌骓马一路狂奔,曾婉心中沉思:“也不知这马去向哪儿,也不知谢公子如何,更不知相公怎样。”她心中思绪难宁,已不知乌骓马奔跑到哪儿,只见天地漆黑一片,唯有默默月光倾洒在路。

“母亲,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孩童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曾婉这才晃过神来,拉紧缰绳,“吁”的一声,让马慢慢缓下来。

“怎么了震儿。”曾婉望着怀中孩童,只见他双眼挂着泪珠。

陈震扭咧道:“我,我屁股疼。”

曾婉眉头一皱,忖道:“当此生命危急关头,你个小娃却不懂事情缓急。”又转念一想:“是了,夫君就此一个孩子,我这平时惯宠得很,说是将军的儿子,却连马也不敢给他骑,今日突然奔跑这么久,能忍到现在也算不容易了。”当下不由得爱怜之心大起,又见后面没有追兵,这才停马休息。

曾婉摸着马颈,鬃毛顺手光滑无比,加之方才在打斗中,这马临危不惧,带出自己,便知这是匹难得一见的宝马,便附到马耳旁,轻声道:“多谢你了。你家主人现下有难,快回去救他吧。”说完轻轻一拍。

乌骓侧头朝着曾婉“嘶嘶”两声,便反向绝尘而去。

王教头追寻一会儿,只到那马太快,怎地也追不上,刚想返路折回,忽见一黑马疾驰而过,正是在街口救出曾婉母子的黑马,又见马上没有骑人,心中猜得一二,他一举枪棒,喝道:“就在前面不远,咋们追。”

曾婉看得乌骓马绝迹在黑夜中,拉起陈震的手,严肃道:“震儿,当下情况危急,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等谢叔叔来,在这期间,咋们尽量不说话,好不好。”

陈震虽小,但自被幽禁起来后,他也知道了许多事。见母亲不苟言笑,便点点头不再做声。

曾婉带他寻一处山坳之间躲避。

月光久远,只听得草木林中,虫叫鸟鸣,陈忠的住宅本在京城闹市之中,养尊处优的陈震何曾听过这些声音,加之静待在黑暗中,又担惊受怕,他的全身在不住的发抖,曾婉只得将他抱得更紧。

忽然,一声马鸣叫响,陈震以为谢韫到来,再也忍不住,连忙冲起身来,大叫道:“在这儿,在这儿。”

曾婉想拉住,已是来不及。

一阵马鸣之后,跟着阵阵马蹄踏地,曾婉暗叫不好,拉起陈震就要跑。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根挺直光滑的棍棒便插在曾婉身前,棒身摇晃,发出“嗡嗡”的声音。

曾婉连忙将陈震拉在身后。

“莫要做无谓的抵抗,我不喜欢对女人和孩子动手。”王教头骑马从小坡上下来,身后跟着七个士兵,个个手持长刀。

曾婉冷笑一声,道:“呵,你们连卖国求荣都敢做,何况是杀一个女人和孩子,只是我们一死,便苦了我夫君,苦了谢兄弟,苦了天下百姓。”说着泪水扑扑。

王教头浓眉皱起,嗔道:“甚么卖国求荣,分明是你们勾结金人,为祸国家。一旦朝廷找到你们通敌证据,便会将你们处死。所以你最好束手就擒,省得我动手。”

曾婉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甚么!”王教头冷视着曾婉。

曾婉直视他道:“我笑你愚昧。居然直言我们通敌卖国,我且问你,皇上将兵权给我夫君,倘若他真是通敌金人,此时此刻,你还有时间来抓我么?”

王教头不禁心中发怵,倘若陈忠真是通敌,那么此时应该是联合金人攻打过来才是。

他又想起朝中权臣曾对他说的话:“我们发现陈忠有勾结金人的痕迹,他的家属尚在城中,此时已被我们转移到另一个地方,你去好好看守,莫要让他们逃了。”

王教头官职卑微,从未和权臣说过话,第一次说话,便是一道任务,他也毫不犹豫的答应,虽然过后想起,觉得事有蹊,但一想到权臣那阴鸷的眼神,便晓得这已不是自己所能触及的事了,只需做好他交的任务就行。

此时听曾婉指出矛盾所在,王教头仍辩道:“定是你们知晓皇上支持主战,便迷惑皇上,骗得兵权。”

曾婉道:“朝上之人,人才济济,要说骗,却骗得过他们吗?”

王教头本不善言辞,听他这么一说,也想不起如何对答。

曾婉又道:“通敌卖国的就是你们这些人,贼喊捉贼的把戏,你们不用再演了吧。”

王教头听得心中有气,斥道:“你到说说我们怎么通敌卖国。”

曾婉摸了摸陈震的头,说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想必这词你是知道的。”

王教头道:“这是自然,岳将军英勇神武,当年好不容易打退金人,只可惜……”说着竟有些黯然起来。

“只可惜十二道金牌,让岳将军前功尽弃。”曾婉惋惜道。

“听说这十二道都是秦桧蛊惑高宗皇上发出的。”王教头询道。

“他就是通敌叛国的奸臣。”曾婉道。

“可他早已死了。”王教头道。

曾婉道:“但他那一番邪论却留了下来。”

王教头疑道:“邪论,甚么邪论。”

曾婉望着他们八人,说道:“只有求和才能保住我大宋山河。”

“胡说八道!”王教头一拉马绳,喝道:“一味的求和就是割地赔款,害国害民,这个老东西死了,还留下歪论来误国。”

曾婉笑道:“看你生气,我便放心了。”

王教头一愣,道:“为甚么?”

曾婉道:“你生气,说明你也是有血有肉的铮铮铁汉。”

王教头焕然大悟,道:“你是说要抓你们的人就是这些人。”

曾婉颔首道:“正是。我夫君出发前,就和我讲,这些人要他打败仗。”

王教头脑袋“嗡”的一响,恨道:“那真是丧尽天良,人面兽心!”

