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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宕人生(6)我在香港的三年

2019-04-20  本文已影响7人  活泼开朗的小明同学

文:宋万明

我跟随着肥胖男子踏上了赴港的征程,赴港的轮船上还有一大群穿着朴素的年轻男女,他们有的和我一样是奔赴香港的务工人员,有的则是嫁给香港男人的内陆女子,90年代的香港正如风韵犹存的贵妇,它披巾戴银的在另一头向我们招手,它的繁华和瑰丽都是许多年轻女子梦寐以求的天堂。

在肥胖男子的带领下很快给我们办好了临时身份证明和入厂手续,我怀着忧愁的心情在工衣房领了一套蓝色旧厂服和红色工帽,我们是香港工厂招聘的最后一批务工人员。

90年代香港日渐上涨的租金和本地劳动力高昂的薪水都使得香港很多商人将工厂迁至东南亚和内陆,内陆物美价廉的人工和取之不竭的资源是外资商人争先恐后选择投资的地方,而内陆的劳动力很多都如同我的父母亲那样不怕苦累,干活卖力,他们常常要加班到深夜11:00,有时甚至是凌晨通宵,而他们所能得到的月薪水大多是300-700元左右。

我被分到了A-01线,主要工作是测试变压器是否正常,班长刘小帅一手拿着变压器红黄色的纤芯,一手从用胶固定的白筒中拿出像白萝卜形状的高压测试器尖针一端朝变压器打去,一声嗞的声音响过证明这个变压器没有问题。

我边工作边想着韩梅梅,我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越克制就越痛苦,越想忘记她,脑海里越是回荡着她说过的话,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一切,最终我的感性战胜了理性,我再一次陷入了失恋的苦闷之中无法自拔。

突然砰的一声,我的头发根根竖起,一股巨大的电流穿越我的毛细血管,我感觉整个人像爆米花一样要爆炸开来,身体上的痛苦逐渐取代了心理上的痛苦,我竟傻呆呆的将高压测试器尖针打在了自己手上,高压测试器不断的响出报警声,经久不绝。

“大陆仔,做事笨手笨脚,想死也别死在这里。”

刘小帅赶忙从线头跑到线尾对我一通斥责,他的脸上泛着苦涩和尖酸刻薄,其他本地人也用同样的神色看向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排斥,我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也不可能成为一类人,他们多数都是住在天水围的本地贫民,长年累月的贫困让他们无法对一个人保持善良,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外地人,我们的存在将他们工作的机会剥夺,我又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对我保持善意呢?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刘小帅见到我服软后立马就走开了,那个月我的工资比其他人少了200元,我知道这是刘小帅对我的另一种惩罚,他想让我记住这件事情,让我明白他有很多方法可以惩治我。

春香大姐见刘小帅走了之后赶忙安慰我。

“小伙子,当年大姐也是这样过来的,刚出来那有不想家的,其实出来这么多年后还是觉得家里好。”

“大姐,不是很多人都说香港好吗?”

“那是他们没真的在香港生活过,我是1972年嫁到香港的,当时我的弟弟急着用钱治病,有个年纪比我大20多岁的香港男人愿意出一大笔钱治好弟弟的病,前提是我要嫁给他。”

“那你弟弟的病最后治好了吗?”

“没有,我嫁给那个香港男人后他就停止了资助,后来弟弟死在了我的怀里,其实只要做个手术他的病就能好,因为没有钱,我们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春香大姐眼角不断有泪水涌出,她用手抹了抹眼角继续说道。

“结婚十年后他就提出和我离婚,现在想想真的很后悔。”

“香港的人多数看起来表面光鲜,实则过的很痛苦,我嫁的的那个男人是个电子工程师,月薪二万港币,但是我嫁给他的十年都是和他的一家五口人挤在20平方尺的房子里,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而在香港买一间房子就要100多万,那个男人在大陆是富人,而在香港却是普通人,连小康都算不上。”

“大姐,那你为什么不回大陆呢?”

“出来了,就没脸回去了,在香港日子虽不好过,但是省吃俭用还是可以存下一些钱寄回家里补贴家用。”

春香大姐熟练的绕好线芯绑好一排排变压器,然后接着说道。

“我其实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我是他们在村口捡到的,他们养了我16年,也没让我吃过什么苦,村里的人也都对我很好,虽然大家都很贫穷却过的很快乐!”

