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之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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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员带吴忧进了监区
在监狱女警是不能单独进监区的,一定要在男民警的陪同下才能进行。咨询师面谈咨询时,也是由男民警在一定距离外守护,防止突发事件。
心理矫治做为新生事物进入监狱的最初,基本上都是由不能充当一线警力的女警来担任工作,其实在实践中有不少同志认为女警不适合担任这项工作,认为既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会给男警本来已经繁多的工作增加担子。
更有民警考虑到罪犯寻求咨询的目的不纯,或许他们只是希望在枯燥的服刑生涯中有机会见一见女人罢了。
整个服刑指导办公室的女警都知道这个想法的存在。不过她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只要还在做这份工作,就不管男犯有什么样的动机,她们是“宁可见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如果发现确实动机不纯当然会予以警告,但也不能让真正需要帮助的罪犯因此陷入绝望。
还是在培训的时候,教授就直言不讳地告诉过女警们,如果她们不努力进步,能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一个倾听者,更坏的是,或许女警们还会因为自身的角色不清,带给罪犯更多更深的伤害。
监区操场上一群罪犯正在训练,吴忧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她努力提醒自己警察的身份,但仍然难以摆脱自己女性的角色,无论什么时候从一大群男犯旁边经过,她总会觉得有些不那么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情况有些特殊,经过犯群的时候,吴忧忽然感到身后有一道目光,让她在六月的暑日下也不禁浑身一冷,她回头看了一眼犯群,犯群中她一眼发现有个个子瘦小又奇丑无比的罪犯,脸上布满了可怕的刀疤,扭曲而狰狞,那人似看非看地向着自己,那目光有几许冷漠几许不屑,还有几许……
吴忧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于敏感,从身边经过一名女警,很少有男犯不转头看一看的,她不再细想,快步跟着教导员走过队伍。
询问过几句罪犯,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资讯,吴忧谢过教导员走出监区向洪主任汇报。洪主任听过后让吴忧可以立即开始干预程序。
虽然事情重大,但内容并不复杂,在犯群中可以说因为家庭变故而自杀是最主要的原因,服刑指导办公室在几年里也算经过几次,并且专门就这个课题外出培训,也请过专家来监授课,让全监民警都学习一些相关知识。
几分钟后,吴忧出现在病犯监区的重症监护室门外,她习惯性地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病房。
严阵以待的民警、手上脚上都系着的约束带,若不是悬挂着的输液瓶和身着白衣的护士,吴忧觉得这间病房更象一间禁闭室,见到吴忧,守护的民警只是抬眼看了看,一脸的疲倦使民警连话也不想多说。吴忧表明了目的,让民警和护士暂时出了病房,并告诉他们,不是自己叫就不要进来。
吴忧拿了张椅子在陈犯头床坐下。
“陈贵祥,我是服刑指导办公室的吴老师,能和我谈一谈吗?”
正如吴忧意料,陈犯闭着眼,连眼皮都不眨。
吴忧自顾自地说起来:“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那么贤惠的妻子,那么可能的女儿,是叫爱梅吧,多好听的名字,一下子突然离开了你,特别是你就要回家和她们在一起了,这真的叫人难以接受……”
陈犯的脸抽动起来,眼皮开始剧烈地眨动。吴忧继续说道:“你多想早日回到她们身边,补偿这些年欠她们的,可是现在却没有这个机会了,这确实太叫你痛苦了……”
“你不要说啦……”陈犯大叫起来。
吴忧不理会仍然说:“你愤怒、你恨,老天怎么不长眼,这么对你,对你的妻子孩子,她们有什么错,她们苦苦等你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在要相聚的时候把你们这么残忍的分开,这太不公平了……”
陈犯坐起来,愤怒地挥动手,只是被约束带控制住才没打到吴忧的脸上,吴忧心理有些害怕,但脸上却强作镇定,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照片和信来,递给陈犯:“这是她们写来的信,这是她们的照片,你非常痛苦,可是你却把什么都埋在心里,不说出来,你想用这种不负责任的方式向她们忏悔,你认为这样有用吗?”
陈犯抱住信纸和照片啕大哭起来:“我能做什么,她们死了,死了,我什么也不能为她们做了,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撕我的伤心事啊!”
吴忧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让陈犯将积累的情绪发泄出来,她知道这是成功干预的最重要一步。
陈犯哭着、骂着、许多的话吴忧根本就听不清,她看着面前这个将近四十岁的大男人,现在象孩子一样哭号,不由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如果一切早就注定,人类为何还要苦苦挣扎,冥冥之中又是一只什么样的冷酷之手在操纵,将人们象蚂蚁一样玩弄于股掌……经历这一切的人们如何能够忘却,又用什么来填补那血淋淋的伤口,这七年,对于陈犯的妻子,对于可爱的爱梅,对于陈犯,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呢?
吴忧发现自己走神了,赶紧摇摇头让自己回到现实。
幸好所有的悲伤都会有尽头,因为即使是悲伤也是需要力量的,果然,陈犯从号啕变成抽泣,又从抽泣变成呜咽了。
吴忧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暖而轻柔起来:“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和你一样痛苦的,不过你不要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来面对,现在还有我,还有你的监区民警,还有监狱领导,还有你的父母兄弟,我们都会帮你的……”
“能帮我什么呢,她们不会活过来了。”陈犯接话了。
吴忧说:“你这样做就有用吗?你看看你的女儿,看看你的妻子,为你等了这么多年,难道是希望你就这样一死了之吗?你还没到她们的坟头去看一看,你还没等到她们的事故处理结束。”
有需要自己处理的重要事件未完成,是让人继续活下去的重要原因,吴忧希望陈犯能够因为这些理由,坚持下去。
果然陈犯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也应该熬到回去后去给她们的坟头上柱香的呀,我怎么这么糊涂,我走了,还有谁去看她们俩娘儿?”
陈犯又号哭起来。
又是近一个小时后,吴忧看陈犯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哭,她平静地说:“我们说好了,我明天再来见你,我还会带着你的父母来,你现在好好休息,好好想一下自己做得对不对。”
陈犯看着吴忧,有些迷惘、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吴忧的心象掉在了半空,因为她必须得到这个承诺,这也是危机干预的重要一步。
似乎过了很久,陈犯终于对着吴忧重重地点了点头。
吴忧知道现在一切已经开始向好的方向在扭转,此时她才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漉漉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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