曾婉道:“后来他们将我们母子幽禁到小院中,并告诉我,若是我夫君赢一场战事,便杀我们一个。”

王教头拳头紧握,发出“咯咯”声响。

“大人,我们还是先将他们抓回去吧,以免赵统领责怪。”王教头左边一个士兵说道。

王教头沉默一会儿,闭起眼睛,点头道:“嗯。”

曾婉听得此话,心中说不出的失落,难道只能向命运妥协么,她不敢再想,只得将陈震抱得更紧。

七个士兵得令,翻身下马,朝曾婉走去。

就在他们刚走几步,王教头猛地睁眼,一拍马背,对着前面的士兵纵身一扑,一掌将其击翻,捡起他手中的长刀,几个转身,已将左边三人都砍翻在地。

这下不但曾婉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其余三名士兵也没反应过来。

“大……”右边一人刚张嘴说话,王教头已人刀齐至,又将右边三人砍到在地。

曾婉见此,连忙伸手遮住陈震的眼睛。

她闻血腥冲鼻,压抑住自己想吐的冲动,问道:“你,你不抓我们了。”

王教头苦笑一声:“我只求无过。”

曾婉喜极而泣,道:“谢谢你,你也是个好人。”

王教头转身上马,道:“往前走三里路,是个破庙,你们先去那躲起来,我去知会你那朋友。”说完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曾婉牵着陈震的手,念道:“你,你也保重。”

沙场秋点兵

谢韫左突右进,却也始终破不开禁军的阵容,更不屑说近赵牧的身了。

赵牧冷眼瞪视着谢韫,道:“江湖竖子,也不闻禁军的厉害。给我将其拿下,死活不顾。”

他身后那慢慢赶来的禁军也纷纷的冲了过来。好在地域狭窄,加之他手中长剑犀利,这才足以抵挡。

可眼看禁军越来越多,谢韫自知不能久战,为了节省体力,便已防退为主。

一阵阵禁军从繁华的大道上面经过,天南地北的人瞬间都纷飞不见,各店铺酒楼的大门也都关起,只有街灯还依旧亮着。

谢韫且战且走,就这样一路退到大道上。他举目四望,见整个大道被围得水泄不通,谢韫心知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便不再着急,心里只求曾婉母子能平安顺利到达。

赵牧走了出来,出刀指着谢韫道:“谅你插翅难飞。”

谢韫本就心生渺茫,此时听赵牧激起,仰首喝道:“那我就,杀够本。”手腕直抖,剑花一挑,将冲过来的二人手中长刀挑飞。嘴里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他一边大声的念着岳飞的诗词,一边剑如龙游,在禁军中直来直往。

这首《满江红》本就是岳飞孤军深入后,因无兵无粮而退守鄂州时作的词,和他此时所处情景正好相应,只是岳飞能退,他谢韫却退不了。他自知今日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去,是以剑招中处处透着杀机。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他战意正酣,手中长剑锋芒无比,禁军虽是盔甲护身,但也经不起他那看似轻柔,却又狠辣的剑法。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越念越激动,手中长剑已无人能挡其锋芒,只见躺下的禁军越来越多。

当他念道“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时,整个人居然嚎啕大哭起来,众人又不禁面面相觑。

突然,他面呈狰狞,双眼通红,一剑划破士兵的盔甲,只见那道破缝中,滋出一到血水来。他咬牙切齿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赵牧见他举止疯癫,却又剑道凌厉,只得示意禁军退而不散。

这一疯癫之下,倒在他剑下的不计其数,只见地上已是血流成河。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谢韫凌空跃起,一剑划断灯柱。他左手拿灯柱,右手持剑,在禁军中肆意奔走。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将灯柱朝赵牧一扔,又跃起去砍其他的灯柱。

那灯柱还没扔到赵牧身边,就被禁军挡下。赵牧紧握着佩刀,龇牙道:“等你气力用尽时,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

谢韫似乎听到了赵牧的声音,他大笑道:“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已将仅剩的两根灯柱齐齐砍断,扔在人群中。

被他砍断的灯柱二十来个,都扔在地上。众官兵脚踏分至,将其踩灭。

一词念完,谢韫精疲力尽,直感浑身乏力,直直的倒在地上,望着夜空。只见乌云已将银月掩盖了大半。

其实,他从仗前大营而来,已三天三夜未合眼,加之奋力困斗,是以精力气衰。

赵牧冷笑一声,大喝道:“杀!”

众官兵见他倒地,都抖擞精神,挥刀扑了上去。

地上仅剩的几根灯柱悄悄的熄灭了,银月也刚好被乌云盖住,四下瞬间变得黑茫茫。

忽然,一道火光自小巷中冲了出来。

却是个魁梧汉子推着一辆燃着干柴的小车。赵牧识得他,叫道:“王教头!”

来者正是王教头,他回来之时也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放曾婉他们走,但见谢韫斗得正酣,而那一首《满江红》念得他也是精神振奋,便再也无所顾虑。他知道谢韫不能久挡,可自己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正愁无计可施时,又见谢韫在砍灯柱,心中便知他是想趁黑逃走,可他精疲力竭,难以逃脱,是以自己才想出此法。

众人见是王教头,不知他要做甚么,便纷纷让出路来。

王教头来到谢韫面前,见他还躺在地上喘气,蹲下身道:“他们在三十里外的破庙中等你,快走!”

谢韫见王教头推着一辆车过来,以为是要火烧自己,此时听他这番话,不禁顿了顿。

王教头见他没动,又急道:“你的马呢,它不是过来了么。”

谢韫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救自己的。

他休息一会儿,精力恢复一些,便坐起身来,望了一眼四周,他知道乌骓马见人多,定是躲在附近,伸手将两手指放入嘴中,打个口哨。

“王教头,你在干嘛!”赵牧离得不远,可禁军太多,没有听清他们说的话。

王教头不理赵牧,把拉起谢韫,推道:“快走!”

