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囚鸟•第五十一章 最在乎的伤你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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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我还是没理出什么头绪,于是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朱公子。朱公子听完后,想了半天,他说。从西边回来的那些人显然不可信,而且他们说的是假话,这一点现在毋庸置疑。麻刀虽然跟了你很多年,可是也不见得对你绝对忠诚,而且你自己对他的话也不相信。现在唯一没有露面的就是朱扎,但是朱扎到底死没死,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现在,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只好试一试了。
试一试?我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个试法?
如果麻刀有了二心,他这次来,正好趁着朱扎这个劲敌不在你身边有所动作,你明天可以先打发他回大漠,他要是回了,那就说明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不回,那你就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派人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有动作,你就立刻先发制人。
第二天,我就按照朱公子说的做了。吃了早饭,我对麻刀说,眼下既然朱扎逃了,量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回到草原上来,可是他对老爷山了如指掌,万一他趁着你不在,返回老爷山,占据了老爷山养兵壮大,到时候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草原上现在大乱初定,暂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我一个人还应付得过来,你明天就启程回大漠吧,小心迟则生变啊。
麻刀听我说完,嘴里嚼着一块羊肉,含混着说,这怎么可以?要是我回去了,朱扎突然潜回草原上了,你怎么办?这家伙从小在草原上长大,他对这里的一切可是烂熟于心啊。再说了,我走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早就布好了兵,只等着朱扎这小子自投罗网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迅速凉了下去,原先抱有的希望像黑暗里一丝微弱的光亮突然熄灭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埋头啃着羊肉的人那张熟悉的脸孔,心里空前的难过,像是一把刀戳在了心上,然后剜来剜去不肯抽出去。这就是跟着我从大漠到草原,然后从草原逃回大漠,又从大漠杀回草原的兄弟吗?这就是和我枕着同一个马鞍在风沙地里睡过觉、在断指残骸的尸体堆里笑谈渴饮的兄弟吗?这就是跟着我如水兄弟长如水兄弟短称兄道弟鞍前马后事无巨细替我打理的兄弟吗?
我越想越难过,于是站起来佯装头疼。我说,这几天一直在想朱扎的事,没睡好,头晕。既然你在大漠都打点好了一切,那就在草原上多玩几天吧。他哼哼哈哈吃着羊肉,点点头,喝了一口马奶酒。
临走前,我看了他一眼。麻刀大哥,你说,为什么好兄弟打到江山后就变成了仇家?我看见麻刀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继续低头嚼着羊肉。他鼓着腮帮子说,你想太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走出房门的时候,我知道,刚才是我最后一次称呼他麻刀大哥了。下一次,也许就是刀剑相向了。
晚上,我去了朱公子的房间。一豆青灯下,他还在看书,他颌下已经蓄起了胡须,头发简简单单在后面一绑,在灯光的映照下愈显清癯了。见我进来,他点点头,朝靠窗的椅子指一指,我就坐下去。
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问我,果然是他?我点点头。他叹了一口气,自古王侯将相家里就多事啊,既然你现在已经坐到了草原王这个位子,早就应该想到今天。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它就像是一条汹涌的河流,如果不能控制,就会泛滥成灾,到时候,不只是害了自己,也害了许多无辜的人呐。
我失神地说,可是,我已经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塔丝娜,失去了儿子,我不想再失去兄弟。他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我不想再失去这些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和我相依为命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了……
朱公子淡淡地说,既然他已经决定反叛,就说明他早已不当你是兄弟了,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呢?有些人可以同甘共苦,有些人只能共苦,有些人只能同甘。很显然,麻刀就是那种只能同你共苦而不能同甘的人。你自己想吧,要么像我一样,后半辈子过隐姓埋名暗无天日的生活,要么和他刀剑相向杀了他继续做你的草原王。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现在已经是王了,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自己选吧。想想你的女儿,你要她将来也像我一样,每天东躲西藏过老鼠一样的生活吗?
