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月亮和六便士》‖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有些时候我就想到一个包围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的小岛，我可以住在岛上一个幽僻的山谷里，四周都是不知名的树木，我寂静安闲地生活在那里。我想在那样一个地方，我就能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了。

思特里克兰德，毛姆《月亮和六便士》中的主人公，一个不小心被梦想击中的人。他在四十岁，一个本应该安定闲适的年纪里，突然一天毫无征兆地离开家庭、抛妻弃子，独自跑去巴黎学画画儿。理由是“我必须画画儿。我由不了我自己。”或者换句话说，没有理由。

接下来，直到他在最后的时间里遇到爱塔，思特里克兰德过的都是一种朝不保夕、穷困潦倒的日子，很多时候，甚至是一种流浪汉的生活。

无疑，在很大程度上，这是一个讨人嫌的角色，因为他残忍、自私、粗野、肉欲；然而，他又是一个精神境界极高的人，这一点同样毋庸置疑。

因为现实中，大多人都受不住各种诱惑，总对世俗人情做些让步；而他却自从改变的那天起，便不顾一切地、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对他而言所有的诱惑都不存在，他追求的是完完整整的精神生活，现实世界对他没有一点意义。

我们可以说他是残忍的、自私的，因为他对妻儿是如此，对旁人也是如此；但，我们又不得不说他的无私的、可怜的，因为他不但不爱妻儿，同样也不爱自己。书中说，为了梦想，他不仅甘愿牺牲自己，牺牲别人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让我们分别从他对待别人、对待自己、对待梦想三方面来探入毛姆笔下这个超自然的、既惹人嫌又伟大的人物。

1、对待他人：完全无所谓的态度

此处所指的他人，包括他曾经义无反顾抛弃的妻儿，亦包括世俗中所有异样的眼光、恶意的语言，或者还有那为约束人而存在的传统礼俗。

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物，最初在书中出现时，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对比的手法。那便是，在决定学画画前后，其人格、性格的变化，明显的反差令人讶异。

之前，他像周围所有的体面男人一样，养活了妻子十七年，并给孩子们一个健康舒适的成长环境；之后，却是“为什么她不能换换样，自己养活自己呢”、“他们已经过了不少年舒服日子了，大多孩子都没有享过这么大的福”。

他直言对妻子“一点也不爱了”，对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们也“没有特殊的感情了”；他作为一个在转瞬间完全变性的人，良心似乎已经麻木了。

当然，他接受并认同别人对他的指控、谴责，但也仅此而已；别人的意见对他毫无影响，传统礼俗也奈何不了他。总之，在最初的人格转变上，他是一个堪遭“众人唾弃”的形象。

除了对待家人，对待一心为他好的“朋友”同样如此。这里的“朋友”，是指荷兰人施特略夫。而“朋友”二字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在他们的关系中，只有施特略夫的一厢情愿，思特里克兰德却一直都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无耻的、坦然地接受施特略夫的帮助，再反过来对其横加侮辱、恩将仇报。最令人发指的，他拐走施特略夫的妻子，随后又将其抛弃，致使她自杀身亡。而他却以“她自杀并不是因为我抛弃了她，而是因为她太傻，精神不健全”来做定论。

或许他所说的有一定道理吧；但，人性的阴暗，这个时候在他身上却是彻底地显露出来。就算是人们想去寻找点理由试图谅解他的行为，都根本无法做到。

对此，作者做如此解：他脸上有一种野蛮的欲念，这肉欲好像是空灵的，散发着一种原始性。像希腊神话中半人半兽的神一样，拥有宇宙混沌、善恶未分之前就存在的原始力量。

如此，他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妻儿，还是对他人，他的所有“无耻行径”都有了解释：如果责备他没有感情，就像责备老虎凶暴残忍一样荒谬。

是啊，这种来自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怎么可能再随意被世俗束缚、左右于除自己内心之外的其他看法呢？