赵牧见此,愤道:“你居然背叛我们,来人,将他拿下。”

“吁”,马鸣清嘶,谢韫听得正是乌骓马的声音,拉住王教头的手,道:“一起走。”

王教头推开他的手,道:“两个人走不了,你先走。”

谢韫道:“你不走,我便不走。”

王教头一愣,心中叹道:“果然是条好汉,可惜我王某认得晚了。”便道:“好,一起走。”他心知,在这危难之际,如果不答应谢韫,两人都走不了。

四周禁军举刀砍来,谢韫长剑一挺,迎了上去。谢韫气力匮乏,相击之下,长剑险些脱手。便在此时王教头自推车中抽出枪棒来,那枪棒之上已燃起火焰。

王教头使一记横扫千军,迫得靠近的官兵纷纷后退。

谢韫走前面,王教头靠后,无人敢靠近。

赵牧气得满脸通红,冲上前去,砍翻一个正在后退的官兵,喊道:“再有后退者,杀无赦!”

众官兵见真有人被他砍倒在地,心中虽有气,却也不敢再退,便一股脑的都冲了上去。

好在谢韫看到了乌骓马,就在不远处。王教头眼看枪棒要烧断,索性一扔,捡起刀来。他本是使枪的行家,起先被谢韫折了枪头,又连枪身都烧尽,此时拿着一把不乘手的刀,当真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谢韫也好不到哪去,他快连剑都拿不住。

此时乌云退去,银月出来。

赵牧手握大刀,慢慢走了过来,见二人出手之际,便大刀一挥,砍在了王教头后背之上。王教头的背叛让他觉得比逆贼还可恨。

王教头吃痛惨叫一声。谢韫回头,见赵牧又要砍来,暴喝一声,长剑斜出,已剑尖点刀面,谢韫气力虽尽,但终究让其偏离几寸。

谢韫一击得手,左手拉住王教头便冲。赵牧气得咬牙切齿,跳斩一刀,正中谢韫左臂,将其砍下。

谢韫愣了愣,随即疼痛遍身,仰天大声惨叫起来。王教头见那砍断的手还紧紧的握住自己,心中正激愤,忽听一声悲鸣,只见乌骓马冲了进来,它扬起前蹄踢人,后蹄乱踢,众人一时不敢靠近。王教头伸手点住谢韫的胳膊,让其血液流失变慢,又将他提起,扔在马上,横刀拍在马身,喝道:“快走!”

谢韫近乎昏厥,将长剑挂在马上,只是凭本能的伸出双手去拉住缰绳,可此时哪有甚么左手,。乌骓马通灵,待得谢韫坐好,便直冲出去。

赵牧喝道:“拦住他。”又朝王教头砍去。

眼见那一刀劈来,王教头一咬牙也不避让,任其砍在自己身上。赵牧以为他反应迟钝,也不为意,拔出长刀,欲要再砍,哪只王教头左手死死的按住刀背,不让其抽出。赵牧仍不松手,想要拔出刀来,王教头右手横出,刀锋直去赵牧脖颈,赵牧想要后退已然来不及。一道血水自赵牧脖颈处激射而出,赵牧两眼一瞪,仰天倒地。

王教头身中两刀,也半蹲在地。众官兵见此,齐齐出刀砍在他身上,将他分成几段。

马作的卢飞快

深夜寂寥,年久失修的破庙立在黑暗中,以没了昔日的佛光善气,更似一座露着獠牙的修罗。

陈震已在曾婉的怀中入睡,他毕竟年幼,经此一遭,早已疲惫不堪,是以他们刚到破庙不久,陈震便睡着。

曾婉也不敢妄动发出声响,只是渐渐的听着孩子鼻孔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忽然“得,得得。”的声音响起,曾婉知晓是马蹄的声音,不由得心神紧张起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在睡梦中的陈震的眉头也皱起。

又听得“斯斯”的叫声,陈震梦中惊醒,一睁眼大叫一声,吓得曾婉连忙捂住他的嘴。

陈震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自己被人捂住,拳打脚踢,乱打一通。好在他还年幼,力气不大,才没伤着曾婉。曾婉低声道:“是我,震儿。”

陈震这才头清心明,没有折腾。

经此一闹,曾婉见外面的人还没有冲进来,不禁心下犯糊。若是敌人,要将杀进来了,若是友人,也该进来了,可他偏偏没进,那马声还在“斯斯”不停。

曾婉一时为难。又等得一会儿,还没动静,曾婉便拉着陈震的手走了出去。

刚出破庙,马声大叫,曾婉这才看清是乌骓马,见马上躺着一人,曾婉“哎呦”一声,凑近一瞧,正是救自己出来的谢韫。

她伸手推道:“谢公子,谢公子。”此时谢韫昏厥,哪里能答应。

待得谢韫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刚睁开眼,就看见曾婉一直盯着自己的左臂。

“断了。”谢韫干涸而又苍白的嘴唇有气无力的说道。

曾婉浑身微颤,望着他,眼眶泛红,说道:“是我们连累了你。”

谢韫苦涩一笑,道:“国都要亡了,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又强行撑死身子,道:“走吧,陈兄还等着我们。”

曾婉扶着他道:“也不急于一时,你要不先休息一天。”

“怎地不急。”谢韫急道。又转念一想,她也是为自己好,便轻声道:“我们一日不去,陈兄一日不会出兵。即使如此,如何拖得。”

曾婉也知他心急,也不怪罪。

谢韫走出破庙,见乌骓马兀自吃着青草,上前拍拍它,道:“也只有你陪我了,老朋友。”他说着即是流出泪来。昨晚,他虽上得马,可依旧看见王教头惨死的样子。

曾婉不知他为何流泪,安慰道:“你若不要紧,我们此时便走吧。”

“好!”谢韫牵着马绳道:“你们上马,我带你们去。”

“带?那你呢?”曾婉诧异道。

谢韫道:“我,我跑便好了。”

“那可不行。”曾婉皱眉道:“若是如此,说甚么也不上去。”

谢韫道:“前方或许就有马匹,我们到时候买一匹就是。”