那晚回去之后,我想了很久,最后一咬牙,我已经对不起塔丝娜了,不能再让晴芷过苦日子了。但是我也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动手。为了把朱扎的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和以防万一,我暗地里令人去大漠里一探究竟,到底朱扎去没去过大漠,要是去过,现在在哪里?另外大漠为刀客经常出入之境,如果能遇见别的刀客,请他们帮忙找一找风痕。我想,现在能和麻刀单打独斗有绝对胜算的人,只有风痕了。
七天之后,去的人回来了,而且带回来一个消息。朱扎确实在大漠,但是已经被麻刀关押起来了。他说,他进到老爷山以后,见看管的很严,心里就起了抑或,于是找之前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个兄弟喝酒,那位兄弟是麻刀的心腹。那位兄弟喝醉之后说了实话。
朱扎押解多吉的遗孀们西去的路上,麻刀去找朱扎商量反叛的事,朱扎大怒,就和麻刀打起来,最后无奈麻刀人多势众,朱扎被活禽了。麻刀回到老爷山后,把朱扎关押起来,告诉朱扎,等他做了草原王,再拿朱扎顽固的头颅做祭品。麻刀为了让事情周全一些,又收买了朱扎那些贪钱的部下,让他们回到草原来用假话迷惑您顺便再散播谣言。
我默默听他说完,无力地挥一挥手,他就出去了。
他出去后,我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看来麻刀为了反叛,还真是用心良苦很久了啊。这几年来对他的信任和感情,突然间都四面八方蹦出来,围着我肆意嘲笑。我这才真切的体会到朱公子逃出宫时那种痛心疾首的感觉,原来,能伤你最深的,永远是你身边的人,是你最在乎的那些人。
知道了朱扎被关押在老爷山上之后,我一直在盘算,怎样才能脱身去救朱扎出来而不被麻刀发现。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来了——草原最南边的达穆哈部落老首领要为儿子举办婚礼了。
那天早上,达穆哈老首领派人送来了请帖,我对送请帖的人说,你回去告诉达穆哈老首领,我下午就动身,明天下午就能到,请他放心。送信的人走了以后,我去找朱公子,我说,东风起来了,朱扎有救了。朱公子慎重地说,还是小心点好,最好告诉麻刀一声,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了,功亏一篑。我点点头。
我把这件事告诉麻刀之后,麻刀果然提起了惊觉。他说,朱扎这家伙现在在哪儿还不一定,我得护送你去,万一路上出点事,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我说好,那就去吧,一起去。不过,大家都是兄弟,要是真的遇见朱扎了,希望你手下留情,放他一马,毕竟大家曾经兄弟一场。麻刀哈哈一笑,他大声说,好!
我知道,麻刀的东风也来了,只等我上路了。
走之前,我把另外十几个结拜的兄弟都叫了过来。我说,拼杀了这么久,眼睛都红了,咱们身上都沾满了血腥味,趁这次达穆哈部落有喜事,兄弟们一起去吧,都借着人家的喜事冲冲,顺便也看看热闹。就这样,我们十几个结拜的兄弟在傍晚的时候出发了,除了二狗和朱扎,大家都在。我倒是想看看,在这么多兄弟面前,麻刀怎么动手。
第二天中午,我们遥遥望见前面有一座小山,上面郁郁葱葱,长满了树木。麻刀指着那座山说,看啊,翻过那座山,就是达穆哈部落了,快走快走!说着他就一马当先朝那座小山冲过去,有几个兄弟也跟在后面打马跑过去,我望了望那座山,摸了摸背在背上的刀,暖暖的太阳炙烤地露在外面的刀柄发烫。
果然,刚一进山,我们就被包围了。那些跟在我身边的兄弟们立刻围成一个圈,把我保护在圈里。我看见麻刀骑着马,站在山头上,山风吹动他的衣服,猎猎作响。看来埋伏在山里的人马是他临时调过来的,只有一百人不到的样子,可是就是这一百人也够我们对付的了。
我故意问麻刀,麻刀兄弟,这是怎么回事?麻刀骑在马上得意地哈哈大笑,如水兄弟,朱扎来啦,他要取了你的性命,然后做草原王。我见他已经挑明了要我性命,却还要拿朱扎做幌子,于是冷笑一声,朱扎兄弟不是被你关在老爷山上么?他出来了么?在哪里啊?
