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七大主题征文S2

手淫

2018-06-20  本文已影响116人  4d39460e1f42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 魔幻现实主义

1

1841年的初秋,整个英格兰都弥漫着纤细的雨丝,整月难见晴空。汉普郡却一反往常,一连数日天空都慷慨地放晴了,是那种奔放而决绝的晴天,连一丝阴云都容不得的晴天。然而到了新一个学期的开学前夕,阴云终究还是覆盖了汉普郡,夜间开始降下小雨,白天空气中则密布着令人不快的,粘腻的森郁水汽。

温彻斯公学每天早晨八点十五分点名并开始第一节课。从米勒的四人寝室用最快速度跑到教室,大约需要十分钟时间——米勒一直都觉得八点十五到达教室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他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八点十五了,于是直到八点三十的时候,他才气喘吁吁地到达了教室门口。

“汉密尔顿先生,对不起,我……”

昨天是米勒的十八岁生日,又是新一个学期开学的第二周,不苟言笑的汉密尔顿先生似乎并没有对米勒的迟到太过严苛。他缀着头看着手里的文法教材,右手在黑板上誊写着板书,泛着隐约红光的两颊微微皱起,嘀咕着什么似的蠕动了几下——他的脸型有些宽扁,前额略有些向里凹陷,这样的蠕动让他看起来很像一只瘦小的蛤蟆。然后他抬起头,扶了扶金边的眼镜,从眼镜框的上边认真地打量米勒,细小的眼镜眨巴了几下,清了清嗓子说:“去坐下吧。”

比起平时,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低沉——米勒一边行礼之后坐下,一边想着汉密尔顿先生是不是也染上了每年这个季节都会肆虐的风寒。然后他严肃正经地把算术书,铅笔,直尺与笔记本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花了半分钟时间把铅笔削的程度正好,不太尖锐也不太粗钝。他掸了掸自己两边袖口金丝上的雨水,将右手平放,左手压在右手上面撑住下巴,食指与中指夹住刚削好的铅笔,目光望向黑板,然后开始发呆。

直到铅笔掉在桌上,一路滚到地上发出响声为止,米勒都沉浸在自己无目的的臆想之中。他赶忙弯下腰,忙乱地在地上寻找自己的铅笔,一时间有些慌乱。坐在右边的乔治替他捡起笔,戳了戳他的肩膀,米勒这才如梦初醒,接过乔治递来的铅笔,道了声谢,心魂未定地回到了原来的姿势上。

近来他类似这样的臆想越来越多,他完全不理解,完全想不通这种忽然之间出现的茫然从何而来,但他知道他绝对不是这个男公学中唯一发现了这种臆想的人——至少他的两个室友都各自有不同程度的臆想。那是种很奇怪的体验,与回忆与幻想都并无关联,而是仿佛想要找寻一些什么东西,却又缺失了找寻那些东西的线索,于是臆想的思路便一次次断开,一次次无奈地在窗外拨不开的雨雾中断裂开来。

“好了,今天要讲的就是这些。”汉密尔顿先生写完最后一个字,用力地旋转粉笔,画上句号,然后将粉笔丢在讲台上,看着台下神态各异却无不透着茫然的一众男学生们,拍干净手上的粉笔灰,开口说道:“有一个小通知,请大家听清楚了。”

米勒与一众学生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汉密尔顿先生细小的眼睛。

“按照学校的规定,官方提供的个人交谊活动将会在这周五夜间八点开始,以后每周五都会举行一次,请个人做好准备。”

“下课。”

汉密尔顿先生说完这些就离开了教室。教室里陷入了完全的寂静,然后“轰”的一声炸开了无数的讨论声,欣喜的语句与不知是谁扔出去的笔记本混杂在空中,然后交错着落回原地。米勒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充斥着喜悦的学生们,完全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个人交谊活动”究竟是什么,更加不明白原本沉闷的教室中何以忽然爆发出这样强大的热情与精力,他呆了呆,赶紧用力拉了拉乔治:“喂,他们这是怎么了?”

“个人交谊活动啊!米勒,你没有听说过吗?”乔治满脸都是激动的红晕,凑到近处扶住米勒的肩膀,盯着他问道。

“那是什么?”

“女孩儿啊!女孩儿们要来了!”乔治摇了摇米勒的肩膀,随后情绪高昂地拍了拍米勒的两颊,“学校官方请来的女孩儿,懂吗?”