曾婉道:“如此明目张胆的去买卖,就不怕在抓回去。”

“可时间紧急……”

“我知道。”曾婉打断他道:“要不这样,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将我们安置在那儿,你再自个儿回去。”

“那怎么能行,你们倘若有个好歹,且不说如何跟陈兄交代,就连我自己这关都过不去。”谢韫急道。

听得这话,曾婉内心忽的有种喜悦感,道:“战事千钧一发,拖延不得。又何况我们母子骑马较少,不适合长途奔波。”

谢韫还想再说,曾婉拉着陈震轻声道:“我们母子安危是小,莫要影响了战事是大呀,靖康耻,可犹在眼前啊。”

她声音温柔如水,听得谢韫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又见她面容决绝,一时也想起国破山河的场面,决然道:“嫂子巾帼不让须眉,让谢韫敬佩不已。即是如此,那便按你说的,先找一处地吧。”

弓如霹雳弦惊

“得得得”,“得得得”。

谢韫又来到了这座山前。在他对面的那个酒棚里的还是坐着那个老头,老头的手中端着酒,他见谢韫少了一只胳膊,微微一愣,随后又慢慢的将酒倒入口中,紧接着咳嗽起来。

谢韫自将曾婉母子安顿后,又是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此时的他看着简直就是个困顿的中年人,双眼凹陷,嘴唇干裂,几缕鬓发已经泛白已没了昔日的英姿飒爽之气。

他没有下马,只是骑马经过这里瞟了一眼,就要绝尘而去。

“等等,等等。”老头大喊几声,又咳了起来。

“吁”谢韫一拉缰绳,回头疑惑的望着老头。

老头这才慢慢起身,朝他走过来。

只见他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谢韫,道:“劳烦公子将它给陈将军。”

谢韫捏着信,将其上下打量,忖道:“你怎知道我认识张将军。”还未开口,老头又道:“这是我写给我儿子的,但是我不知道的他在哪个队伍里头,我也只能给陈将军看看,让他帮忙找找,将书信教给他。”

谢韫这才明白,他是送信无门,便道:“您老人家有心了,这事我一定办到。”

老头连忙称谢。

谢韫双腿一紧,“驾”的一声,策马离去。

老头望着滚起来尘烟,嘴里喃喃道:“儿啊,你不要怪爹,爹也是没有办法了。”

“老爷。”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年轻人。

老头没理他,感慨一会儿,才道:“他肯定把婉儿和震儿藏起来了。忠儿若是死了,震儿就是他唯一的血脉,不管你想尽甚么办法,也要给我找到他们。”

年轻人道:“是。”

老头望着山的那边,叹道:“希望你不要怪我。”

黄昏,昏黄的光线从正西射来,耀得陈忠有些睁不开眼。他站在高垒之上,他在等,他已经等了好多天,连皇上都来问责,为什么还没有开战,他只得已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为由推迟。

可只有他知道,他在等的是谢韫,等的是谢韫救回自己的妻儿。

陈忠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心中居然有些着急。

忽的,底下士兵来报:谢韫求见。

陈忠压抑着自己的紧张,沉声道:“把他领到帅帐来。”说完转身走去。

他双手紧握着,拳心都冒出细汗来,他一步一步的朝帅帐走去。

他进入帅帐,将身边的众人喝退,这才松开双手,深呼吸起来。

他之所以会紧张,是害怕谢韫自己回来,却没有带回妻儿,那他自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转念一想,谢韫能回,就说明他一定是救出了自己的妻儿,否则,以对谢韫的了解,他没有完成任务是不会回的。

“陈兄,我回来了。”还在陈忠念想的时候,谢韫已不知何时进来。

陈忠一愣,转过身来,见偌大的帐篷内,只有他一个人,忙道:“他,他们呢?”

谢韫道:“他们没来,我……”

“甚么!”陈忠大怒,上前抓着他的两个肩膀,道:“他们没来,你,你,那你为什么回来。”他当初找谢韫来,就是看中他是江湖人士,武艺了得,能救出自己妻儿,哪只此时只有他一人,怎地不生气。

谢韫经他一捏,断臂之处,疼痛不已,浑身瞬间渗出冷汗。

“你,你的手?”陈忠见他难受,手往下滑,这才摸到那无臂之袖。

谢韫忍痛道:“他们,他们都被我安排在安全的地方。”当下将如何救人,如何逃脱,又将他们安置的位置都告诉了陈忠。

陈忠听完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叫道:“我混蛋,谢兄,是我对不起你。”

谢韫摇摇头,道:“如今他们都安全,还望陈兄大局为重啊。”

陈忠道:“其实这些天我也有反省,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国家大义。”

谢韫脸色惨白,仍含笑道:“如此最好。”

陈忠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好好养伤。”他左右看了一眼,凑到谢韫耳边,低声道:“今晚三更做饭,四更出发,定要大破金人。”

谢韫听此,心中激动,眼中噙满泪水,道:“好,好,好。”

陈忠见他满怀激动,自己也险些跟着掉出泪来。

“对了。”谢韫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陈忠道:“山下一位老伯给的,说是给军中的儿子。让我交给你,再转给他儿子。”

“哦?”陈忠那些书信道:“你们认得?”

谢韫道:“几面之缘,算不得认得。”

陈忠“嗯”了一声,拆开书信来看。字迹刚入眼帘,陈忠浑身一颤。

谢韫只见他看着书信,眼中一会儿似喷火,一会儿又似悲痛起来,不禁剑眉倒皱。

“怎么了。”谢韫见他妥下双手,捏紧书信,问道。

陈忠紧了紧拳,道:“你从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谢韫道:“我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他就在那。”

“原来如此。”陈忠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谢韫错愕的摇摇头。

陈忠道:“他就是陈冉。”

“陈冉?陈冉!”谢韫惊道:“那不是陈老将军?!”

“不错,正是家父。”陈忠道。

“他为何在哪?”谢韫惊道。

“你自己看。”陈忠伸手将书信递给谢韫。

谢韫犹豫一下,拿着看了起来。

呼吸,越来越紧促。

谢韫怒道:“投降派的人,当真为所欲为?”

