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云南人」

那天中午，我从地毯厂回家，我爸就因为先浇地还是先晒麦子这种小事，当着我的面向我妈扔去了一把锄头。好在我妈转身躲避及时，锄头只擦了一下她的脚后跟。

之后，我爸又抓住我妈的头发扇她耳光，我制止不住，直到最后，邻居听到声音，赶过来劝架，我爸才住手。

第二天，我妈走了。

我奶奶来我家骂了我爸，妈妈在这边没有亲人，她去了哪里，也真是让人猜不着，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干着急，其实着急也就是三个人：奶奶、我，我弟，我爸还是一天两顿酒，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不出三天，她肯定会自己滚回来。”

我妈在第三天的深夜，爬过我奶奶家低矮的木门敲响了我们的窗户。

我奶奶抱着我妈哭，我蒙蒙愣愣地也跑过去抱着我妈，她把她及腰的长发散开了，乱糟糟的。

我奶奶心疼地问了我妈去了哪里，我妈不说话，只是告诉我奶奶，她今天晚上来，是从成片的玉米地里穿过来的，她不敢走大路，怕大路上有坏人。

我妈只说了几句话，便挣脱了我和奶奶的手走了，这一走就是半个月。

那天我正在上班，我奶奶去厂里找我，帮我请了假，她在路上告诉我，让我去接我妈。

我妈在以前曾找她看过病的“客户”家里，待的时间长了，人家以不拆一家亲为由，来找我奶奶，让我奶奶去接人。我奶奶走不了太远的路，只能让我这个小孩子去接。

接了我妈回来时，我推着自行车，我妈家跟在我旁边。

我很害怕，怕她一个不留神她又跑了，人生路不熟的，她就是我的主心骨。

一路上相安无事，但在村口，我妈坐下了，我很是担心，怕我妈不回去，可是我妈只是小声说：“我回去，你爸会不会再打我？”

我妈回来之后，我爸骂了她几句，再也没有动手。

每年秋收过后，我奶奶总要去我二姑家住半个月，这个时候，我就不得不回家睡。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我爸和我妈早已分床睡，也知道了我爸做的丑事。

我和我妈睡在西屋，半夜里一睁眼，见我妈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我刚要开口，我妈就把我的嘴捂住了，并在我耳边说：“妮，你爸和隔壁的娘们搞丑事，你听，他又在用咳嗽声传暗号。”

我似懂非懂的转了头，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随后，我爸的咳嗽声传来，之后，我似乎还隐隐地听到了，墙外面有女人地咳嗽声传来。

从那时候起，我就对我爸的咳嗽声特别的在意，对隔壁的女人也不再热情的招呼，甚至还曾三天晚上不睡觉，来确定我爸是不是真的做了丑事。

我不曾逮住他们，但我爸深夜爱在院子里咳嗽却是真的。

我不愿再在你回家待着，便请假去了姑姑家，把我奶奶找了回来。

我把我妈告诉我的事情转告我奶奶，我奶奶叹了口气，让我姑娘家的别说这种事。我由此确定了我奶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我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爸又一次狠打了我妈，说我妈在外面坏他的名声。

那一次，我妈的眼眶青了，头也肿了起来，我壮着胆子吼了我爸几句。

半月后，我妈去镇上的食品厂上班，听说我妈要去镇上给他挣钱，我爸别提多高兴了。

她走的那天下午，一进门，我妈就笑着告诉我，说她要去镇上的厂里上班，村里还有两个女人一起去。

下午，送我妈出门的时候，我妈走出去又跑回来，把我和弟弟抱在怀里分别亲了一口，我们三个都哭了。

我妈说，等她下次回来，就给我和弟弟买新衣服，还要买好多好吃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说的新衣服和好吃的，我和弟弟都没有得到。

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我爸骑着摩托车载着她走出好远以后，她还在努力地转着头，冲我们摆手。

我妈去了厂里以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跟一个外地男人跑了，从我13岁到现在33岁，我都没有再见过她。

有邻居在离我家不算太远的地方见过她，劝她回来，可是她说：“死也不回去。”

听人说，她现在的男人对她很好，两人还收养了一儿一女。

有人问我，你不去找你妈吗？不想她吗？

我会满脸不在乎地这样回答：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只要她现在过得好就行了。

其实，越长大，我真的就越想她。

这句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小时候，思想不成熟，只觉得她的出走，让我丢脸了，又丢了爱，甚至我还一度恨她，只是，现在，我慢慢地懂了，她的出走，的确是为自己找一条活路。

成年后的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讨厌那个脏乱不堪的家，讨厌一直生活在污浊里的他。

这些年，他也知道了什么是作茧自缚，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是，到头来，他还不是自己生火做饭，老无所依，只剩了一张佯笑的脸。

我很少同他讲话，更没问过事到如今他有没有后悔过。

孤灯残影，身形佝偻，他的后半生注定要与孤独、落寞相守。他对我妈，他那个外地媳妇，绝口不提，我想应该是羞于启齿吧。

今生，我对于我妈别无他求，唯愿她下半生安康幸福，不要再受苛待。

还记得小时候。

暖暖的太阳下，我们椅坐在门槛上，我妈会提着一小截子铅笔头给我画花，卷了边的破草纸上，一大朵又像牡丹又像菊花的花盛放，我妈说，那是她家山后面长的。

「下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