“官方……”

米勒缓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本来迷惘的眼神渐渐明亮了起来,忍不住舔了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露出自己的手臂来。

2

“米勒,你手淫过么?”

星期三的早晨,乔纳森与米勒并排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刮胡子,忽然之间这样问道。

“……你想被退学吗?小声点。”米勒怔了怔,瞪了乔纳森一眼,“你这话被随便哪位先生听到,我俩都得被退学。”

“就问问而已,这里又不会有人听到。”乔纳森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还是警觉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反正我是没做过,这以后估计也不需要了,后天就是礼拜五了吧?”

米勒刮完了胡子,将白色的泡沫甩到水池里,然后开始刷牙。他嘴里支吾应付着,目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敢看身边的乔纳森——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淫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了常态,而如果这件事情被人发现的话,恐怕面对他的不仅仅是退学那么简单了。手淫对于温彻斯公学,对于他的家庭,英格兰的社会以及宗教来说,就是这样一个绝对禁忌的词语,无论从谁的口中说出来都被视作一种罪恶,更不用说米勒这样身体力行的人了。

米勒不敢面对乔纳森,于是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故意正视着镜子刷着牙,盯着镜子里自己有些泛白的脸,默默感受着裤裆里湿湿冷冷的触感,有些后悔不该在赖床的时候手淫,又有些后悔没有换上新的内裤。

米勒想着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想着自己的父母,教父,老师与课本上的训诫,意识到乔纳森距离自己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乔治起床的声音也在卫生间外面响起,而更多的学生与教师们也正在此时此刻此地缓缓地苏醒——他忽然感到一种陷于敌阵的恐惧,一种被无数双眼睛盯住的恐惧。他恶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余光瞟去,乔纳森正一边有些自恋地抚摸自己的下巴,一边哼着歌刷牙。他知道,如果这位住在自己下铺的舍友醒得再早十五分钟,他刚才动作的幅度又过于令人生疑的话,或许现在的他已经捂着裤裆站在校长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前,如一名接受审判的犯人一般战战兢兢地回答问题了。

——“早啊兄弟们!”

乔治的声音在陷入恐慌的米勒身后炸响,惊得他浑身一抖,差点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咽下去。乔治的两臂分别搭在他与乔纳森的肩膀上,那张笑嘻嘻的,洋溢着热情的白净面孔在镜子中出现,赤裸着的上半身显示出青年特有的匀称肌肉,两侧腋下浓密厚实的毛发则带有某种性欲极强的暗示……至少在米勒看来是如此。

“滚远点啊你这臭烘烘的!”乔纳森笑着骂道,“还不赶紧洗澡去,我真是心疼后天跟你交谊的那个女孩儿。”

“嘿嘿,说起这个,兄弟们,”乔治并没有把手臂从米勒与乔纳森的肩膀上拿走,而是略带着激动与一丝邪恶说道,“还有最后两天的处男生活,感觉怎么样?”

米勒看着镜中他仍然有些睡意的双眼,舒展开来微微蠕动的双眉,看着他那一根因为过长而从漆黑的鼻孔中延伸出来,在空气中带着与他主人类似的喜悦微微颤动着的鼻毛,心中充满了不理解的茫然。女孩儿,交谊,处男,性……这些词听起来距离他是那么的遥远,比他裤裆里湿湿黏黏的液体遥远得多。他低下头吐出嘴里的泡沫,一边皱起眉头努力想象着女孩儿们的裸体,拥抱与亲吻,却连最微小的线索也寻找不到——一片空白。那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充满疑惑与不安定感的黑暗的领域。他想,或许对于乔治与乔纳森来说,那个领域同样是黑暗的,只是不知为何,似乎他们对那黑暗充满了期待与喜悦,而不是与自己类似的恐惧与不安。

“该说珍惜这最后的两天吗?”乔纳森无所谓般耸了耸肩膀,往嘴里倒了一口水,咕噜咕噜地漱起了口。

“珍惜个屁,去他妈的处男。”乔治呸了一声,“这破公学里全是男人,最近的女校咱们从来没去过,也从来没有女孩儿来交流……我是说,拜托了,咱们可是十六七岁的男孩儿,有性欲根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不给和女孩儿交谊的机会,难道要我们用算术和文法书来解决性欲吗?”