麻刀哈哈一笑,好啊,果然是李如水,到底是细心之人,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既然如此,你们几个就不要想着今天可以活着离开这里。除去你们,草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围在我周围的兄弟们听到我们一问一答,早就明白了麻刀的阴险招数,不等我招呼,就朝山上杀上去。半山腰上麻刀的人借着地势从上面也冲下来,一时间只看见黄土从树与树的缝隙间冲天而起。我也拔出背上的大刀,一跃马朝山上冲过去,我明白,成败只在此一举,要是我死了,那草原和大漠上少不得又要血流成河,我的女儿晴芷将会像朱公子一样流离失所。
麻刀像一位看客,骑在马上,吹着山风,悠闲俯看着山谷里我们像畜生一样互相扑咬厮杀,像是一个看热闹的看客。或许,他认为我们十几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抵不住近百人攻击的。但是,很多事就是在看似胜败已成定局的时候发生转机的。
麻刀大概没想到,前天晚上的时候,风痕回来了。他从墙上翻进来,隔着窗户纸,用飞镖打灭了我的油灯,我放在手边的剑还没拔出来的时候,他就制伏了我,捂着我的嘴说,嘘——是我,风痕,我回来了。听说你在找我?说完这些,他就松开了我的胳臂。
我揉着发疼的胳膊,问他为什么不走正门。他说,既然你找我,就说明你身边的人已经出问题了,我怎么能大摇大摆进来?怎么回事?说说。我就大致跟他讲了事情的经过,他思量半天,说,放心,你不会出事的。我点点头,他就走了。没想到,他早就想到了麻刀会在这座山上布置埋伏。
麻刀——我在山下气喘吁吁冲他喊,你看看你身后——
麻刀不屑地笑笑,呵呵,看身后?你看看你身后,看看你还有多少人,李如水,你今天死定了。说完他就胜券在握笑起来,死到临头还要来糊弄我。
我也笑了,我说你最好还是看看,谁死到临头还不一定呢。麻刀笑一笑,看看就看看,难不成你还像诸葛亮也一样在我身边埋伏了一个姜维?说着他就大笑着转过身看着身后,我看见他脸上的胜券在握的表情慢慢转变成不可思议的表情。风痕就站在他身后,他手里的剑直直指向麻刀的喉咙。
麻刀突然转身滚下马背,顺势拔出了背在身上的刀。他在地上一滚就顺势站了起来,大刀在面前挥舞一圈护住了门面。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我愣住了,我没想到这几年的时间里,麻刀在战场上已经有了这样利落的身手。
麻刀快,风痕更快,我眨了一下眼睛,风痕就站到了麻刀面前,他的剑依然准确无误指向麻刀的喉咙。麻刀轮圆手臂,隔开风痕的剑后,一记大砍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风痕头上砍下去。我不由担心起来,这一刀要是落在风痕身上,非把风痕劈成两半不可。
我屏住呼吸,却见风痕脚底下踏着某种步法,身子像丝绸一样飘忽几下就到了麻刀后面,他的剑依然准确无误斜斜指向麻刀的喉结。我这才知道,原来风痕是真正的高手。
不要白费力气了。我听见风痕淡淡地对麻刀说,多吉没动手就躺在了我脚下,我今天让你拔出剑是看在你跟了如水兄弟这么多年的份上。有什么话要留给妻儿,说吧。麻刀的脸涨得通红,他抓起刀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唰唰唰一口气对准风痕的各个方位砍了十几刀,我看得只咋舌头,要是我,我绝技挨不过三刀,可是风痕却很轻松走了几步就避开了。他的剑依然准确无误指着麻刀的喉结。麻刀沮丧而且愤怒,他的表情扭曲可怕,看着我骑马一步一步走上山头。
说吧。风痕说,要是没什么遗言,我就动手了。你知道,这是刀客的规矩。
麻刀恨恨地看着我,突然一亮手腕反手一甩,他手里的大刀直直向我飞过来,我赶紧在马背上一矮头趴倒,刀贴着我头皮飞了过去。与此同时,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我知道,是风痕刺穿了他的喉咙。我直起身来的时候,麻刀高大的尸体正好倒下去,溅起一堆尘土。
我闭上眼睛,难过地抬起头。曾经陪我那么多年的兄弟,最后却是这样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