陈忠冷笑一声:“我以为我爹是两朝元老,护全两位兄长应该没问题,没想到他们只手遮天,将两位哥哥关进天牢。”

谢韫怒道:“他们这是想干嘛。”

陈忠道:“他们见我妻儿都逃了出来,就开始用我兄长的命,来威胁我爹。两位兄长弃武从文,在朝中某职,深得我爹喜欢,这次投降派利用权某,陷害他们入天牢,要的,就是我爹来对付我。”

“可即便如此,陈老将军一生抗金,怎么能让你答应他们呢!”谢韫急道。

“人老了,就容易糊涂了。”陈忠道:“他肯定也认为输一仗无关紧要,反正我们输得够多了。”

“当真是厚……”谢韫看着陈忠便没有再说。

陈忠哼了一声,道:“厚颜无耻?”

谢韫没有回答。

陈忠道:“我的妻儿,他保护不了那便算了。现在两个兄长也护不住了,就让我打败仗来保护他们,你说可不可笑?”

谢韫没有笑,可陈忠笑了起来,笑得眼中都流出泪来。

忽然,陈忠低喝一声:“打赢了,我便是陷害兄长的凶手。打输了,虽保住他们,可我呢?即便皇上不怪罪于我,那些投降派也会上进谗言,让我死无全尸。”

谢韫见他眼中发红,目中流泪,心中也是不好受。他知道,这样的事情,搁在谁的身上都是不能接受。

陈忠深吸一口气,望着谢韫道:“不过谢兄弟放心,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因己失公,陷国家于为难之间的,我们依旧按原方针实行。”

谢韫道:“陈兄忠心耿耿,可鉴天地。谢韫心中敬佩。”说着躬身行礼。

陈忠拦住他,道:“万万不可,比起谢兄的炽热之心,陈某还是差些的。”又道:“天色将黑,谢兄早些休息,明日随我作战。”

听得让自己参战,谢韫激动答允。

了却君王天下事

夜色漫长,谢韫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想起了王教头,为了救自己,舍身忘死。又想起曾婉,为了不错失良机,不顾母子安危。他想得更多的,是陈忠。他现在夹在维谷,进退两难。进,害的是兄长的性命。退,死的是自己不肖说,更多无辜战士和遭殃百姓。

谢韫心中真恨不能飞至京城,杀了那些投降派。刚想到这,他连忙起身,找出笔纸来,书写一番。

他将纸信压在桌上,轻轻揭开军帐,见左右无人,这才悄悄的离开营寨。

出得营寨,便吹了个轻声口哨。不会儿,也不知乌骓马从营寨何处跑了过来。

谢韫翻身上马,两腿一夹,架着乌骓朝山边跑去。待得翻下山头,疾驰一会儿,便又见那老头立在那。

“陈,陈老将军。”谢韫下马道。

老头笑道:“你都知道了。”

谢韫道:“陈将军都告诉我了。”

“嗯。”老头点点头道:“你也一定很难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他不说,谢韫还当他是个为国尽忠的老将军,此时又提起,谢韫不由得发怒,道:“老将军一辈子为国尽忠,为何到得晚年,非要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陈冉苦笑道:“人老了,也就不看重那些东西了。”

“那你看中什么。”谢韫压着怒气道。

陈冉道:“人越老,就越怕身边的人离开。”

谢韫冷声道:“所以你宁可牺牲陈将军?宁可置万千百姓于不顾?!”

陈冉道:“忠儿不会死,他们答应我的。至于百姓,亦非我一人之力能解救的。”

“呵,道貌岸然,这就是当年追随岳将军抗金的英雄么?当真可笑。”谢韫翻身上马,道:“你和投降派,有何区别。”说着驾马离去。

陈冉嘴角微微颤抖,欲言又止。见他离去也不多说,又是一个人站在黑夜中,望着前方的那座山。

乌骓马一路狂奔,谢韫心中怒火难填,全然不顾自己是虚弱之体,想起陈冉的话来,更是破口大骂一声。

忽然,乌骓马向前一跃,险些将谢韫摔下来。谢韫回头一瞧,是根树木横在路中。他回过头来,又见前方路中站在一个人,连忙拉住缰绳,乌骓“斯斯”两声,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为何挡路?”谢韫右手松开缰绳,握住剑柄。

“我是陈义,是陈老将军的义子。”

“陈义?”谢韫道:“你拦住我作甚?”

陈义道:“义父听闻嫂子和震儿都被你藏起来,希望你能告诉我位置,好能保护他们。”

谢韫虽不是太聪明,却也不笨,他知道陈冉找到曾婉他们,定是来要挟陈忠,不禁冷笑道:“当初他们遇难时,怎地没见你们前去搭救。”

陈义道:“义父不能出手,他一出手,害的便是两位公子。”

谢韫这才明白,原来在陈冉的心中,两位儿子的性命远比陈忠一家三口的要重要。

“可如今,还是害了两位公子。”谢韫冷声道。

陈义道:“所以义父更害怕失去亲人,特意让我找回嫂子他们。”

谢韫见他不卑不亢,说话又狡黠,若不是陈忠痛苦难言的表情历历在目,说不定就让他骗了。

“她们在很安全的地方,等战事结束后,他们自会团聚。”谢韫道。

陈义道:“可义父他老人家等不得。”

谢韫心中冷笑,说道:“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哪么?”

陈义道:“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要去天牢救出两位公子。”谢韫道。

陈义诧道:“你要一个人去救出?”

“不错。”

陈义沉默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道:“救三嫂他们,他就断了一胳膊,更不需说,救出天牢的他们了。”

“即使断了胳膊,我也救出了嫂子他们。此次只要能救出两个老将军的儿子,哪怕是我死在那里,我也愿意。”谢韫决然道。

陈义盯着谢韫的眼睛,见他也是直直的望着自己,心中一突,道:“义父都没有把握救出来,就凭你?”

