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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2018-08-08  本文已影响141人  阿颜C

   

救赎

        1

大雪,街道远处,染叼着烟从雪地里走来。

路灯因年久失修忽明忽暗,他忽然看到在一堆融化的不成样子的雪人旁边躺着个女人。

他走过去,猛吸一口烟,弹着烟灰,并没有要管的意思。

昏暗的路灯下,女人眼角结了层霜,没穿很厚的衣服,裸着脚踝,上面一道严重的青色淤青。再往上,脖子上也有红红的勒痕。

家暴么? 他想,这个世界还真是糟透了。

想自己当杀手这么多年,也没狠下心杀过女人,所以他从来不接有女人的单子,虽然这样让他与大把的钞票失之交臂,但他不后悔。

他走过去,在苍白的雪地里留下烟灰,和一串长长的脚印。

只不过这脚印是双层的——染走了半天又折返了回来。

他不忍心看着一个女人在自己眼前被活活冻死,虽然他不想多管闲事,但把她弄到警察局附近还是可以的。

就在他准备扶的时候,女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她抓住染的衣袖,蜷缩着身子。

“对......对不起,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染把烟头吐掉,撇撇嘴,用手拽着女人的大臂,把她背了起来,心想那男人真是混蛋。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慢慢在染的背上恢复了意识,她没大呼小叫,因为染的背很温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披上了风衣。

雪一片片落在地上,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抽泣。

“喂,”染说,“马上就到警局了,想想怎么把你的悲惨经历说的动情点,好让警察查办了那个混蛋。”

活落,她哭的更厉害了,像是一个积压了无数委屈的小女孩儿,在别人的关心下爆发了。

她没说话,一直抽泣。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染有点不耐烦,自己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女人哭了 ,于是没好气的故意恐吓她,“再哭就把你扔在这儿。”

女人把头埋在染的背上,两只手抓的更紧了。

“不要送我去警局,求你了。”她说。

“那我把你扔在这了。”染停下来,要蹲下来把她放到地上。

可她的两只手就是死死拽着染的两只胳膊。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2

染的家已经算不上家了,长久不清理的客厅早已埋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女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尘土在光下形成光柱,像星空。

染说:“你叫什么?”

“王美丽。”

染一下笑出了声,“土。”

王美丽手里被塞了一罐青岛啤酒,新拉的环儿,冒着白气。

“你家也好土,灰尘比房子面积大。”

“你管我?” 染说,“喝完这酒,爱去哪去哪,别再赖着我。”

王美丽一口气干完,大冬天的硬是热出了汗,淌在脖颈上,印湿了那几道伤痕,格外刺眼。

染听说有些被家暴的人会得一种病,被施暴者会渐渐接受不公正的事实,还会对施暴者附带好感。

“斯德哥摩综合征?”王美丽说,“我不是。”

“谁管你?”染说,“赶紧走,这里没你的地方住。”

王美丽瞟了瞟里屋的卧室门,门把很亮,没有锈。

“我这就走,谢谢你,你是好人。”

染啧啧嘴,不打算说话,自己这辈子都没想到还能被人说成好人。

走出门的那刻,她停住了。

好不容易露出月亮的天空又埋上了一层阴翳,巨大的墨色卷积云从东方压过来。

又下雪了。

“以后我没有地方去,可以来找你吗?”

“谁管你?”

门啪的一声关上。

    3

染也有师傅,他教他杀人,教他怎么不被别人杀。

可惜的是没教完师傅就死翘翘了。

他师傅说,杀手最忌讳的就是爱情,当你发现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的刀就不再那么锋利了,你的耳朵也将听不到危险的声音。

染只记得那是场盛大的葬礼,盛大到他的墓碑前只有自己一个人,剩下的全是花。

那时候在下雨,染没打伞,雨水浸湿了他前卫的头发。

他头一次觉得天在哭泣。

好文艺的说法。

很久之后,一个女人走到墓碑前面,放了一束白百合花,默默站了一会儿,走了。

染觉得,爱情才是杀手最大的杀手。

染捏着手里的啤酒罐睡着了,沙发睡起来并不舒服,但他习惯了。

他在做梦,梦里是以前的青涩记忆。

“叮咚!叮咚!”

