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院子
转眼，又是八月，父亲二周年的日子就要到了。网上订了高铁票，带上孩子，踏上回乡的路程。望着车窗外飞奔而过的景物，思绪不由恍惚起来。在省会上大学那会儿，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从老家到省会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要颠簸上五个小时，所以印象里，大学是个离家很遥远的存在。每次开学，父亲都会亲自送我去车站，陪着我一起等车来，车来了，我上车找好坐位坐下来，父亲还不走，就站在车窗外离车不远的地方，催他也不回去，直等得车开了，边摆手边随着车子向前走，直到跟不上车子了，还远远的望着，目送着他心爱的小儿子离开。每当这时刻，鼻子都酸酸的，眼圈也不由得红起来，父亲不晓得，他的小儿子也有一样的不舍啊！
“爸爸，我们现在是要回你的老家吗？”女儿神情认真的问，“是的，是爸爸的老家，也是你的老家。”
回到故乡的次日午前，带着孩子和哥哥一起来到父亲坟前，献上祭祀的供品，焚上香，在缭绕的香烟里，肃穆的叩下三个头，许愿父亲在天国一切安好。按老家的规矩，去世的头周年和三周年仪式较重，二周年相对简单，所以祭奠完时间还早，就驱车回到村里老院子来看看。
这个院子是我在故乡居住的最久的地方，但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却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刚入小学的时候已经是住在这了。老房子坐北朝南，原是夯土为砖建起来的，印象里，就是一个木制的方框子，父亲往里面铲入土，再握一带柄的圆石，用力提起，重重夯下，待土被夯实，取下框子，就成了一块土砖，老房子就是父亲操着这石锤一下下夯起来的，那一下下的闷响，和着父亲扯着毛巾擦汗的情景，模糊在我的记忆里，却又从不曾忘记。老房子原本很矮，下面住人，上面用木板搭了阁楼，为了方便上去，在室内还建了砖梯，后来村里流行两层红砖楼，父亲就在土坯的基础上架了预制板，改成了上砖下坯的两层小楼，一层正中是堂屋，左右两侧是卧室，最东侧耳房是厨房，共四间；二楼主要放杂物。后来经济上进一步宽裕后，父亲又雇人建了东厢房。厢房是平顶，红砖建成，分南北两间。那时哥哥已经半大小伙，渴望独立的活动空间，父亲就把北面这间给了他住。靠南的房间顶上修有烟囱，是家里的新厨房，很多童年的美味都是母亲在这里给我们做的。
“爸爸，这里好多草啊！”女儿一进老院子就惊叫起来。
野草长满了整个院子，不知名的藤蔓顺着砖墙爬了上去，攀上了厢房的窗户，又沿着老化的电线圈圈绕绕地蔓上了桐树枝杈，树上的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叫着，一阵风吹来，拂动了掩在窗户上的藤蔓，露出了斑驳破败的窗洞，轻轻凑过去，里面黑黑的看不真切，慢慢地，看清了，那些是熟得不能熟悉的、无数次萦回在梦境里的童年时的老物件，上面积了厚厚的尘土，四布的、蒙尘的、残破的蛛网也深坠着，好象承受不了这灰尘的重量似的，蛛网上并没有看到蜘蛛，父亲不在了，是不是连蜘蛛也嫌弃这里了。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虽说也不在老院子里住，每隔些时间也总会回来清理下老院子，如今，老院子已经许久未打理了，愈发显得荒凉孤寂了。
迈过齐膝的杂草，来到堂屋门前，这门属于旧式的，带有青石门墩和木门槛，门上是父亲贴的秦琼门画，但具体是哪年春节贴的记不起来了，门画发白裂开的一角在微风中不住晃动，发出簌簌的声音。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光亮漫了进来，但也有光线到达不了的角落，在光亮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幽暗。轻步跨入，扑面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抬眼看过去，北墙上是歪斜着的、卷了边的领袖图，图下方空空的，记得以前摆有一张八仙桌的，现在也不知哪去了，只剩下领袖图突兀的悬在那里。图的左侧，贴着两张奖状，是我上小学三年级和五年级的时候获得的，奖状上招展的红旗是那个时代的烙印，我想这奖状怕是也烙进了父亲的心里了吧，要不然，父亲怎会把奖状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呢，怕是想让来往的亲友们都能看到自己的小儿子有多么优秀吧！堂屋西侧的墙上，赫然贴着一张红色的纸联，上面是父亲手写的“满屋生辉大吉大利”。父亲的字写得极好，小时候每年腊月二十几不到年三十那几天，父亲都会取出笔墨，在案几上把对联纸对折成字样大小的方块，并对角压按出米字折痕，再在案几上摊开来，郑重的写下开春的对联，因为案几的长度不够，每当写到对联后端的时候，前端就会垂下案几，未干的墨汁就会淌下来坏了对联，于是，父亲就差我在前面平拽着，每写一字，就往前挪一个距离，虽然只是给父亲打个下手，但总感觉自己也参与到这年节的气氛里来了，不由得内心也激动起来。写完了对联之后，父亲会把余下的纸裁成细条，上面写“六畜兴旺大吉大利”“小心刀口大吉大利”等应景的祝语，分贴到厨房、猪舍等地方。堂屋的这张由于阳光晒不到，纸色依然红艳，墨色亦如新，仿佛是父亲刚刚写出来的，可现实啊，早已物是人非，天国的父亲，您还好吗？是不是还会在春节用吉祥的祝语荫佑家人？想到此，我的泪很快的流了下来。
“这里好脏啊，爸爸，我们快点走啊。”女儿催促着离开，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如何能离得开这里，这个老院子就是她父亲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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