谢韫道:“这条路踏上了,就没想过回头。”

陈义道:“倘若你死了,三哥,也死了,他们孤儿寡母的,该当如何?”

谢韫道:“陈将军自有安排,不劳你费心。”

“如此说来,你誓死也不愿告诉我了?”陈义的声音冰冷起来。

“不!愿!意!”谢韫一字一字道。

“意”字刚完,陈义已扑身而来,他手中拿着两把短钢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哐”的一声,谢韫抽出长剑,下马迎敌。

陈义左手钢叉架住劈来的长剑,右手钢叉直刺谢韫胸口。谢韫想抽出长剑格挡,却被陈义用力往后一带,将长剑死死压住,谢韫大惊,连忙出脚踢在陈义右手腕,一个翻身向后,将被架住的长剑抽了出来。

谢韫单漆跪地,插剑杵地,大口的喘起气来,脸色已经泛白冒汗。

陈义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他们的下落。”

谢韫本就有伤在身,又未休息好,加之长途跋涉,造就了体力虚空,精力乏溃,若不是心中还有一口气,怕早就瘫痪在床上了。此时又经过一番交手,他只感觉自己浑身颤抖,全身无力。可即便如此,听得陈义的话,他也艰难的慢慢的摇着头。

陈义见他不答应,想起自己在陈冉面前说过‘一定找回他们’的话来,不由得心中发怒,两把钢叉直奔而去。

谢韫颤抖着手,想要抬起长剑抵挡,还未举起,那钢叉便正中他的胸口。

“说,在哪!”陈义喝道。

谢韫口中吐血,他已全身无力,顺势躺在地上。见陈义发怒的样子,他不禁笑了起来。

陈义眉头一皱,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又将另一把钢叉插进他胸口,低喝道:“说!”

谢韫神情一僵,脸色扭曲起来,还是笑着摇头。

“啊!”陈义大喊一声,将两把插在谢韫胸口的钢叉左右搅动起来。

谢韫惨呼一声,便不在动弹。

“斯斯”,乌骓马见主人遇害,连忙跑过来,用马蹄踹陈义,陈义拔出钢叉,一个翻身,滚到乌骓马右侧,猛地跃起身来,朝着它的眼珠一刺,顿时鲜血迸出,乌骓吃痛,左右乱撞起来。

忽的一头撞在大树上,只听“咯”的一声,已是气绝倒地。

陈义深吸一口气,拿着他的长剑往回走去。

赢得生前身后名

“他倒死也没告诉你?”陈冉坐在酒棚里,望着桌上的那把长剑,长剑静躺在灯火下,光芒闪烁不定。

陈义道:“没有。”

陈冉点点头,叹道:“可怜,也可惜啊。”

他曾自忖自己是个为国尽忠的人,一生大小无数的战事,都在为大宋奔波,为什么到了晚年,为自己的一点事,就要掩盖他所有的功劳呢?他不服,他甚至想嘶吼,但是他没有,他冷静道:“将长剑送去给他看。告诉他,他若赢了,死的就是我们陈家所有人。”

陈义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所有人,但见陈冉低头在思索什么,不便再说,答道:“是。”拿起长剑便走。

待得走远,陈冉才抬起头来,灯火照耀,他的眼中泛泪,泪中泛光。

月色静谧,陈忠布置完战局后,毫无困意。他自幼习武,谢韫就是他游历江湖时认得的挚友,此次若非是他,自己的妻儿定是救不出来了。一想到谢韫的左胳膊被砍断,陈忠心中好生愧疚,当下出得帅帐朝谢韫休息的地方走去。

陈忠见他休息的军帐还点着火,便推了进去。放眼一瞧,却是空空如也。

陈忠心中古怪,忽见一纸书信就压在桌上,将它拿起,仔细的看了起来。

陈兄见信如吾,兄之身,肩负天下安危,吾不愿在此危急存亡之际,还有余事牵绊陈兄,遂自请前往京都,救出其兄长。此去凶多吉少,吾亦或是一去不归,但无论何种,吾必定尽心尽力,还望陈忠勿有后顾之忧,以国家大事为重。谢韫拜上!

“谢兄啊谢兄,你虽是去救他们,可我却明白,你这是在逼我,你用你的死来逼我,让我不要投降啊。”陈忠紧紧的捏着纸,他闭起眼睛,任由几滴泪珠滑落。

“好!你谢韫要做这不归人,要做这英雄,那我陈忠陪你做不归人,做英雄便是。”他说着大步出账。

刚一出账,就有士兵来报:“陈义求见。”

陈忠知他是陈冉的心腹,道:“带到我帅帐来。”

“是。”士兵答允离去。

陈忠进帐没会儿,陈义就来了。

陈忠将其上下打量,道:“我爹叫你来的?”

陈义含笑的点点头。

陈忠道:“他让你来做什么。”

陈义将手中长剑放到案桌上,陈忠这才看清是谢韫的佩剑,不禁将它拿起,道:“谢兄弟的佩剑?!”

陈义道:“正是。”

陈忠激动道:“他怎么了?”

陈义道:“死了。”

“死,死了?”陈忠身子微抖,后退两步。

陈义望着他,没有说话,他一直很看不起陈忠这个人,若不是他是陈冉的儿子,陈义早就将他杀了。

“是谁?是谁杀的他?”陈忠咬牙道。

陈义道:“是我。”

“你?你为何杀他?”陈忠震惊道。

陈义来此之前要想好对策,回道:“是义父的意思。”

陈忠当然知道他说的义父是谁,可他不知父亲为何要杀他,便道:“你知不知道,他此去欲何?!”

陈义道:“我们知道,是去救两位哥哥。但义父怕他打草惊蛇,惊怒了那些人,这才杀的他。”

陈忠呵的一声,笑了起来。

陈义道:“我们按谢公子说的地方,已经前去找嫂子和震儿了。”

“甚么?”陈忠一下委坐在地,指着陈义道:“你们……”

陈义道:“我只负责传话,义父让你让你慎重选择。”

陈忠心痛悲愤万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的亲爹居然用如此卑鄙的方法,杀了谢韫,以此警告自己,还要找回曾婉,来威胁自己,这便是朝中口口称赞的铁骨铮铮的忠臣?

