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
第一次见到樱桃是在念初二的时候。姨妈开了间洗浴按摩中心,樱桃是那里的工作人员。
偶尔我妈会带着我去店里看望姨妈,晚上十一二点以后姨妈会让清洁工彻底清洗澡池,换上新鲜的温泉水,下池子泡泡,听姨妈说说生意。店门口永远站着一群穿黑西装戴金链子梳油头的男人,他们称呼姨妈为舅妈,很恭敬地样子。有的时候在门口见到我,也会很客气的和我打招呼,护送我穿过一条黑黢黢的走廊,到深处的房间去见我姨妈。姨妈的店里还养着一群浓妆艳抹穿着艳俗的女人,她们通常不在前边店堂走动,偶尔碰到一两位姨妈会和我介绍她们的名姓。我一般记不清这些女人的样子,樱桃除外。
与樱桃偶遇是在一个夏日的白天,我把对好的账本拿到姨妈店里,我义愤填膺的和姨妈说这账对不上,掌柜的有问题,姨妈教我做生意要沉住气,把柄在手要懂得揣着明白装糊涂,省得让小人狗急跳墙白白咬了自己。走出姨妈的办公室我突然很想仔细瞧瞧这间神秘的大房子的结构,便一个人开始逛了起来。我是隐约知道这里有些不清楚的事儿,所以很久以来也不敢一个人乱逛,即使我知道这店里店外装满了监视器,稍有不对便会有人站出来挡在我身前。
信步来到了一处宽大的厅堂,里面放着几十张按摩用的躺椅,墙上有个巨大的电影放映屏幕。白天这里没有人关着灯,在房间的一隅缩着个小小的身影。这个时候一般按摩女都会在里面的包间睡觉,为什么会有人在这儿窝着,我好奇地慢慢朝着她挪过去,自然地放轻了脚步声,生怕惊扰到她。
走到近前,我才发现她正在聚精会神的画画,借着一展小台灯的微弱灯光,支着上半身趴在按摩床上,脸几乎贴在画纸上。她感受到我的存在,抬头询问似的朝我张望。她脸庞圆圆的,带着点儿婴儿肥,一双大大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她笑笑问她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樱桃,在这里打工。我伸头绕过她想去看她在画什么,她不好意思的用胳膊挡了挡,想了想又让出点光来好让我看清那纸上的画作。
跃然纸上的是一群是可爱的小奶猫,有的懒懒地依偎在猫妈妈怀里,有的很神气的在和兄弟姐妹打闹,还有一只特别小的奶猫在淘气地咬着另外一只小猫的耳朵,非常活灵活现。我惊讶的赞叹这画工之精细,樱桃听到后害羞地笑了笑,挪出块地方儿让我坐下。在交谈中我渐渐知道一些她的事情,今年20岁的樱桃做这行已经有几年,从农村上到城市挣钱,没有学历没有人脉,家里有丧失了劳动力的父亲和苦苦支撑家庭赡养老人的母亲,还有尚在念小学的弟弟,顺理成章地成年的她成了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樱桃从小就喜欢画画,出来工作以后有的时候会有点想家想念远方的亲人,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随便在纸上画些什么。
有的时候我会去店里找樱桃聊聊,有的时候只是单纯想看看樱桃的新作。和她混熟以后,我们开始天南海北的聊天,她从来不避讳她的职业和身份。有次我好奇的问她,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陪那些客人睡觉吗,她看着我噗嗤笑出了声,不然呢。我实在是不能把樱桃和店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放在一起对比,也隐隐的为她觉得心痛。我对她说你这么有才华也还年轻,不一定要做这行才有出路。她说她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什么也做不好,直到遇到了黄妈妈(店里的妈妈桑),做这个来钱快可以给弟弟念书给爸爸治病,也许再积累几年等弟弟出来了她就不用做了。我问她以后条件好了你想做啥,她沉默了一阵子说,念书吧。
樱桃有的时候会把她的画送给我,她说我知道你喜欢它们,你会替我好好珍藏它们的。我陆陆续续收到她很多幅画,她最后一次送我她的画作是我去北京上大学之前,我对她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能再见了,她画了一幅我的肖像送给我,在画的背面她写了我亲爱的小妹妹几个字。我抱着她有些难过,我说樱桃你是个好女孩儿,坚持下去,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樱桃在我大二的时候,离开了姨妈的店。那时候奶茶店刚刚在这个南方的小城兴起,樱桃拿着她积攒的一些加盟了一家台湾的奶茶店,加盟费两万块,地点在马台街,一条靠近大学的热闹的街道上。偶尔放假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樱桃的店里坐坐,静静欣赏她挂在她的店里的亲笔画。我跟樱桃说,你应该继续不断开店,现在奶茶卖的太火了,樱桃笑笑说,我们做的精细点,比较容易留住客人。
现在的樱桃,已经是一家连锁café的老板,她选址眼光之精准,每每让我觉得惊讶不止。常常她看中的低价商铺位置,过几个月便会成为政府新的开发热点。这几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辗转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她陆续把店开到了我在地地方,还半开玩笑的对我说,你还要跑去哪儿,老姐去陪你耍。我不知道是她运气真的好,还是有人在暗暗帮助她。我总是想起她很久以前对我说的那句,“从农村上到城市挣钱,没有学历没有人脉”。我在她店里的留言本里,默默写下一句话:心有猛虎,细嗅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