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烂的爱No.5

夜幕下的陌都总是令人感到莫名的孤寂,空荡的街道失去素人的身影,宛若是一座空城,而也就是这样,路小雨常常把握没有目标的船舵,在城市之中缓慢游荡。
或许是不愿承受一个人的寂寞,虽然家中有钢琴可以陪伴,可每当触碰琴键的时候,都不觉回想起凌决的面容,难以适从寂静的时间。即使记忆中他的微笑寥若晨星,可不知为何,仍会扬起嘴角的微弧。
或许是他从一开始便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黑色的背影,总是令人叹止,无法追逐他的脚步。
好像无限延伸的平行线,永远保持着距离,没有相会的交点。
缓步走在公园内,于一长椅落下脚步,路小雨抬目望向星辰,似乎,从一开始,便被孤独伴随于左右。
大概是从八岁的时候,每天放课后,路小雨都会倚靠岔口处的那棵枫树,享受静默的一段时间。并不是惧怕家中的钢琴,而是忍受不了无人的寂寞,于是便与枫树相伴,会向它倾诉,也会拥抱它冰凉的躯干,有时会被自己的言语所感动,但它却会落下枫叶掩饰泪痕的脸颊。
即使于学校,也没能找到心仪的朋友,而他们貌似对路小雨有某种偏见,总是被无端的挑起矛盾,即便不是自己的错,也会默默的承受。
而这种软弱的性格,引来的,自然是更多的暴戾与隔阂。
也就是那时,毫无征兆的遇见了凌决。
宛若命运的眷顾,为自身扫除一切的障碍。
也曾试着问过,可得到的,却是他的冷漠与弃嫌。
枫树下的同行或许并不能成为长久的依赖,却使空虚的心得到了满足。
可始终被无形的沟壑拦住想要接近的欲望,知道他家住在哪里,也知道他与一位二十余岁的女子生活在一起,但并不知道他是否有家人,不知道他常常消失的原因,更不知道他冷寂的眸中,隐藏着什么。
既然无法去了解,那么便试着保护,留守住这段情感倾尽全力抵御遭害。
黑色的背影常常出现于眼前,倚靠着他的脊背感受稀薄的温热,脚踏车所经过的轨迹像是掠过的时光,随着辐条的闪动渐隐渐逝,即使平静的像没有波澜的水面,但清楚的知道,那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一页。
而这种关系常常被旁人所误解,因此也被父母所斥责,但毫不在意,反而喜欢着这种感觉,幸运的是,他也不为所动。
树叶的沙沙声仿佛是最美的音符,伴随着夏风缓缓吹过脸颊,留存的余温令人舒适,可那醒目的伤痕,却若沙粒般划破唯美,附着着疑问传入凌决的耳中,而回答,自然想知。
叶羽,是与凌决同生活的女人,但从未有过言语的交流,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可总觉得,有很多共同之处。
譬如刺眼的伤疤,冷寂的眼眸,没有感情的音色以及散发出来的寒潮。
好似,凌决的身上总有很多秘密,像是绽放的烟花,只可远观,触不可及。
也没再去多问,若从前一般,默默享受彼此的时光。
而在十二岁那年,终究还是看到了凌决暴戾的一面。
及其娴熟的持刀手法与高大的身躯令许多人心生畏惧,凌厉的语气与无法反驳的话语,也总是使很多人哑口无言,因而在那时,疯子的王冠被凌决所加冕,宛若翱翔的苍鹰,蔑视世间的一切。
直至后来才知晓,是叶羽因病逝世了。
可无法理解的是,凌决从未落过半滴眼泪,就连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情绪也没有任何浮动,像是冰冷的雕像,可更像是失去灵魂的傀儡。
“你觉得肮脏的是世界,还是人心?”
“……人心吧。”
“那你觉得改变人心是否便是改变世界?”
“……我不知道。”
“如果你有足够的能力,是希望改变,还是摧毁?”