见陈忠痛哭流涕,陈义冷笑一声,道:“千万别让义父失望。”说着拍了拍他的肩,便转身离去。

陈忠将手紧握成拳,他低着头,似一头要吃人的狼,牙骨咯咯作响,心中恨道:“如此待我,还想让我听从,哼,谢兄弟你放心,明日我一定要战胜金人,让他们这帮人的阴谋不会得逞。”

他又想起妻儿来,泣道:“婉儿,震儿,是我对不起你们。”

陈义出得账外并没有离去,这时听得陈忠说出此话,才冷笑离开。因为他知道陈忠将妻儿的性命看得比谁都重要,不然他早已发兵攻打金人了。只是这一次陈义想错了罢了。

陈忠待在帅帐里,在心中推演着战争,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

几个卫兵将饭食端进来,陈忠这才知道已到了三更天。

他连忙吃完,来到高垒之上,底下早已站满士兵,个个看着精气十足,想来是他们等这场战事也等得太久了。

陈忠见此,振臂一呼,高喊道:“今日开始,金人不破,我们不归。”

底下士兵听得精神一阵,跟着齐呼道:“不破不归。”声音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远在一山之隔的陈冉从梦中惊醒,叫道:“义儿,义儿。”

陈义也从门外打坐中醒来,来到陈冉身旁,道:“义父,怎么了。”

陈冉颤道:“刚才外面是什么声音。”

陈义道:“并没有声音,兴许是义父梦到了以前的事来。”

陈冉动了动嘴,道:“可能是这些天神经太过于紧绷了吧。”

陈义柔着他的脑袋,道:“义父放心,不会有事的。”

陈冉“嗯”了一声,渐渐地睡着了。

陈义又柔了一会儿才起身来到门外。方才的声音,他能确定就是山那边士兵的喊声,他虽然不知道陈忠要做什么,但是他不能让义父担忧,是才说不会有事。

月又西移,日渐东升。

五日后,陈冉收到一封密信和一个红木箱子。

陈义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是几根血淋淋的手指。陈冉将信看完,差点晕了过去。

“这,这逆子,为何要打退金人啊!”陈冉躺在陈义怀中悲痛叫。

陈义这才看清信上所写,原来陈忠在五天前,就已发兵攻打金人,金人停战太久,早已麻痹,又见宋军突如其来,导致节节败退。金人连忙写信给朝中投降派,让其赶紧撤兵退回去,不然必当发怒,到时候定要血洗大宋。投降派惊慌,这才割断两位公子的手指给陈冉看,让其阻止陈忠的进攻。

陈义道:“三哥难道不顾大哥二哥的死活吗?”

陈冉咳道:“或许他就是做给我看的,这个逆子啊。”

陈义没有做声,他以为陈忠会为了妻儿,会看在义父的份上不会进攻,可现在他不但进攻了,还打败了金人。

陈冉望着天空竟然呆了起来。

半月后,一封信和红木箱子又来了,这次是他们的一只耳朵。

陈冉心中悲痛万分,却也无可奈何,此时的陈忠受皇上奖赏,已是风头无两。

三个月后,陈忠收复失地。同时两条胳膊也送倒陈冉这里,陈冉便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卧床。

可怜白发生

疾风如刃,刮在脸上生疼。

陈忠就站在高楼之上,俯瞰着失地风景。他的手中捏着一封线,是陈冉加急寄来的信,这些日子他已不知收到了多少封信。

这封信上,陈冉言明自己病危,望他向皇上进言,救出两位兄长。

陈忠心中冷笑,此事看似有求于皇上,但若被奸臣乱言,还道是用战事来要挟皇上呢。归去来兮,总归是死,即是死,何不死得其所。他便不在理会陈冉。

金人败退,金主大发雷霆,直苛众人,几位通宋的大人更是惶恐不安,连忙飞书给大宋投降派宰相汤思退,言明,再不退军,熊虎之师兵出两淮,到时直捣黄龙,铁碎山河。吓得汤思退日夜不安,一边向皇上进言,一边不间断的派人飞书陈冉。

陈冉躺卧病床,看完飞书,笑道:“他们也急了。”

陈义将汤药放在一边,道:“投降派?”

“嗯。”陈冉道:“此次若再不能阻止忠儿,他们,他们恐怕会下杀手了。”

陈义道:“那可如何是好。三哥若是听我们的,早就听了,此时怕是不会再听了。”

陈冉咳了两声,闭起眼来。陈义用汤勺轻轻的搅动药水,也不打扰。

不会儿,陈冉睁眼道:“他不听我的,有人会听我的。”

陈义将药水送到他面前,道:“义父说的是谁?”

陈冉喝了一口药水,啧啧两声,道“真苦。”

“良药苦口嘛。”陈义道。

陈冉望着陈义道:“他军中的副统领是我昔日部下,我们需在他身上下功夫。”

“哦?此时他们大胜,声势之浩荡,从无所有。他会在这个时候向金投降么?”陈义道。

陈冉摇摇头:“以他的资历,其实此次统帅该当是他,却因为我,让忠儿当上了,他心中定有不服,更何况此人当初随我作战之时,畏惧金人,贪生怕死。我书写一封信,外让汤思退再写一封,势必能成功。”

陈义点点头:“如此一来,主将不和,想不败都难。”

陈冉叹息道:“我本只让忠儿不战而败,奈何他要做英雄,军中将士万千,若用此法,又有多少将士无辜死去啊。”说着老泪纵横。

陈义安慰道:“此事怨不得义父,还望义父保重身体。”

陈冉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不禁想起曾经随岳将军作战的日子,一时泪如泉涌。

一个月后,大宋营寨。

陈忠正在部署下一步进攻,周围站满了将领。

他正在讲解如何一鼓作气渡过淮河,直击金人大本营时,他身边的一位副将道:“我看不妥。”