春香大姐絮絮叨叨的说了自己很多经历,我饶有兴致的听着,人的痛苦其实都来源于攀比,看到身边人功成名就,自己的人生却过的一败涂地确实难免会心生愤恨。

我觉得自己没那么难过了,第二天一早我装作没事人一样在人前人后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知道我做得到,春香大姐可以,我也一样可以。

周末放假,春香大姐带我们新来的一些大陆人前往尖沙咀游玩。

步入尖沙咀地段映入眼帘的是高楼林立的大厦和富丽堂皇的街道,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如此气派的场景,香港有着西方人的开放同时又兼具大陆历史悠久的传统,街道门店上的繁体字,一些人群聚集的书画社,以西方英语命名的街道,都散发着中西方文化融合的气息。

春香姐兴致勃勃的充当着我们一行人的导游,她孜孜不倦的用着最贴切的词汇介绍着她生活10年的尖沙咀。

“香港的本地人大多有喜欢看跑马的习惯,还有跳舞也是小资们必不可少的一种爱好。”

听春香姐说香港原本是一个小渔村,后来因为一系列变故很多具有商业头脑的内陆人涌入香港,他们在香港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致,才有了如今高楼林立人口居多的香港。

香港的制造业这些年越来越萎靡,到是金融业和服务业发展的风生水起,听春香姐说香港1968年的平均收入是698美元比现在1991年大陆的平均收入还高。

我们路过教堂,一眼望去看到城堡建筑上闪着金光的大十字架,听见里面传来悠扬欢快的祷告声。

“起初 神創造天地。”

“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 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

“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

“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我沉浸在这庄严的祷告声中,如果真主真的能听到我的愿望,我希望我能摆脱现在的生活,我希望拥有一份体面能让家人自豪的工作。

我有这样的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人的平均寿命是60年,就算拥有世间最好的东西,最终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与其去追求物质的东西,我为何不在我生命的有限时间里留下有价值有意义的回忆。

我陷入了无比的遐想中,风呼啸的吹过我的发梢,香港这位贵妇迈入朦胧的夜色中,周围的大街小巷亮起一排排街灯,眼前两位中年男女跳起了恰恰。

“戴维先生,You jumped great!”

“玛丽安小姐,Today you are so charming”

春香姐说戴维和玛丽安是香港本地人,他们信奉基督教,每周末都会结伴一起来教堂做礼拜,他们也是一对灵魂伴侣,他们在精神上彼此爱慕着。

“春香姐,什么是灵魂伴侣?”

一众工友异口同声的问出了这个问题,其中几个来自大陆的年轻女子更是瞪大了眼睛洗耳恭听。

春香姐看着我们笑了笑,她的脸上已爬满了皱纹,经过岁月的洗礼她变得更加沉稳,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高贵优雅的气质,我想有一种气质不是高学历和站在金字塔顶层就能拥有的,这一种气质需要经历生活的磨砺和岁月的洗礼,就像放在地窖的陈年老酒经历百年的岁月后释放出的一种扑鼻的醇香。

“灵魂伴侣就是精神上的恋爱,两人之间虽相互喜欢但不发生肢体上的情欲,类似于柏拉图式的爱情,他们彼此之间想要这世间最纯的爱情,这是一种灵魂上的共通,通过男女之间彼此的心灵沟通和趣味相投来衔接成一股爱情的纽带。”

大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让我们这一群年轻男女去谈无身体接触的恋爱是何其困难,人有七情六欲,古书上不常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电视上不也常常放着高官被色诱下马,我想任何一个生理健康的人都无法做到,所以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否经的起时间的考验呢?我在心里暗暗的打了个问号。

春香姐看了看我们有些伤感的接着说道。

“戴维和玛丽安他们相爱了30年,如今他们都已年过半百,虽然从外貌上看上去依旧年轻,我想应该是这甜蜜爱情的滋润吧。”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回想起这一天内心依然觉得兴奋,我见到了许多从前从未见过的事物,有现实中的,也有精神世界的,这使我更加进一步坚信这世间有不因物质而彼此真心相爱的恋人。

隔壁喜爱陈慧娴的邻居这会儿又准点的放起了千千阙歌。

“徐徐回望

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

赠我的心中艳阳

如流傻泪

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

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来日纵是千千阕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每晚一首千千阙歌总是会勾起我无尽的哀愁,如今我与韩梅梅天各一方,也许这一生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那些细细碎碎的回忆总是闪现在我的脑海里,随着歌曲的跌宕起伏也变得逐渐清晰。

我极力的克制自己,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反复的提醒自己韩梅梅已经嫁人了,她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妻子,她会有另一个陌生男人来守护。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了?还不是在被羞辱时仅凭理智保持最后一丝尊严,她不喜欢我,我可以转身离开,就算内心多么波涛汹涌,也要让外人看不出来。

邻居周林是个性格孤僻的男子,每天早上六点钟他会雷打不动的起来练早操,那碰碰撞撞声响总是吵得我睡不好觉,每晚十二点他又会准时放起千千阙歌,由于他是本地人又不喜与他人交际,所以周围的住户也不好说什么,我便只好每天顶着一双黑眼圈去工厂上班。

我的工作还是那样单调乏味,我熟练的将流水线上的变压器用弧形弯钩捞出,将其中三个快速摆整齐,然后给它们注入电压测试是否良好,而后一个工位的春香大姐则熟练的将测试好的变压器捆绑在一起,等到堆满一车了再拿到浸漆房浸泡,对于这样的工作我自然是熟能生巧,毕竟我已在这里工作了两年。