而思特里克兰德，必须先拥有并驾驭这股原始的力量，然后，在他的内心才能激发出天才的气魄和能量来。

2、对待自己：同样毫无怜悯之心

在尘世中混迹的、与众不同的思特里克兰德，当他成为一个画家，同样与众不同；他并不像其他的画家那样，企盼着通过自己的画作求生。

他不卖画，或者说他对卖画没有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画画，单纯地为画画而画画。

他不止一次地拒绝到手的钞票。比如，当书中的“我”说想看看他的画、也许会买时，他的回答却是“说不定我还不想卖呢”；再如，当施特略夫通过关系将他的画拿到画展上时，他不止一次地果断收回；还有，在帕皮提时，种植园主寇汉先生曾给他一个令人满意的监工的工作，他只干了几个月，攒够了钱，够买油彩和画布的时候，便离开了。

还有，在绘画上，他遇到的困难很大，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指点。而很多时候，他的画都在中途停止，在他将内心里想要表达的都表达出来时，就弃之不顾了；只要把燃烧着心灵的激情发泄完毕后，对画出来的东西，他就漠不关心了。如此一来，这样的画作怎么可能成为他得以求生的手段呢？

故而，为了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寻找赚钱的门径。并且一旦有了点钱，便将到手的工作丢弃掉，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沦为永远缺钱花的流浪汉。

他似乎无意识的，一直都与各种各样的困难艰苦斗争，因无意识而丝毫不以为意；他完全不关心生活上的安乐舒适，不把忍饥受冻当苦难；他胃口很好，但对于究竟吃什么漠不关心。

如此种种，都说明了他是一个单单为了追求艺术而存在的人；当我们看到他不但对亲人毫无怜悯，对自己同样也是如此，甚至在他那里根本不知怜悯为何物时，我们又怎能以普通的世俗眼光评判他呢？又怎能不承认他的灵魂已然上升到一定高度，不为一般人所妄加议论的呢？

3、对待梦想：终生跋涉，永远思慕着一块圣地

书中说，思特里克兰德就像一个终生跋涉的朝圣者，心中永远思慕着一块圣地。

从伦敦，到巴黎，到马赛，最后到塔希提，思特里克兰德一直都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很多时候，他很难对自己的画作满意，就是因为他一直都找不到自己寻找的这种东西。而不幸的，自始至终，他追求的是一种连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

在他的心里好像被一种什么力量抓住了，被利用来完成这种势力所追求的目标，使他的心灵饱受煎熬、不得安宁；他好像抓住了宇宙的灵魂，一定要把它表现出来不可。所以，他活到四十岁，突然抛弃一切动身去巴黎从头开始学画画；所以，他活到四十七岁，再次动身去天涯海角，寻找一个新世界——灵魂里始终具有一种大无畏的勇气。

所幸，后来他发现塔希提就是自己终生寻找的地方，并肯定“过去曾在这里呆过”；书中说，说不定在他内心深处隐伏着多少世代前祖先的习性和癖好，叫这些彷徨者再回到他们祖先在远古就已离开的土地。

这土地，对思特里克兰德来说，就是塔希提。他着迷于一种创作欲，热切地想创作出来。他在塔希提做到了。世界上少有人最终达到自己的理想，思特里克兰德达到了。

在塔希提人寰隔绝的角落里，包围四周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还有一片片郁郁苍苍的树木，他和爱塔一起寂静安闲地生活着，而爱塔并不打搅他。他终于把内心世界完全表现出来了。

就是那种宇宙洪荒时、开天辟地之初，世界和人最最原本的形态；而看到他那画作的人之所以感到恐惧，就是因为如今人们在各种道德伦理遏制、束缚下的欲望，与思特里克兰德所表达的人类本初最原始的天性、最赤裸裸的欲念并无差别。反倒是那时因赤身裸体、毫无遮掩而更单纯、自然又美好。

思特里克兰德因把他所看到的世界完全表露出来，而终于获得内心的平静，与此同时，缠绕着他的魔鬼也消失了。尽管他最后死得那样“狼狈”，但他那曾经备受折磨的灵魂终得安息。

最关键的，他对自己的命运从未抱怨，也从不沮丧，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心智一直都是安详的、恬静的。

如此，一个伟大的天才从你我的视线中如灿烂星辰般陨落，只可惜，人们只是在他陨落的一瞬才发觉他的伟大。那万丈光芒使得陨落变得灿烂异常，故而，那灿烂之光也将永远留在人们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