“……为什么要改变?现在不是很好吗?”
“啊,是很好,可光鲜的花朵总有幼虫在孵化。”
这是凌决第一次对路小雨天袒露心声时所说的话,而当时懵懂的路小雨并不知道其所表达的含义,直至后来才了解到,凌决是真的想要改变。
虽这种想法令人难以接受,甚至会遭到他人的嘲笑,可路小雨看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微妙变化。
中学毕业后,便与凌决分开,就读于陌都最好的高中,而枫树下,自此多了一个身影,替代了自己的位置。
冷若尘,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路小雨便已然明白,凌决为何要与她相伴。
她的面容,像极了已逝世的叶羽。
而本就脆弱的心,也因此出现名为嫉妒的裂痕。
在与父母商量后,路小雨转学来到了凌决所在的青鸟高中,至此,又重新回到了以往复始的日子,只不过那脚踏车的后座,不再是自己。
起身,路小雨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朝公园外缓步走去,寥寥的行人似乎都有人作伴,拥簇于友情或爱情的幸福中。
虽然现在有苏沐冰可以相随,但不知怎么,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阳光,话痨,温柔,苏沐冰所拥有的特点恰好与凌决相反,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但却总是出神,想起凌决的面容。
或许,仅仅是未在凌决之前所出现吧。
况且前些天沈易言所发生的事,已经令苏沐冰有些踌躇,不知该怎样处理现在的情感,虽有去安慰,可终究还是一个人在今晚荒廖的夜空下,独步游荡。
可能,是苏沐冰的美好,令自己望而叹步吧。
脚掌微落,侧目望向左前方,是一栋烂尾楼,外旁的铁皮栏阻挡着视线,而一条土路以接近四十的角度延伸到地基处,下方的垃圾混凝土和石砖随处可见,地基距离路小雨所处的位置有约十余米高,一些拾荒者都住在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晾干的衣服,随着风任意摇摆,而此时,可以看到其中有火光。
这栋烂尾楼已有六七年的时光,直至现在路小雨还依稀记得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常走到这里,时常会看到凌决叶羽于其中徘徊。
如今想起,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凌决便出现在自己的世界中。
“又在回忆吗。”
熟悉的声音出现于耳边,回眸望去,不知何时凌决已站在身边,而漠然的面容,依旧如往日般冰冷。
“哈~你怎么会在这儿?”路小雨不觉舒笑一声。
“来帮助你完成洗礼。”说罢,凌决从怀里拿出一张惨白的面具,两道黑色的泪痕贯通上下,额头处,则是副黑蔷薇图案。
“呃……什么意……”
忽然凌决又拿出一张黑色的布条,蒙住路小雨的双眼。
“要,要做什么啊。”路小雨显得有些紧张,但未曾反抗。
“嘘——别说话,尽量少受些苦。”说罢,凌决又将一枚白色的药粒放入路小雨的口中,接着在耳旁轻声的说道,“别担心,很快的。”
视野随着凌决的言语逐渐模糊,强烈的睡意也占据了路小雨的意识,当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封闭的房间,光滑的瓷砖墙阻碍着视线,宛若牢笼般,被一铁门挡住出路,而裸露的身躯,也无法找寻其他东西来掩盖自己。
不禁呼喊着救命,可听到的,却是回声与微弱的嘈杂声。
好像,还有其他人。
哽咽着喉咙,叫着凌决的名字,却迟迟不见回应。
恐惧似乎正在腐蚀着脆弱的心,不自觉的颤抖惊扰着紧绷的神经,一切的未知,都在警示着自己。
牢房内昏暗无比,只有通过铁门上的窗口看到外面的走廊,可映入视野的,只有钨丝灯的光芒。
无法了解准确的时间,所以自然不知道过了多久,待恐惧变得麻木后,忽然走来一个身影。
依旧戴着那惨白面具,停于门前,卸下后,正是凌决的面容,而冰冷的眼眸,未曾有任何浮动。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快放我出去凌决,放我出去。”路小雨拍着门,急切的喊道。
“这里将是你重生的卵巢,你虚假的人生,也会迎来崭新的世界,赤裸全身,便是要你面对真实的自己,至于何时能破茧成蝶,就要看你多久能接受了。”