每个车间都有一个职位不高但资历够老的人,流水线维修员阿珍就是电子厂最早一批招进来的人,而阿珍的老公是变压器部的主管,阿珍的老公是初中学历,原本也和阿珍一样是流水线上的普工,但因为做事勤快办事负责,在解决了几次变压器部发生的品质问题和工人之间的纠纷问题后得到工厂经理的赏识,慢慢的从一个流水线员工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主管。

阿珍大姐每次有空都会找我话话家常,她平常喜欢闲言碎语道人长短,虽嘴上说的很厉害,但终究也没对谁真的做过什么,因为阿珍姐背后的关系,她总是收到工友们送的各种礼物,今天是桔子、明天是巧克力、后天是饼干,她有时也会分我一点。

“华仔,我跟你讲哟,那个啊香做事又不认真,昨天她做的一批卷胶纸都漏线芯了,还有啊香一看就是手脚不干净的人,明天我跟主管说一下,一定要扣她的工资。”

因为阿珍大姐说什么我既不应声也不附和,所以我逐渐变成了她的垃圾桶,她开心的事情和她不开心的事情全部会通通倒到我耳朵里。

其实阿珍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不到四十的年纪脸上却布满了皱纹,双手也苍老的厉害,身体肥胖而臃肿,常常在某些特定的月份会有疾病缠身。

据她所述,她老公的家庭并不好,是在一个深山里的贫困村,她是在一片反对声中勇敢的选择了她老公,也实实在在吃了十多年的苦,为她老公生养了三个孩子,而他老公给予她的回报便是现在给了她一份轻松的维修工作,她老公时不时的盯着流水线最前端绕线的美女看,而主管夫人阿珍大姐则眼珠子都要气的掉下来了。

“刘小帅,我要打你!”

绕线美女一次来到后端的第三个工位帮工对后端班长如此打趣道,后端班长虽算不上帅但和前端班长相比优势在于年轻肤白,所以绕线美女每次来帮工时总会调侃一下刘小帅。

对面的主管夫人阿珍不知怎的突然火冒三丈破口大喊。

“打人,我倒要看看你要打谁?”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一天就说这种怪话!”

“有本事你来和我打一架,我看谁嬴谁输,还不好说了!”

绕线美女被主管夫人阿珍训斥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一味的将头低下沉默做事。

这一次的发泄使得主管夫人阿珍大为舒畅,她的嫉妒,她的羡慕,她的懊恼,全部都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像滔滔不绝的瀑布一样喷泻而出,她无法让自己变得年轻和美貌,但是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告诉绕线美女,她拥有在这个车间的绝对地位。

隔壁邻居已经奇葩的坚持两年六点钟练早操和深夜放歌的习惯,也因此他有了一个街坊邻居共同认可的外号“六点钟突击队”,有一天我经过六点钟突击队门口,他突然喊住我。

“喂,过来坐坐?”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两年里六点钟突击队这是第一次和我说话。

“听说你是大陆那边的大学生?”

“嗯,怎么了?”

“我毕业于香港大学,我学的是中文系。”

我好奇的看着他,他想表达什么?难道只是告诉我他是香港大学的博士生,炫耀一下,但以他的性格不像是需要炫耀的人。

他顿住了,然后镇定的缓缓说道。

“我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虽然拥有很高的文凭,但是在香港这个重娱乐轻文化的地方和很多人都相处不到一块,那天我看到你在看村上春村的挪威森林,我想你一定是个值得认识的人。”

我有些不耐烦,因为还有十分钟就要迟到了,我想打断这个话题,赶紧逃离现场。

“我最好的朋友三年前因为抑郁症去世了,我的父母亲在我大学毕业后就奔赴法国再没回来过,唯一留给我的就是这几栋房产,我养了一只叫芭芭拉的狗,它每次都会在我跟前摇摇尾巴,我在家里它也会安静的平躺在地板上听我听过的歌曲,我经常和它说我的心里话,我感觉它通人性,每次我说到动情的地方,它也会跟着流泪,可是它就在去年走丢了,我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没找到芭芭拉。”

他讲到这里时眼里噙满泪水,那种悲伤让人无法拒绝不在继续听下去,他是一个相貌和家世都不错的青年男人,因为家庭温暖的缺失他显得很孤独,我焦急的心理渐渐平静下来,迟到就迟到吧。

他大概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的结束了话题,我匆匆忙忙的赶到工厂,差一点就迟到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A01线,Z735号,白华林,你出来一下!”

我诚惶诚恐的离开工位跟随女文员来到主管办公台前,我脑海里搜索着我近些日子来犯过的错误,奇怪我最近测试的产品没有出什么问题啊!我内心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主管的到来。

作者简介:宋万明,写作爱好者,知识产权行业老司机,专利分析预警高度爱好者,乐天派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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