“你这倒说的挺有道理的。”乔纳森漱完口,正好乔治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便一边擦脸一边接上了话头,“做爱其实就跟吃饭喝水睡觉一样,根本不需要特别对待。大家都是青年人,根本不可能指望靠我们自己克制性欲。隔壁的女校不允许交谊,根本没可能,妓馆倒是近的很,只是父母哪可能允许咱们去妓馆。”

“是啊,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乔治用力拍着米勒和乔纳森的肩膀,仿佛出于义愤一般,他面对着镜子大声地说道,那张正义凛然的脸仿佛是亚瑟王在面对圆桌骑士们做着演讲,“没有办法!偌大一个学校,所有人都在遭罪,你们看看那些上课时候眼神空洞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被性欲折磨得精神萎靡?但是呢?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于提出这件事情,咱们就这样被折磨了这么久,屁都不敢放一个。”

“操他妈的。”

“嗯,操他妈的。”

米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乔治与乔纳森方才的愤怒仿佛也因为到达了顶点而戛然而止。这不是米勒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言论,关于大家都在因为性欲而遭罪,却没人敢于说话这件事——尽管乔治与乔纳森也不过是在宿舍里说说而已。也许正是知道将来并不会有机会再次这样发怒,两人今天的情绪反而特别的高涨,最后陷入的沉默中也蕴藏着紧绷的情绪,让米勒只得将嘴巴闭得更紧,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吃早饭。

“手淫不就好了吗?”

离开卫生间的前一秒,米勒很自然地张口,随意地这样说道,简直就像是“今天的牛排真的好难吃。”“吃汉堡不就好了吗?”那样的日常对话一般轻松。然后他肩膀一僵,感受到背后两人充满讶异的视线,腰部的背脊上滚落了几点冷汗,赶紧快步走出了门。

3

温彻斯公学的主教学楼内部有一个大约一千多平方米大小的花园,四周被三层楼高的教室包裹着,中间则聘用了专门的园丁来打理花草。花园的中心高高地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大约有五层楼高,一直高过四周的教学楼。围绕着这棵梧桐,大量的鼠尾草,紫锥菊与夹竹桃密密层层又秩序井然地生长在花园中。盛夏早已过去许久的十月里,这些夏季的花卉几乎已经全部凋谢了,花园中略显得有些凋零,只有残破的植物枝干与偶然留下的烂叶还在秋雨中摇曳——但依然没有人能看得见路。那些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深深地藏在一整个花园的枯枝败叶中,无论从任何一个方向上的入口进入,都可以从任何一条路上的出口走出去,却从来没有人以为自己走过重复的路线。这些青石板缀着鹅卵石建成的小路仿佛具有无穷的变化,它们让许多教师与学生们无比着迷,他们不厌其烦地从四周的七十多个入口处进入,再从任何一个出口处离开,再进入,再离开,每日不断地重复,每日却又见得到似乎一致却又全然不同的景色。

梧桐树下大约有一块一百平米的空地,在这个人数并不多的公学中一直以来被用作舞会与派对的场地——一群男性自然并不可能真的有什么舞会,但派对倒是经常举行的。而米勒在花园中迷路的这一天,正巧是学生们第一次打算举办派对的那天,也就是校方邀请女孩儿们来进行交谊的那个礼拜五。

米勒并不常来花园,即使来也往往是站在入口边静静地看着密密层层的鼠尾草,或者深入十几步,轻轻地触碰艳丽的夹竹桃然后便折返:他从来没有从一个入口进入,再从另一个不同的入口出来过。但这个礼拜五的午休时候,他不小心略微深入了几步,再回头想离开的时候,却被这些细密的石板路困在了花园里,最终自己也不清楚走到了哪里。

如同这个学期的每一天,这个礼拜五的温彻斯公学同样被灰蓝色的天空所笼罩,整个花园都沐浴在似有似无的秋雨中。枯枝败叶距离成为泥泞只有一步之遥,干净的青石板上也沾满了黑绿的腐烂树叶。米勒并不十分着急,他早已用过了午饭,下午的课——因为晚上的首次交谊舞会,已经没有学生还有心思听课了,而教师们似乎也默许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很有默契地无视了学生们的心不在焉。所以米勒并不着急回去,但是怎么办呢?他知道总会有办法的,虽然他还没想出来怎么走出去,但总会有办法的。或许下一个拐角他就能看到教学楼砖红色的一角,或许他一转身就能遇见乔治或者乔纳森,他当然也可以踩着枯枝败叶朝着直线直接走出去——那并不会太远,但即使是枯枝败叶他也不愿意踩踏,更不愿意因而弄脏自己的裤脚。他想,即使是最差的情况,我也可以在这里一直等到舞会开始,然后跟着众人一起回去。

