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雪都是暖的
为媜
窗内暖烘烘的。窗外是飞舞着的鹅毛大雪。在我的记忆中有关雪的记忆都是暖的。如同这窗内的暖一样。
生命中第一次有关雪的记忆是暖的动人的回忆,是我的父亲给与的。那年我16岁,在县城读高一。冬季的一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雪后校园里一片洁白。课间时学生们兴奋地在校园中打雪仗。我也是其中的一员。这时,班主任喊我,说有人找我。我赶紧跑了过去,不远处见父亲在教学楼的一处角落,双手推着那辆笨重的铁皮自行车。我记忆中,父亲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我跑过去,喊了声:“爹,你怎么来了?”
父亲笑了,从车把上悬挂着的一个布兜里拿出一个袋子。“这里面有你爱吃的猪蹄。快吃吧,还热乎着呢。”父亲怜惜地看着我。
“真的?我最爱吃猪蹄了。”我欣喜地从父亲手中接过塑料袋,打开系着的袋子,开始吃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父亲在旁边疼惜地说。
“太好吃了。”我边吃边说。心里真是太开心了。因为长期住校,自己是舍不得买猪蹄的。
我想起昨天去菜市场买菜。见冰箱里有冻熟的猪蹄,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五十多元。我当即就放下了。
这让我联想到那年父亲大雪时送我的猪蹄。也一定在那个年代很贵吧。父亲平时也是肯定舍不得吃吧。心里一热。我的老父亲似乎悠忽间就变成85岁了。那一年他来学校送猪蹄时,正值壮年,54岁。现在,父亲确实老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我仍记得父亲那天待我吃完猪蹄时,骑车远去的背影。眨眼间消失在洁白的雪地里。那一幕的背影永远地定格在我的生命隧道中。那一天,父亲没有吃饭。他说回家吃。县城里的饭没有家里做得好吃。父亲舍不得那几块钱的一顿饭钱,我知道。
自此后,每当我吃猪蹄时,脑海中频繁回闪着父亲在雪中送猪蹄时的身影。写到这里,我开始失神了。思绪又回到了30多年前的青春岁月。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会不会重新换一种活法,我能否让老父亲不再为我凄苦的命运而担心?
五年前家人因病离世后,那年寒假我回到父母的家。桌上只有我和父亲吃饭时,父亲哭了起来,“好好活着,别想他。就是没福气。没有他,也一样地活。”我听了,哽咽着,嗓子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把如潮水般的泪水强制地摁到肚子里,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可几分钟后,一转脸,眼泪还是流了一地。
在我的生命中,有另一场雪依旧是暖的。那是我这一生最深爱的男人。那时我们正处于热恋中,爱到天都荒了地也老了。彼此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时我因事到南方。时值两个人感情升华的时期。两个深爱的人,因为相聚几千里而不能在一起。每隔一秒都觉对自己是一种煎熬。
回到单位后,两个思念的人终于相聚了。在市里的一个繁华的场所吃完了一顿火锅。那时天下着大雪。屋内是热腾腾的,屋外是冷飕飕的。我的心里被炽烈的情感塞得满满的。两个人幸福地聊着分开七天中的所见所闻。
吃完饭,我和他走在商场外的街道上,我扬起脸,转向他,对他说:“这一辈子,如果永远和你在一起,该多好呀。”
“下辈子,我们还会再一起。”他深情地回望着我。
这组镜头二十多年来一直闪耀在我的心中。我还记得当时走到一个转角处时,我对他说,我想抱抱你。没有想到,他热烈地说:“让我抱抱你吧。谢谢你这么在乎我。”说着他把我拥进怀里。
昨天我给儿子到那个商场买鞋子时,又看到了那个转角处,我似乎又听到他说:“下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眼泪即刻涌满我的眼眶。那声音似乎是刚刚在我的耳旁响起。
可是,没有下辈子了。也没有今生了。他因病永远地离开了我。我一生都忘不了在雪中,他攥紧我的手说:“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可他还是离开了我,永远地离开了我。
冬天的雪季里,我就会想起他。想起他对我说得那些话,想起他拥我入怀的幸福,想起他深情的眼神和动人的面庞。我就是这样活在往事中。他从未离开过我。我们彼此从未分开过。除了他,我没有爱上任何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那几年,因为种种的因缘,我处于人生的最低谷中。他一次又一次地鼓励我:“你可以的,你能行的。”正是因为他不断地精神鼓舞,我才能走过人生中的那一段至暗的时光。
雪落到地上,落到往年依旧会落到的树上,地上,屋顶中。它不厌其烦地重演着它的生命轨迹。可是雪再次落到地上时,我再也看不到年富力强的父亲了,我再也看不到那个不断鼓励我的深爱的男人了。
生命就是这样的无奈。聚散两相依。聚,意味着命定的别离。雪落到一个人的生命中。生命注定是一个人的逆旅。他人都是旅途中的过客。有的与你相聚的时间久些,有的相遇相对短暂些。最终每个人都要孤独地离开。那些在寒雪中温暖过我的人,将定格在我的生命记忆中。依赖着这些温暖的记忆,我走过生命的无数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