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田垄上的汉子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无论什么样子，都不会有你，我只能路过你的生活，最终的结果无论讽刺还是嘲笑，没关系，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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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李涛这个人，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副场景:
光着膀子的庄稼汉坐在田垄上，看着贫瘠干裂的土地，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炎炎烈日洒落在他黝黑的脊背上，他不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深处装满了无奈和心酸。
上小学六年级时，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调到了镇上的初中学校，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当住宿生，在宿舍认识了李涛。
正值古惑仔盛行，男生们之间拉帮结派，每天在挨打与打人之间徘徊。
我与李涛属于同类人，性格懦弱，为了寻求庇护，就只能在某些社会青年的手下当马仔，夜晚从厕所翻墙出去给他们买零食，就算被老师抓个现行，也不能把他们供出来。
当时所谓的兄弟情义，大致如此。
那些年我们喜欢看神兵小将，喜欢玩溜溜球，听到的第一首rap是十二生肖快乐街的片尾曲，用VCD播放力王，看着屏幕里的大块头男人把自己胳膊上的血筋打个结，然后惊呼出声，我靠！这他妈不科学。
我跟李涛的区别在于，当宿舍的老大让他跑腿时，他毫不犹豫，痛快答应，而我则要讨价坏价，故作不耐烦的神色，似乎这样能为自己找回一些自尊。
然而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处，和那些人打成一片，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几乎每到英语课就被罚站在外面，不仅不觉得羞耻，甚至以此为荣。
李涛的学习成绩好的让我眼眶通红，他每天上课认真，从不睡觉，被老师特意调到前排，很快入围了全级前十，就算偶尔做些坏事被发现，也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处罚。
当时的我认为李涛太做作，后来才明白他为何如此。
时光过得飞快，我们穿过小学跳入初中，在老师的一声声催促中熬过初三，李涛永远名列前茅，被人们看做了重点高中的不二人选。
事情出乎意料，李涛的中考成绩与平时大相径庭，仅仅够到普高的分数线。
我们这些人大致知道原因。
李涛喜欢上了一个学习很差的女学生，她属于典型的小太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俘获了李涛的心，于是李涛放弃了进入重点高中的资格，就为了和小太妹在同一所学校。
青春就是这样，一腔热血，荒诞不经。
李涛的家境并不富裕，父母辛勤劳作，就指望着他能上个重点高中，以后出人头地，可以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享受大城市的快捷繁华。
他考试成绩出来后，父母都不太愿意让他念，拗不过李涛的倔强，只好再供他几年，如果考不上像样的大学，就让他自己另寻出路。
再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念高二，周六夜晚我走在街上，遥遥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小木，是你吗？”
我回头，看见李涛，他脑袋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像极了恐怖分子。
天色将黑，我看不清他，依稀靠声音分辨，问:“李涛？”
李涛笑嘻嘻的快步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要请我吃饭，叙叙旧。
饭桌上没喝酒，只是以聊天为主题，我问他:“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李涛出乎意料的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微微眯着眼，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手法老练，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烟雾，说:“被人打了。”
我对于他抽烟这件事情感到不可思议，曾经初中有无数的人递给他香烟，都被他淡然拒绝，态度坚决。
我问:“怎么回事？”
他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说:“还记得小太妹吗？”
我:“当然记得，你不就是因为她才上的普高？”
李涛说:“我跟她分手了，上了高中她天天跟一帮社会青年混在一起，我怎么说她都不听，前几天晚上我回教室取书，正巧撞见她给班里一个又黑又高的胖子口交，分手之后我气不过，找胖子干架，后来就被打了。”
