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四)
上山下乡(一)
这是一个举国兴奋的年代。
与领袖一同打下天下的共和国将帅们,主政一方,幸福的享受着胜利的成果;从扫盲班出来的无产阶级,正热火朝天的建设新中国,向往着共产主义的到来。
突然到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让许多人猝不及防。太多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推进运动的漩涡。
高举红宝书的主政将帅们,簇拥在领袖周围,主动喊着“主席万岁”的口号,在运动中继续履政;正观望的许多执政者被革了“命”,走到了运动的对立面,成了红卫兵批斗的对象。
这是一场以“文盲光荣,文化有罪”为价值导向的文化运动。运动开始后,占绝对多数、没有文化的无产阶级,组成一个个激进团体,用武力的手段,而非用文化的手段,革了占绝对少数、有文化特别是有文化的大大小小执政者的“命”,将他们送往各地劳动改造。许多的人因家庭成分回了老家,名曰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次革文化命的运动,实际上演变成了自下而上的夺权运动,使得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组织结构被彻底打碎,国家陷入武斗中。
几乎一夜间,没有文化或者一些迷失的校园学生,组成的造反派在夺取政权后享受了这场运动的红利,成了当时实际的当权派。
这场运动波及每个家庭,没有人能幸免,爸爸也是。
爷爷辛苦一辈子积攒的家业,父亲没有守住,被当时开展的公私合营体制充了公。在文化大革命运动到来后,没了家业的父亲也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成了改造的对象。不得不以“上山下乡”的名义,回到老家,接受贫下中农阶级的改造。
于是,1969年3月27日,爸爸将奶奶和大哥留给兰州的叔叔后,带着全家,到了从来没来过的老家——华山下的一个名叫毕家公社的拾村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这是一个怎样的老家呢?
老家的北面紧挨着渭河,村上的许多良田就在河边。
历史上渭河虽说有过泛滥,但只有有数的几次。1962年自从上游三门峡水库修好截流后,下游的华县等地原本湍急的河水变得比较平缓,致使河床里泥沙无法被冲走,新的泥沙又不断淤积,河床不断被抬高,到1968年,河床被抬高了近3米,已和周边农田基本平齐,甚或要高。
后来渭河每每发洪,河水便冲上堤岸,淹没庄稼。遇上比较大的洪灾,连房屋也不保,许多被冲毁。
后来虽说水库经过了2次大的修整,但下游渭河泥沙淤积、河床抬高的实际并未改变多少,洪灾依然连年不断。
我们去的头一年,也就是1968年9月8日 ,渭河发洪,大堤决口,老家所在的毕家公社全境被水淹没,死伤无数,拾村是受灾最严重的村庄,洪水几乎淹没了整个村庄,摧毁了大部分房屋。
我们到时,从没来过的老家,虽说经过了一年的抗洪救灾,但洪水淹过的印记清晰可见。除了高处的几家房屋外,村上大部分房屋倒塌,没有翻建的迹象;黄河的泥沙淹没了许多上好的农田,好多庄稼只露出枯萎的头,也没开始清淤工作;村上低洼的街面还有一汪一汪的河水,破败不堪,也没人去搭理。
走进村里,偶尔有几声狗叫, 更多的时候连鸡鸣和猪叫都听不到,死寂沉沉。看见这一地凄凉,一片破败,全家一脸茫然,不知所以。
村上几乎一半村民,携家带口去了外面,讨饭过活。好多没走多远就被遣送了回来。呆一段又外出去讨,又被送回。像拉锯一样,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对于即将面对的生活,没来前父母心里原本有过苦日子的思想准备,可眼前的实景,确实超出了他们对生活最低的期许。
想到以后将要永远的生活在这样一种无尽的贫穷与凄凉中,父母的内心其实已有了从没有过的无助与绝望。这一刻,内心最原始的期许与美好被现实撕扯的血迹斑斑,他们变得有些瞠目,有些发呆,有些漠然。
生活一下子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被从大都市甩到了低点。感觉就像退回到刀耕火种的生命的原点一样,一切需要从原始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