他没有想到,下一个拐角看到的并不是砖红色,而是雾状的秋雨中显得尤为萧瑟的暗黄色树皮——那树皮上一块一块的都是暗色的斑,树皮脱落之后露出内部,再被雨露沾湿后缓慢地染成深色的树干。那是那颗梧桐树,处在最中心,与所有出口处于最远距离的,巨大的梧桐树。

米勒茫然地盯着只留着几片树叶的梧桐树看了一会儿,走到梧桐树边缘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梧桐树有些湿淋淋的树干,一时间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似乎应该离开,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去,他能想象到乔治和乔纳森找不到他时会说些什么,汉密尔顿老师又会如何摇着头扶着眼镜继续讲课,他并不是不想回去,但当他看着梧桐树四周环绕着的几十条细细的石板路时,他总是犹豫着站起身,走到某一条道路前,然后不得不带着遗憾返回,仿佛那里有一堵不可见的墙,仿佛入口的出口处是未知的,令人恐慌的黑暗。

最终他放弃了,他只得接受了最坏的打算——他得在这里等到舞会的时间,也就是八点,然后再跟着乔治他们一起回去。他回到梧桐树边上坐下,横着躺倒在长椅上,透过梧桐树黑漆漆的粗枝细叶看着灰蓝色的天空。英格兰在下雨,英格兰在颤抖,英格兰蜷缩着微微痉挛,英格兰几乎睡去了。

米勒几乎睡去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黄昏时分,他从已经略有些暗下来的光线判断出了这一点。浑身都有些湿漉漉的,米勒不快地从长椅上坐起,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引起一阵若有若无的疼痛与实实在在的轻响,他细心地整理好自己的校服,用削铅笔的细心手法卷好袖子和衣角,然后开始发呆。

直到天空完全黑下来,四周教学楼忽然之间灯火通明,整个花园都亮堂起来为止,米勒都沉浸在自己无目的的臆想中。不,当他惊醒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臆想不再是无目的的了。尽管没有任何图像或形象的出现,他却知道臆想明确地存在一个目的,一个确定的落点,那种曾经存在的被切断感消失了,尽管他并看不清楚出口处的情形……他至少知道了那里有一个出口。

他回过神来,拍了拍脸颊,怔怔地看着四周的教学楼,暖黄色的灯火穿透了比白天更加深重的雾气,让他能看见那一个个蠕动着的窗口。那里头的男孩子们正在一个个起身收拾东西往外走来。米勒知道舞会应该就快要开始了,但还是没有一个人出现在梧桐树下,一个人都没有。

米勒坐在败落的梧桐树下等待着舞会,四周尽是些灯火带来的幻影。

4

乔治和乔纳森出现在米勒的视野里时,梧桐树下已经聚集起了十来个学生,他们穿上了只在开学典礼与毕业典礼时才会穿上的正装,打着鲜亮的领结,梳着打上发胶之后具有巧克力般质感的发型,高昂着头如同公鸡般炫耀着自己挺拔而结实的身材,以及与枯枝败叶全然相反的年轻活力。他们聚集在一起时是如此的热,如此的动态,以至于连地上湿淋淋的泥泞都快要被他们带来的蜡烛燃烧起来了。学校提供了香槟与大量的高脚杯,自然有人将杯中倒进浅黄色的香槟,于是众人各自拿起自己的高脚杯,站在梧桐树的四周轻声而兴奋地交谈着,一边期待地望着四周的入口处。

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下来。

米勒因为这不同寻常的寂静而抬起头,本来在他身边窃窃私语的乔治和乔纳森也停止了言语,定定地看着某一个方向上的入口处——在每一个入口处,在每一个灯火照亮了的,纤细的只供一人同行的石板路的尽头都站着一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

那就是女孩儿吗?

