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我是你儿子

不解之缘

01

我是西瓜的儿子，并以西瓜为耻。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十多年，小时候一直这么想。

想啊想啊，就哭了；想啊想啊，就困了……

烈日炎炎，我一个孩子，在闷热的塑料瓜棚里昏睡，没有一点凉风，睡着就会出现梦魇，旁边就是几十年的老坟，隆起的土堆越来越小，我曾经以为是别人家的粪堆，站在上面蹦蹦跳跳，母亲看见我，急忙赶过来，警告我以后不准爬上去，太危险。

其实，相比危险，我内心更有难以名状的耻辱感。

因为要看西瓜，我没有机会和小伙伴吵架，因此我变得说话迟钝，不善言辞；因为要看西瓜，没时间玩各种童年游戏，因此四肢僵硬，跳皮筋只能撑住绳子，一上场就被刷了下来。

不合群，或者没有时间合群，这在小伙伴面前，不仅是孤独，而是一种耻辱。

我孤独了十年，所以也耻辱了十年。

02

我上了高中，暑假要补课，欣喜觉得自己自由了，再也不用看西瓜了，渐渐地性格也有改变，有了几个好朋友。

可父亲依旧在卖西瓜，我们俩就在一个县城，他很少来我们校门口，我每每看到门口有许多村里人在卖西瓜就是不见父亲的影子时，又失落又难过。

年少的自尊心使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父亲在卖西瓜，也许父亲也能猜中我的心思，始终躲着我，而学校门口是销量最快的地方。

说到这里，一股酸楚又涌了上来，那个时候我恨西瓜带给我的耻辱，恨一切与西瓜有关的东西，比如保鲜膜，比如杆秤。

03

有一次，父亲唤我去取西瓜，可以拿回宿舍吃，我就跑到很远的城东去找他。

三轮车就停在商店门口的树底下，凉快，人流量也还不错，可西瓜并没有卖出去多少。父亲让我赶紧走，他也要换一个地方，我点了点头。

收拾东西刚离开的时候，商店的老板娘开始在骂她的儿子：“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在我跟前哭了大半天，赶紧滚一边去。”

父亲一听，赶紧明白了自己没有给她放西瓜，我们做生意的在人家门口摆摊，离开总要给点小礼的，卖什么给什么，这不，老板娘开始指桑骂槐了。

父亲赶紧让我抱了一个西瓜拿进去，“阿姨，给你家放个西瓜！”我笑着要轻轻放在地上。

“谁要你家的西瓜，赶紧走！”我一听到这话就直直地站在原地瞪着她，眼泪立刻盈满了眼眶。

父亲立马拉我到一边，和那家人吵起来，最后在旁人的劝说下，我们父子俩黯然离开了。

那是我见温和的父亲第一次拿着西瓜刀和别人吵架，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她骂了我。

没走多远，我就抱着西瓜头也不回地往宿舍跑去，记得那一天，天气很炎热，我一路小跑哭着大骂：“这狗东西，我#你妈！”我很多次想把自己手中抱的那个西瓜扔了，可最终下不了决心，只是自言自语的哭喊。

那个西瓜我没有吃，全部分给了舍友，我吃不下去，这是它带给我的耻辱。

比孤独带来的耻辱更近一步，更发自内心，无可抹去。

果盘中的瓜

03

如今家境渐好，可父亲每年还是要去做几次西瓜生意，每次听他抱怨明年再也不干这破事了，可到了第二年，他还是会重操旧业，那是他的交际圈，是他的事业，而西瓜对我来说是带有剧毒的蛇，每次看到井绳我都会呆立很久。

昨天和朋友去吃火锅，隔壁的桌子点了果盘，西瓜被切成三角片，我呆呆望着看了很久，视线慢慢模糊仿佛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记忆中，我吃饭的次数很少，哪一次不是被吃瓜吃撑，然后马上朝天撒尿，后来，看着西瓜一个个变少，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最后仿佛变得很孤独，孤独的时候也是煎熬的时候。

如今，我每次看见别人吃西瓜，就莫名觉得心酸，因为我的生命中西瓜占了很重的分量，虽然很少花钱专门去买一个西瓜，即使离家千里之外，一看到西瓜我还是会想到和父亲一起卖瓜的各种辛酸，而前面说的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

西瓜曾带给我深深的耻辱感，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而我爱急了吃西瓜，深知养它的不容易，我们吃的每一口，都有瓜农的血汗在里面，懂得了来自不易，就要处处为他们消愁。

04

西瓜，我是你儿子，你养我长大。我红色的血液里有你红色的灵魂，我孤独的灵魂里有你屡次的陪伴。

我的童年虽没有绚烂多彩，但也如你踏实厚重。

我的人生注定与人不同，先承受老年的孤独，再至死都是十八岁。

我是西瓜的儿子，还有很多人是葡萄的儿子，蟠桃的儿子，苹果的儿子，甚至，单车的儿子……

我和他们一样，曾经也咒骂过命运的不公，可有时候，除了抱怨，还真有些难以割舍的喜欢。

比如说我就很喜欢西瓜，即使西瓜成灾，哭了之后，我还是瓜农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无戒日更训练营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