我刚想安慰他，他又说:“他妈的真是个婊子，老子想想跟这个婊子亲嘴就直犯恶心，靠！”
我沉默良久，开口问:“后悔吗？”
李涛熟捻的将烟头弹在地上，火星四溅，恶狠狠的说:“后悔个锤子！”
分别时，两个人互留了手机号，方便以后联系。
后来李涛高考落榜，跟三本线还差了一大截，被迫选择了外出打工。
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他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喝酒。
又去了之前的那家餐馆，我们对面而坐，与上次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一件啤酒。
我问他:“不念书了打算干嘛去？”
李涛缓缓的往杯子里倒酒，说:“家里托关系，说在外地有个亲戚是厨师长，让我跟着他去学几年手艺，然后回家开个小餐馆，当老板。”
他又说:“其实我不想干餐馆，我想念书，他妈的，没办法，假如生活强奸了你，如果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我点了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李涛后来真的去了外地学厨师，不仅如此，还勾搭上了前厅的一个服务员，叫许然。
16年我无所事事，认为青春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跟李涛打个电话，他说想要辞职回老家，我也正有此意，索性先去找他，一起回家，于是买了张车票，直奔山西。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饭店，李涛晚上九点下班，睡觉住在厨师宿舍，几年不见，他变得愈发成熟。
下班后我先陪着他回宿舍，一群厨师下了班坐在房子里打牌，高声吵嚷，房顶烟雾弥漫，整个氛围乌烟瘴气，我十分反感。
跟着李涛去了不远处的一家烧烤摊，两个人从九点多喝到将近凌晨一点，整个烧烤摊就剩下我们两个客人，老板跟李涛认识，也没有不耐烦。
过程中，李涛手边的那台充话费送的智能手机响起了整整二十一次电话，短信无数。
他置之不理。
我问:“是许然？”
李涛喝的醉醺醺，打了个酒嗝，“嗯，这娘们跟疯了似的，家里离得远，人家父母本身不同意，再说我也没打算带她回家，说了分手她不肯，一天天电话短信一块轰炸，真他妈烦。”
我说:“你是个混蛋。”
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混蛋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混蛋。
李涛说:“混蛋就混蛋呗，不过首先我是一个流氓。”
我一愣，问:“为什么这么说？”
李涛:“你没听过吗？不是流氓，不进厨房。”
说完他哈哈大笑，笑的很假。
喝到最后，我醉眼迷蒙，而李涛已经不省人事，为了不麻烦烧烤老板，我把他拖到了门口的空地上，他躺在地上像个死人，我坐在他旁边，顾不得脏净，小口隔着啤酒。
正思考着怎么把他弄回去，从远处跑来一个姑娘，个子不高，满脸汗水，她看到躺在地上的李涛，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大口喘着粗气。
我知道她是谁，除了许然，不会有别的姑娘凌晨一点跑出来找他。
许然突然看向我，问:“你是李涛老家的朋友吧，以前他跟我说过。”
我嗯了一声，喝的太多，连开口说话都是难事。
许然将李涛扶着坐起来，轻轻抚摸他的脸颊，眼神温柔，说:“我知道他要走了，我也不能跟他一起，他也总说爱情是敌不过现实的，可我觉得能在一起就很好，多一天是一天。”
我用力吐了吐酒气，让自己清醒几分。
李涛也终于有了点意识，将就着站起来，许然弯下腰，轻而易举的背起了李涛，我努力瞪大眼睛，觉得荒诞不已。
许然笑着对我说:“没事，他很轻的，你不用管了，我背他回宿舍就行。”
一个瘦小的姑娘背着自己喜欢的男孩，故意放慢脚步，缓缓前行。
我目送着她消失在夜幕里，思绪驳杂。
过了一周，李涛辞职，我在车站等他，他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许然。
李涛不耐烦的摆摆手对她说:“赶紧回去吧！”
许然倔强的摇了摇头，找个地方坐下。
李涛也不再理会她，坐在一个离她很远的地方。
走的时候，李涛拉着行李箱，许然在他身后看着他检票，候车。
没有流泪，嘴角挂着微笑。
笑的十分艰难。
之后就只能和李涛在电话上联系，那天他开的餐馆开张，晚上给我打电话。
我说:“恭喜你啊，好好干。”
李涛:“那是当然，还打算再招个漂亮点的服务员，指不定能日久生情。”
我说:“你真是个流氓。”
李涛:“等你回来记得照顾我生意。”
我笑着说:“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两幅场景交替闪过。
瘦小的姑娘背着自己喜欢的男孩，故意放慢脚步，缓缓前行，路灯照着两个人，路上却只能显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许然看着李涛离去的背影，没流眼泪，只能艰难的微笑。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可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你。
而时间会磨灭所有的记忆，不用努力，也可以变得十分欢喜。
原创作者——木交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