门响了,染拉开门,地毯上蹲着王美丽,冻的瑟瑟发抖,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

她的左眼肿了,嘴角破了,是新的伤痕。

染哐当一下关上门,倒在门后咒骂,真是个蠢女人,蠢到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反抗,这样早晚会被打死。

她还有爱情吗? 这样的爱情还算爱情吗?染在心里问。但他其实是在问自己,他不懂师傅的话,也没人能问,他死了。

王美丽头靠着门,她只是回去拿了件衣服而已。

那个家对她来说已经算不上是家了,现在甚至没有任何依恋,连陌生人家的门口都比那个地方温暖。

染又拉开门,王美丽一头倒在他的脚边,他俯下身抱起她来,满口酒气。

这世上有人喝酒喝的是酒精,用来麻痹自己。但也有另一种人,他们喝的是温柔,用来寻找方向。

染把王美丽放在沙发上,自己躺在地板上,狂风卷着飞雪打在玻璃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4

“你明明有床,为什么不去睡床呢?”王美丽问他,“地板很凉的。”

染先爬起来,在橱柜里面翻着什么,迫于氛围的压抑,她最先找了话题。

“你管我?”染说,“睡完明天赶紧滚蛋。”

说着把碘酒和创可贴丢在了她身边。

“谢谢,你真善良。”

她刚刚拿起碘酒,想要往嘴角抹,沾到伤口的一瞬间,疼痛像电流似的流过全身。

“我不善良,” 染说,“我也不是你心里的好人。今日说法看过么?我是在逃杀人犯,犯罪嫌疑人,懂?”

王美丽以为他在开玩笑,刚想说你救了我还给我药怎么可能是什么杀人犯呢?但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后愣住了。

那是一双犹如恶狼般犀利的眼睛,黑色的瞳孔里藏着戾气,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人。

“为什么不让你去卧室,”染似笑非笑,“因为卧室里全是作案工具哎,有些上面甚至还沾着血呢。”

王美丽沉默了。

似乎有什么不可逾越的界限在她脑子里被打通,就像是从来没有黑暗的极昼之地渗透进了一股阴影。

王美丽从惊愕中恢复,突然笑起来。本来就臃肿的左眼变得更扭曲,嘴角刚刚生好的血痂也裂开,流出了血。

“你笑什么,”染说,“你难道不害怕我吗?”

“不怕。”王美丽突然平静下来,“那么杀人犯先生,我可以雇佣你吗?”

“有病。”染淡淡回应,“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的人?”

王美丽又突然失落,那股迷一般的冲动一下被染浇灭。

今晚再也没有月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天。王美丽没去卧室看,因为她觉得不需要,是杀人犯又怎么样,至少,至少他不会打女人。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染。”

“染,晚安。”

  5

有人说,好人和坏人不是那么容易轻易定义的,二者的界限本就非常模糊,好人一步成坏人,坏人也可以一步成好人。

染在王美丽心中就是那个一步成为好人的坏人。

染确实是坏人,他为了金钱不择手段,为了雇主的丑陋目的杀过很多很多好人。

但他最讨厌打女人的人,尤其是打女人的男人。

王美丽离开了,天没亮就不见踪影了。 沙发上有她留下的头发,和甜甜的洗发水的香气。

地板上的尘土被破坏成一个人形的模样,有什么东西驱使染站起来,环视室内的一切,视线最后落到了卧室边。

他神使鬼差的走了过去,推开门,里面是一张落满灰尘的床,四处空无一物。

什么杀手啊,自己都金盆洗手一年了好吧......

“叮咚!”