陈忠疑惑的望着他,正是副将徐珲,道:“如何不妥。”

徐珲道:“淮河之后,是他们的最后屏障,我不信他们没有熊虎之师屯守在那,倘若我们一股脑的冲过去,他们正好以逸待劳,咋们,岂不大败而归。”他说着还想左右众人看了看。

陈忠道:“纵然他们有熊虎之师,难道我们没有精锐之师?想我大宋被金人欺辱多少年,此番大胜,正是人心所向,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难道就此放弃?那和投降派有何区别?”他越说越怒,说到最后直指徐珲。

徐珲从军多年,很少有人敢呵斥他,此时见陈忠怒斥,喝道:“我领兵多久?你领兵多久?作战四五个月,将士早已疲惫不堪,此时过河,岂不是送死!”他说的掷地有声,众将领面面相觑。

陈忠一拍桌子,怒道:“他们节节败退,其疲惫,心怯何亚于我们,你口口声声为国尽忠,一雪前耻,事到临头,却为何又缩头缩尾。”

徐珲想起前些时,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是陈老将军的,他明言,适可而止,莫要惊怒金人。一封是当朝宰相汤思退的信,也是同样的话,不过还加了一句,那就是只要大宋退军或者败了,他便可以坐上统帅的位置。

在整个大宋,此时军中最有声望的除了陈冉之外,就数他徐珲最高了,此时他一甩手,道:“你要过河,你便带你的人过河去,我手下人马是不会去的。”

“你!”陈忠盯着徐珲,怒道:“你想违抗军令?!”

徐珲道:“军令不敢违抗。只是不想无辜送死罢了。”

陈忠还要再说,已有其他将领拦道:“将军息怒,此时正值关键时期,勿要不和呀!”

众将领连连称是。徐珲见陈忠咬牙切齿的望着自己,心中一突,想到这样做并不好,怕以后为自己留下祸根,便轻咳一声,沉声道:“我在这边驻扎,将军若是需要援兵,我一定带兵赶来!”

“是啊,徐将军还是有心的,这样就可以彼此兼顾了。”自将领说道。

陈忠知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也不想闹得不和的下场,便不再言他,只是继续布置作战方针。于当夜率领大军渡河,夜袭金人。

徐珲得知后笑道:“小子,自求多福吧。”

三天后,徐珲正在帅帐中午睡,一阵急促的声音将其打醒。

“报,陈将军攻占金人大营,让徐将军发兵增援。”

“好,知道了。”徐珲慵懒道。

七天后,徐珲正在练剑。

“报,陈将军让速速增援,可大破金人。”

“知道了。”徐珲道。

十天后,徐珲正在喝酒。

“报,陈将军兵力不济,望大人速速增援。”

“呱噪得很,来人!”徐珲怒道。

“属下在。”

“拉出去斩了。”徐珲喝道。

士兵犹豫一会儿,道:“是。”

“将军,将军,饶命啊。”

听得“咚”的一声人头落地,徐珲心中顿时轻松多了。心中冷笑道:“你领十五万,我领五万,看你这仗怎么打下去。”

十五天后。

一灰头土脸的士兵来报:“陈将军被围困,请大人出兵支援。”

徐珲“嗯”一声,道:“知道了,将他带下去休息。”

二十天后。

“陈将军,徐将军为何还不来。”一个将领怒道。

陈忠满身血迹,望着尸横遍野的将士,仰天长啸,良久才道:“第一次他不来,我便知道他不会再来,只是错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着实可恨。”

那将领一剑砍在岩石上,道:“贼子误国,其心可诛啊。”

陈忠将剑杵在地上,闭目流泪,呼道:“天要亡我大宋。”

那将领道:“将军,我们护你出去,待得来日替我们报仇。”

陈忠猛然惊醒,道:“我们还有多少人。”

“三万不到,还尽是伤兵,残兵。”

陈忠沉默一会儿,道:“晚上你们尽量冲出去,能为大宋保存一点兵力是一点,至于伤残人员,想投降的,就让他们投降吧。”

“那将军你呢?”

陈忠道:“我,呵,我已是不归人,退与进俱是一死,即是如此,何不死得光彩一些。”

“将军忠贞秉国,至死不渝,令属下敬佩。徐珲误国,他挡在河岸,我们即便逃过去,多半要被他以逃罪处斩。”

“他敢!这么多人性命,他,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陈忠惊道。

“我们十五万大军,他都敢眼睁睁的看着死,何况冲出去这些人。再者,那些人伤残将士,哪个不恨金人,让他们投降,这一辈子都莫想再抬头了。”

陈忠来回踱步,心中即怒且惊。此时的他,连月作战,早已筋疲力竭,身子已瘦了不少,头发也灰白如草,他仰天长叹道:“如此,我们便最后一搏吧,能杀多少,赚多少。”

半个月后,皇上下诏,言陈忠不听徐珲建议,一意孤行,渡过淮河,致使全军覆没,国力大损,只得委屈求和,陈忠其罪当株连九族。

刑场上,陈冉望着一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心中好不烦躁,又见只有陈义和自己一般,坦然面对,不禁心生安慰。忽听得几只乌鸦“嘎嘎”的叫起,陈冉抬头,呆呆的望着它们飞去,至于行刑官说的什么,他一字都听不清。

在京城三十里外的一处简陋的茅屋中。

陈震正在玩蟋蟀,只见母亲回来之后,痛哭流涕。

“母亲,您,您怎么了。”陈震道。

曾婉看着那长得和陈忠相似的脸,连忙冲过去将其抱住,止哭不住。陈震见此也是慌忙的大哭起来。

隆兴和议:宋朝皇帝对金朝皇帝改称臣为称侄。改“岁贡”称“岁币”,并将“绍兴和议”商议的银、绢各减五万,为二十万两、匹。南宋割唐,邓,海,泗四州外,再割商,秦二州予金国。

隆兴和议之后,宋,金两国维持了四十多年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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