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骤雨记

夏日常有这样的时刻，前一秒还晴光灼灼，下一秒便风云突变。那日午后刚到太湖边，才拍了几张照，把湖光山色收进镜头，天际就滚来一团墨色云絮，像谁把砚台打翻在蓝天上。光线骤然被抽走，白昼跌进黄昏，连湖面的风都带上了几分仓促，卷着芦苇叶沙沙地退。

雨来得没有预兆，先是几滴试探性的凉，砸在车玻璃上洇开小水痕。转瞬就成了瓢泼之势，仿佛天空破了道大口子，积攒了半季的暑气都化作雨珠倾泻而下。雨帘是垂直的，密得能拧成绳，打在湖面时惊起万千银鳞，落在钢制车棚上则成了急促的鼓点，噼啪、叮咚、咚咚——大自然即兴演奏着交响乐，每个音符都带着不容分说的豪气。

我们赶紧跑回车里躲雨，缩在车里看这场盛宴。路面很快涨起水来，起初是蜿蜒的小溪，转眼间就成了奔腾的河。雨水在挡风玻璃上织成水幕，雨刮器左一下右一下地挥舞，像在跟看不见的对手较劲。最妙是那些雨珠坠地的瞬间，总有小小的水泡冒出来，裹着天光流转，五光十色地亮一下，又倏地破了，像谁撒了一把碎钻在地上。

下水道显然没见过这阵仗，被涌来的水流堵得急了，咕嘟咕嘟地泛着白沫，活像个喝多了的醉汉在嘟囔。远处的树影、湖岸、人家，全被雨雾揉成了朦胧的剪影，世界像浸在一碗温茶里，连空气都变得稠稠的，混着泥土翻涌的腥气，倒比先前的燥热好闻得多。

雨势最猛时，路面竟腾起淡淡的白烟，是雨水撞上滚烫地面的蒸腾。行人的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像一朵朵在风里挣扎的花；汽车驶过积水潭，溅起的水浪能高过车窗，惊得路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进树丛。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忽然收了。像舞台上的鼓点戛然而止，天地间霎时静了下来。先是一道淡淡的彩虹，在东边天际洇开，渐渐变得鲜明，赤橙黄绿青蓝紫，像谁用七彩绸缎搭了座桥，一头系在湖心岛，一头拴在云梢。

推开车门，凉气裹着草木香扑面而来。泥土的腥甜里，藏着青草的鲜润，还有不知名野花的甜丝丝的气息，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像被洗过一般。金边黄杨的叶片上滚着水珠，沾在蜘蛛网上，成了串水晶项链，阳光一照，晃得人睁不开眼。

孩子们是最先冲进雨後世界的。踩着水洼的啪嗒声，水枪喷射的嗤嗤声，混着清脆的笑闹，把寂静的湖畔搅得活泛起来。他们的裤脚沾满泥点，却笑得比彩虹还灿烂——或许只有孩子最懂夏雨的脾性，它从不是来添乱的，而是用最酣畅的方式，把夏日的热烈推向极致。

这便是夏雨了。没有春雨的矜持，不似秋雨的缠绵，更无冬雨的凛冽。它来得磊落，去得洒脱，像江湖侠客仗剑而过，留下满世界的清欢。太湖的这场骤雨，原是夏日写给大地的一封情书，字迹狂放，却字字真诚，读得人心里也跟着敞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