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纪事(四):张老师
张老师,是我小学时的班主任。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他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
印象中张老师爱穿一件崭新的的确良绿军装,领子里还衬了白色的衬垫,浅灰色长裤,白布球鞋。这在当时,算是比较时髦的打扮。
那时候的青年,很流行穿绿军装。像张老师那件领子里衬着白色衬垫的的确良军装,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我想起那时候在街上,经常见到一些时髦小青年,就整天穿着这样的绿军装,并把袖子卷得老高,露出手腕戴着的亮晶晶的手表,有些肩头还挎着一只像砖头般大小的收音机,底下骑着一辆抹得锃亮的凤凰或永久牌新单车,脸上的神气,不亚于现在开了宝马或奔驰车。
所以我觉得张老师很时尚,不愧是从师范学校出来的,有朝气,而且举止端庄、稳重。可惜张老师个子有点矮,所以很快就得了个外号——“矮张”。张老师外表斯文,待人和气,对学生管束不算很严厉,但每听到有学生叫他“矮张”,就会很气恼,涨红了脸,厉声呵责。我也曾受过张老师一顿训斥。
张老师负责教语文。可能我的语文功课还行,所以张老师对我的印象还是比较好的。好像那时候的老师要经常家访,我记得张老师就来过我家一次。而让我记得最深的,是到了五年级,临近毕业的时候,班里有位同学因为家庭比较困难,他父亲不想让他考初中了,张老师知道后,一天晚上,让我和几位同学带路,到那同学家去家访。那天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张老师和那同学的父亲谈了很久,最终说服那个家长,让他儿子考初中。现在回想起来,张老师对工作是极端认真、负责的,对学生很关心。
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张老师,是小学学业已结束的时候。一天傍晚,我和一位同学相约去学校看望张老师。那时学校已放暑假,校园里很清静,没几个人。我和那同学扛着二根长长的甘蔗,来到张老师宿舍前。只见张老师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电灯。我们推开门,却大吃一惊,只见张老师正和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背对着房门,肩并肩坐在书桌前看书。这太出我们意料了,因为张老师担任我们班主任三年,我们从未见过他与任何姑娘在一起,我们也从未想过他会单独与姑娘在一起。我们慌忙扔下甘蔗,转身就跑。跑出十来米后,回过头看,只见张老师已站在门外,正向我们招手呢。但我们不敢停留,只是笑着落荒而逃。
几年前,我有次因为公务关系,回到小时候念书的母校。却见校园与我保存的记忆已完全二样。原来黑色瓦面的旧教室,现在已被新建的教室所代替。以前那棵高大的荔枝树,还有荔枝树下用水泥、砖块砌成的乒乓球台也不见了。而记得最清楚的,原来在学校位置中间的那幢漂亮的苏式平房建筑——学校教务处,已经被一幢三层高却灰不溜秋的教师宿舍楼所代替。看来在时间面前,任何记忆都经不起雕琢。我对校长说起小时候曾在这里读书,并说起了张老师。校长却说,张老师还在这里任教啊。我很愕然,我没想到张老师竟在这间学校教了一辈子书。听校长说,张老师的日子不大好过,妻子没工作,而且体弱多病,负担有些重。
坐在我面前的张老师,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略有皱纹,头发稀疏并有些乱,两鬓已变斑白,穿着一件早已过时的旧衬衫和灰黑色的长裤。这样子,与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相差太远了!我端详着眼前的张老师,很希望能从他的神态间寻找到以前的一丝影子。
张老师听我说是他以前的学生,也不禁对我认真地打量了一番,但表情茫然,看来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我于是对张老师说起了以前的事情,张老师似乎才记起一点点来。
告别时,张老师把我送到了校门外。走出十余步后,我回过头看,只见张老师还站在校门口向我挥手。我突然发现,张老师挥手的神态,与留在我记忆中他年轻的样子真的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