“什……什么凌决?你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我……”
忽然铁门被打开,凌决踱步走了进来,随后闭上了门处的小窗,一时间黑暗占据了全部,可随之,却被突来光芒所伤到双眼,待忍受后,看到凌决背靠着墙壁,漠然的眼眸注视着自己,随之平静的说道:“你目前为止所经历的,全部是我与叶羽一手创造的,所以你目前的人生,全然是虚假。”
望着凌决,路小雨缓缓坐下身,掩饰着羞耻,叹笑一声,“你在说什么啊~”
“你所谓的父母,本就是叶羽的追随者,虽然他们有些并不情愿,可终究还是按叶羽的计划实施了方案,所以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便掌握在叶羽的手中。”顿了顿,凌决继续说道:“限制你的自由,在开放的世界中构筑理想的环境与适当的情感,以此长期的实验来证明是否可以达到创造者的期望。”
“期,期望?”
“孤独的期望。”撇眼望向路小雨,凌决的音色依旧平静,“创造一个被孤独所充斥的生命,以此媒介来逐渐完善性格,待当稳定后,再摧毁你现有的人生,转变为一个新的个体。”
似乎一时间路小雨接受不了,怔怔的望着凌决,再回顾以往的记忆,好像冥冥之中受到了很多暗示与引导。
冰冷的家庭,矛盾的钢琴,孤独的自己,空荡的世界好像正如凌决所诉般,几乎未曾有过自己主观上的决定。
“应,应该不会吧,毕竟,毕竟他们是我的父母啊,怎么……”
“那只是你认为。”凌决截断话,提高了声调,“我刚刚已经说了,是所谓的父母,你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培育的白鼠一样,没有任何情感价值,而你本就是那场地震中的幸运儿,不过是被叶羽收纳罢了。”
“怎么会呢……”路小雨勉强扬起微笑,“从记事的时候就是爸爸妈妈啊,而且不是大地震以后生下我的吗,同学们也都没有印象,况且……”
“所以说你的一切都充满着虚假。”凌决冰冷的语气似是在一步一步证实他所说的话,“虚假的年龄,虚假的身份,虚假的家庭以及虚假的情感,你的人生,除了这副身体以外,没有任何真实的东西。”顿了顿,凌决继续说道,“学校那种地方本就是测量我能力的一部分,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看起来要比你们要年长很多。”
“你所踏过的草地,接触的对象,以及家中的状态全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利用适当的的言行与暗示,逐渐使你在心灵中筑起隔绝他人的围墙,在自我的内心世界中独自徘徊,让孤独彻底占据你的身躯。”抬目望向窗口外的月光,“为什么没有人作你的朋友,就连靠近都未曾有过,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而冰冷的环境,也在无时无刻不在引导着你走向我所给你的道路。”
“那,可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做?”轻抿了抿嘴唇,路小雨的声音已有些哽咽。
“一场精彩的演讲与适当的恐惧,改变这个世界所有的污秽,所以我需要大量的追随者,对这个世界以及对自己的人生所憎恶的追随者,而你,正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是出生的时候,便赋予了使命。”撇眼望向路小雨,“怎么样,对于虚假的人生,你将如何……”
“太好了~”忽然路小雨扬起一抹沁人的微笑,双手捧着脸颊望向凌决,“如果是你的话真的是太好了~”
听到路小雨的话凌决显得有些惊愕,不知路小雨为何说出这种话。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能感觉到,爸爸妈妈对我的情感不像别人家那样温馨,虽然现在知道了真相,但我还是很欣慰,毕竟他们还是给予了我一定的爱,你不是也说了吗,他们并不怎么情愿,说明对我还是有一定的爱,可我更庆幸的是,是我的世界,有你的存在。”纯真的微笑似乎并不含有一丝悲伤,“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凌决,即使我度过着你创造虚假的人生,可却是你和叶羽将我留在了这个世上,并且有你陪伴着我。”
