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

傍晚，五道口，KFC

我点了份八分什么什么堡在双人桌上坐着，头朝着门口。薯条需要现做，所以只上了汉堡和饮料。下意识地用吸管搅着冰块，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年轻的，年老的，像蝼蚁一样奔波着，像落叶一样铺满着，却像萤火虫一样跳动着，发光着。我会随意选定一个人，目光跟着他或她从出现到消失，有时他会长久地立着，也看着远方，等着刺目的红灯会在某一秒射出绿光。有时她们三三两两聚着叽叽喳喳地往前，笑得肆意放浪。我还能看得更远，在最远的地方年轻的变得白发苍苍，年老的已不知何时消失在泥土里……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像是突然出现在KFC门口的，等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推门走了进来。我觉得我所有的神经刷地立了起来，像一条随时准备逃跑的蛇。只是因为看了她一眼。

第一眼我只看到她的下半身，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牛仔裤，没有拉裤带拉链，准确的说，是把整条拉链拉了下来，露出忘了什么颜色的内裤。整个裤头甩啊甩却也不掉下来。然后我看到她的腹部，好像里面是一件粉色的衬衫，被她突起的肚子顶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她是肥肉太多或是有孕在身。最后我看向她的脸。她有一张看起来很有学者气质的脸，一架红色的眼镜，大红色，还有一双我看不懂的双眼，像两个空空的洞。她大概30多岁吧，她大概不会对我有兴趣吧。我特瘦，肉还糙，一点都不好吃……

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我更紧张了，于是我低头强装镇定地咬了口汉堡，然后呛到了……喉咙格外难受。可我不敢咳……我偷偷地抬起头看她，没想到她也在看我，这下尴尬了……我立马挪开眼睛往下看，于是我看到她左手提着的装满易拉罐的塑料袋，我看到她脚踩着快烂掉的鞋。

我突然就明白她为何不拉拉链，为何戴着眼镜，为何双眼深得像一无所有。

我想她是一个拾荒者，一个为了生存必须拥有这种双眼的女人。

她在离我两个桌子的位置上停了下来，那有人刚刚离开，盘子还没收。她在那站了一会，左右看了看，然后用很随意的，像我们翻书一样随意的姿态翻动盘子上的残食。她翻出了一只崭新的鸡翅，大口的咬在嘴里。我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任何变化，嘴角向上的或是向下的。然后她又走到另一桌，翻出了半杯奶茶……她举起奶茶，喝了一口，然后放下。从袋子里抽出几张纸垫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垫好，然后坐下，就坐在那桌子旁，安心地吃了起来。这时服务员过来收盘子了。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是她我的脸会有多红，而她一脸无动于衷，吸着奶茶。我知道，习惯，是这世界上最大的力量。服务员很快地端着盘子逃开了。如果她们之间要进行一场战争，我想服务员毫无胜算。我想面对她，所有的，我们这些幸福的人都没有胜算。

我小口小口吃着，背后的服务员喊了我5声先生，我才回过神。是薯条好了。我拿过薯条，挤两包番茄酱就着吃，偶尔抬头看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是震撼着。这世界太大，这世上人太多。我们都为了生存，努力咆哮着，挣扎着。像所有奔跑的动物，所有掉落的阳光。

我吃完了，她还在那里坐着。

走到门口，一个小姑娘正努力顶着门顶不开，背着粉红的书包。我伸手把门推开。

她说谢谢哥哥，然后蹦跳着跑开了。话里带着小孩子特有的野气。

我回头，那拾荒者已经走到了我的位置，很遗憾，我吃得太干净了，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