那些女孩儿们静静地站在入口处,各自穿着华丽的连衣裙,百褶裙,或其他不同长度的裙子。她们的表情是那样的肃穆,仿佛正在前往的不是舞会而是礼拜天的唱诗,或许她们这辈子都没有露出过如此肃穆的表情。那是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严肃,这种严肃让几十名男学生们一时间并没有做出反应,而是被慑服般屏住了呼吸,定定地看着各自方向上的那条小路。

夜风宁静地拂过鼠尾草,紫锥菊与夹竹桃的,已然败坏的泥泞,略微压低了那些灯火中的阴影。仿佛接收到了某种讯息一般,几十个男学生分别缓缓地站起身,转过身,缓缓地走到各自的入口前,如同起跑线前的运动员一般等待着发令枪的响起。

乔治动了。

乔治静静地举着杯,用一种坚定而沸腾的步伐往他的入口处走去。而紧随着他的步伐,其余的男学生也沿着自己的入口慢慢地走到女孩儿们的身前,轻轻地拿起女孩儿们的手,亲吻,然后带着她消失在无数舞动的枝叶与石板路中。

但是米勒还坐在梧桐树下,他并没有得到所谓的指示,当所有的男学生都站在入口处时,他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来,却发现所有的入口都满了,每个入口前都站着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还站在中心处的梧桐树下,傻乎乎地看着四周散乱却有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板路入口。

于是他只得再次坐下。他只得看着男学生们牵着女孩儿们的手在具有无穷多条交错着的石板路上漫步——枯枝败叶挡住了他们的身体,但米勒能看到他们的头部。渐渐地,那些并不完美的圆形脑袋变成了一对对发着光的圆球,两个一组地在花园中无规律地转弯,折返,停顿,它们彼此保持着亲密而并不触及的距离,它们颤抖着,痉挛着,如萤火虫般舞动着,如苍蝇般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奇怪的是它们却从来没有撞上另外的圆球。这些圆球本身大约是无色的,在暖黄色的灯火中被映照成了浅浅的,略带一些透明的稀疏黄色,那些表面的明暗虚实随着它们的移动而发生变化,发生某种具有规律的变化。

米勒能够感受到这种变化,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对一对发着光的圆球开始慢慢地消失。他坐在梧桐树下,身边飞舞着荧火般的光点,光点开始消失,一对一对地消失。光线开始变暗,循着某种缓慢而坚定的过程而变暗。直到最后一对光点也消失在米勒的感知里,四周终于又回到了教学楼的灯光亮起前的黑暗中。

然后,声音开始响起。

男性略显急躁的喘息声,女性略显虚浮的轻笑声,干燥的嘴唇与干燥的嘴唇的摩擦声,干燥的嘴唇与湿润的舌尖的浸润声,鼻尖触碰脖颈的声音,试图嗅到某种气息的呼吸声,舌尖开始变得灵活的,一刹那的变化的静默,渐渐开始变得快速的心跳声,依然是喘息声,无休无止的喘息声,似乎一致却又绝不完全相同的喘息声,然后是坚硬的声音,柔软的声音,温柔的声音,狂暴的声音——

人的声音。

这些人的声音在米勒的耳边如鼠尾草一般层层叠叠地萦绕,它们有的来自极近的教学楼,有的来自极远的,山另外一边的房间里,所以它们的声音有轻有重,但在米勒听来都同样清晰可辨。他甚至能分辨出乔纳森不自然的喘息声和乔治欣喜若狂的笑声,他能听到自己的双层床正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他能分辨出每一个声音,每一个独一无二的声音,仿佛自己就在房间门外,仿佛自己就在讲台后侧,仿佛自己就在玫瑰与夜来香的树丛另一端。这些声音已经与深夜的雨雾溶为一片,它们包裹着米勒,仿佛要将他送到某一处,送到某一个地点去——那里会是哪里呢?米勒这样想着,坐在长椅上,靠在梧桐树的树干上,感受着那斑驳的痕迹。

他忽然感到了一种熟悉的恐惧。一种深深地陷在泥泞中的恐惧,整个世界中只有他是一个人,所有人都是两个人,这个世界正在做爱,这个世界充满了他最无知也最害怕的黑色领域,而他坐在世界的正中间,倚靠着世界上最后一棵梧桐树,他找不到离开的方式,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他被困在这个充满了无数个入口的花园里,有种随时都能离开的错觉,却又无比真切而无比痛苦地知道他从未挪动过哪怕一步,就像他今天所尝试的那样回到梧桐树下。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他长长地,深深地叹息着,深深地在长椅上蜷缩起来,在花园中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黑点,清冷的高空中空气稀薄,巨大的梧桐树与它无力的枝桠无法掩盖住他的全身上下。那些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不断不断地继续无意义地回荡,也许米勒仍然在听着,也许米勒已经麻木而厌倦地放弃了。

英格兰在秋夜中漂浮着,名为米勒的小黑点消失在一片黑暗中,一片充斥着人的声音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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