“那不是陪伴,是监视与引导。”凌决微皱着眉头,已有些愠怒。
“这些都无所谓。”路小雨摇了摇头,微笑仍未消逝,“我感受到的,是你的温柔与安全感,即使是为了让孤独这种东西把所有接近我的人们疏散,可是,你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望向凌决,路小雨问道:“我想,赋予我这种虚假人生的,不光只有我一个吧。”
“啊,对,除你之外,还有很多,孤独,愤怒,憎恨等所持媒介的都各不相同。”
“所以啊,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路小雨也随着凌决抬目望向窗外,“我想,其他人应该没有这种待遇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我,但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你自己的原因,可能你也和我一样,都是很孤独的,都是……”
“少他妈来评测我!”凌决突然怒斥道。
愣了愣神,忽然路小雨轻笑一声,“你总是在教导别人,希望别人从痛苦中走出来,沈易言的事你也是想要他独自面对吧。”见凌决无言,路小雨继续说道:“虽然你用的方法很极端,可是你却将叶羽最重要的《白色深渊》给了他,为的,也是要他找到解决的办法吧。”
“我并不觉得你像别人说的那么残忍。”路小雨轻抿了抿嘴唇,“反而,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只不过你也和我一样,筑起了心灵的堡垒,不愿任何人踏进,可能你的经历与我们相差甚远,所以无法去感同身受,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是一个冷漠的人,就像冷若尘的出现,你已经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吧。”
“我不会接受任何人,我也不曾感到孤单,所以不要用你的角度来看待我。”凌决平静的说道。
“可是,你还是有喜欢的人吧。”望着凌决,他的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柔情,“即使你没有说过,可我却能够感受得到,你始终喜欢的,是叶羽吧,你的世界,也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谁也无法替代。”
撇眼望向路小雨,凌决的眸中竟闪过泪光。
“不过无论怎样,我还是很感谢你,你给予了我生命,给予了家庭,还给予我道路使我遇见了钢琴。”起身伸手拭去凌决眼角的泪水,仍张开甜美的笑容,“我一直在想谱一首曲子送给你,但总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可以多给我点时间吗?我一定……”
“我不需要。”轻推开路小雨,凌决回身便朝外走去。
“凌决。”路小雨忽然喊道。
背对着路小雨,凌决未曾回目。
“明天……”极力掩饰着哽咽的喉咙,可泪水终究还是淌过微笑的脸颊,“……我还是会在枫树下等你,我,你,冷若尘,我们还是会一起同行的,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让你载我一次,你的后背……真的让我感觉很安全……”
重新戴上面具,凌决没留下任何言语,随即迈步消失于路小雨的视线中。
黑暗重新占据了牢房,可满是泪痕的脸颊未曾有过悲伤,仍挺着微笑,望向窗外的月光,“明天……还是很美好……”
…… ……
…… ……
…… ……
未成熟的枫叶随着微风浮动摇摆,沙沙的声响似是在告示夏季的热情,旭日从城市的尽头缓缓升起,伴随着曙光照亮整片大地,若薄纱般披上朦胧的色彩。枝处的鸟儿鸣叫欣啼,道路的行人流露出欢洋的微笑,迎接崭新的一天,而温馨的画面像未干透的水彩画般,令人着迷。
倚靠着枫树,路小雨轻抚着胳臂处新鲜的伤痕,上扬的嘴脸,不曾落下,清澈的眼眸同样被希望所充盈,回目望向游园,期待那个身影,能够出现。
无论你走向哪里,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你的归来。
即使将我遗忘也无关系,因为这份糜烂的爱,已然寄托于枫叶之中,来年,仍会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