又有人按门铃,染觉得昨天和今天是他家门被骚扰最狠的一次。

打开门,王美丽傻傻的站在门口,穿着一件好看的花袄,手里提着个饭盒。

“滚。”

染漠然的说,就要关门。

王美丽拉住染的手,“我给你带了早饭,做的蛋饼。”

“还有事儿么?”染的语气放缓了些,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她已经硬气不来了,“没别的事就赶紧走吧,看样子你气色好了不少。”

“嗯呐”她点点头,“因为他早上道过歉了。还跟我下跪,发誓。”

王美丽把饭盒塞到染的手里。

“但你看上去好像并不高兴。”

“因为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道歉下跪发誓了。”

王美丽笑的很好看,只是左眼还微微有些浮肿,看上去不那么协调。

  6

染吃着蛋饼,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饭有家的味道。

他破天荒的放起了歌。

《Nothing On You 》在房间里回荡,他跟着哼起来。

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小甜歌,以前的时候,他听的是重金属,电子音乐,像《leevis》,他踩着节拍杀人。但现在听着这种歌,突然有那种热血上涌的感觉。

染把餐盒刷好,放在桌子上。然后他走到卧室,从床底拿出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他职业生涯所有用过的道具。

这次他准备用折刀。

刀光中映出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的冷漠。

他没有想到王美丽站在门口,突然说:“染,我要雇佣你,这次没有昏头,是认真的。”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了几张银行卡,还有一些首饰。

他看的出来,一只绵羊终于学会了反抗,即使她用的是违法手段,但他突然感到一阵欣慰,有种迫不及待要答应的冲动。

于是他问了时间,地点。

他只问了时间和地点。

他收起折刀,点了最后一根烟,只剩一个空空的烟盒,这是他准备做的最简单的一次,根本没有准备。

他准备睡一觉,睡到晚上。

又做梦了。

他梦到他当杀手赚了很多很多钱,这些钱十分之一用来规划自己的葬礼,剩下的捐给山区。

那场葬礼肯定很盛大,盛大到没有人参加。只有他付钱请来的侍者为他摆一些花,像以前师傅死去的时候,被花包围。

没有人会记得他,他是活在阴暗里肮脏的的人,做着最苟且的事。

当他想抽身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被社会接纳了。这自始至终都是一滩泥沼,只不过他现在才发现而已。

  7

夜晚,街道上,雪花飘落,冬天还栖息在此从未离去。

染看了看手表:19:57

三分钟后,他将破门而入,一刀砍断王美丽丈夫的脖颈。

屋子外的雪人已经彻底融化,里面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

王美丽又被打了。

他不急,他只需要在准确的时间完成准确的事就好。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算杀手了。

于是在一声巨响过后,19:58分,染提着折刀踹开了木门。

屋里一片狼藉,王美丽蜷缩在客厅一脚,她没哭,也没哀嚎,看到染进来的时候甚至笑了笑。

那男人又喝醉了酒,但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来者不善。

“你干嘛!?别他妈过来!”

这一刻染突然觉得酒气很难闻,觉得恶心。

男人扔了个酒瓶子,染没躲过去,砸到了他的小腹。

真的不流畅了,手生了,连杀个动物都呢么慢。

他无奈自嘲,一个侧身,折刀展开,一刀下去,男人脖子被横空砍破,喷出鲜血。

其实他还想对男人说些什么,但他太快了,有些脏话也就没说出来,反正都一样了,这或许也是自己最后一次杀人了。

他把折刀扔到地上,摸了摸空空的烟盒,对王美丽说,“你到我家坐会儿,我去买包烟,之后去找你。”

王美丽点点头,“谢谢。”

染没作答,去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呼着热气,他看到警车响着笛子奔向自己来时的路,他有点疑惑,应该没人报警啊?

他慢慢走,抽着烟,突然猛吸一口,像是明白了什么狂奔过去,雪打在他的眼睛里,融成一个个小水珠,顺着纹理流下来。

这个蠢女人。

染在心里咒骂。

当他跑到现场时,王美丽正拿着自己的折刀站在尸体旁,刀插在了他的心脏处。

染眼睁睁看着王美丽被警察带走,对视之时,王美丽嘴唇微微蠕动,然后笑了起来。

“站在阳光下啊,坏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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