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夏天，也没有你
没有夏天，也没有你
01
林简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这一觉睡到了深秋，拉开窗帘发现却只是下了一场大雨，天空依然阴沉沉的，沾满雨水的树枝被压的耷拉着叶子，显得毫无生气。
似乎今天该去学校了，林简一边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一边拍拍脑袋努力回忆着今天的日子，这一觉睡醒竟像是大病初愈，恍惚间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打开房门一眼看到正在客厅准备早餐的妈妈，依照往常一定会过去帮着一起摆盘。
而今天却不想动，不想笑，更不想说话。
“简简，醒了？”妈妈的眉眼间皱成了一道沟壑，满是担忧和哀愁“…还好吧？”
“什么？”林简抬头，妈妈为什么突然间这么问，难道自己真的生了一场从生死关走过一遭的大病？
“我今天不吃了，来不及了”看着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林简已无心再听。
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很想逃离，明明已经过了叛逆期，现在居然萌生出一种想与全世界为敌的抗拒感。
下过一场大雨，天气也开始慢慢转凉了，林简走在路上感觉自己的脚踩在冰冷的积水里冻得已经接近麻木。
“叮咚”手机突然传来消息。
林简慌忙掏出手机，是一条微信红包退回通知。
真是的，连发红包都不管用了吗，按照往常惯例他不应该跟她置气这么多天。
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想着想着一阵心酸突然涌了上来，不由自主地就哭出声。
想想起因应该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本来是和他说好放学一起回家，结果因为林简班的老师临时拖堂她以为他也没有再等，再加上手机没电关机所以她放了学就直接回家了，结果后来才知道他大概是等到学校关门那么晚。
林简知道这次是自己的问题，也认认真真的微信给他道过好几次歉了，居然到现在还是不理人，真是……有必要这么傲娇？
说到底，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落寞感大概都是来源于他，许陌泽。
林简记得第一次见到许陌泽是升高中那年，她从课外班回来刚进小区门口，正巧看到刚搬过来找不到路的许陌泽，他挠着脑袋，装作酷酷的样子，问她8号楼怎么走。
8号楼，不正是自己家那栋吗？
原来许陌泽是林简家楼上的新邻居，从此以后便和他达成了莫逆之交。
林简最喜欢的是夏天，仗着自己晒不黑的皮肤穿着吊带连衣裙经常往外跑，坐在许陌泽的单车后座上喝冰汽水，去露天的烧烤摊撸串，甚至带着他一起去护城河边捞鱼，总之夏天能帮她完成所有的不可能，在她眼中也一直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季节。
而许陌泽，本来是一个不喜热闹的人，竟硬生生被林简拽着做了前十五年都不曾想过的事，仿佛开辟了新世界。
说实话，林简很珍惜和许陌泽的这段交情，心照不宣地和他交往，从来不敢试图去升华这段革命友谊，生怕再前进一步得到的是一片荒芜。
而他，大抵也是这样。
02
终归还是迟到了，好巧不巧正是班主任的课，林简进教室前从心里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报告”她站在门口，感觉自己被水泡过的脚开始发冷。
“林简，迟到！”班主任的脸在她眼中已经变得扭曲“已经高三了知不知道，你给我到后面……”
“站着去”这三字还没等班主任说出口，林简便已经在全班的注目下直接往教室后排走。
班主任一边盯着她一边平复自己内心的气愤，像是在心中自我安慰着，终于转过头继续上课不再和她计较。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许陌泽知道，否则他又该教育我了。林简在心里暗暗地想。
“喂林简，你没事吧？”后排的男生忧心忡忡的脸让林简感觉到很不舒服，按照以往的经验他们应该是先开玩笑嘲笑她一番才对。
“我能有什么事”林简瘪了瘪嘴，难道自己的不开心这么肤浅地都写在脸上？
“是吗，你昨天都没来上课”男生半嘟囔着，也不再继续说什么。
没来上课？果然这一觉睡了那么久吗，林简感觉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但记忆仅仅停留在昨天早上给许陌泽发微信红包的场景，当时还是坐在妈妈的车上，红包的内容好像是：如果你领了我们就在一起吧。
果然，该死，为什么这么不矜持。
就算他生气了不说话不理人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逼他理自己啊。没想到真的被拒绝了。
想到这里觉得好丢脸，她就知道不该越过这条界限，所以这样的结果该如何收场。
她还怎么要求他带自己去河边捕鱼去烧烤摊撸串，怎么要求他骑单车带自己上下学，怎么要求他…背着自己回家。
想起来这件事，也是很奇葩，林简在夏天的其中一个爱好就是去河边捕鱼，他们小区外面正好是护城河，每年开春农业局都会往河里撒下鱼苗，到了夏天小鱼会长到手掌那么大。
林简虽然喜欢捕鱼玩，但她基本捞不上来，每一次捞上来也都是靠许陌泽。
“要用心去做，你捕鱼的时候东张西望犹犹豫豫的，肯定很难捕上来”
许陌泽一贯的讲道理那天让林简很不爽，为了证明自己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捞上来一条给他看看。
结果就是，鱼也没抓到手，反而为了捕鱼出手速度太快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水里，人字拖也被水冲跑了一只。
“哈哈哈，怎么这么笨啊”许陌泽难得的开怀大笑，然后把女生从水里拉出来“我去给你买双鞋？你等等我”
“不要！”林简涨红了脸气鼓鼓地别过头“要你背我回家”
许陌泽看着她的样子忽然笑开了，揉了揉她湿漉漉的头发，转过身蹲下“上来吧”
男生的爽快反而让林简羞涩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趴在男生背上。
“林简同学，你真沉”
“你过分许陌泽，我才98斤，哎哎哎我们捕到的鱼你要拿着”
“背着你已经够费劲了，别给我增加重量了，我刚刚把它们放生了”
“喂！你讨厌！”
夕阳拉长了两人的剪影，男生走的很稳，林简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有一种莫名的舒心，那种感觉就像是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而这距离现在，却有一年的光景了。
03
第一节课结束后林简趴在桌子上，还在为表白被拒的事而羞愧不堪，开始渐渐感觉脑袋发胀。
其实记忆中，许陌泽从来没有真的跟她生过气，一次都没有。
可能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那一次，林简接受了一个男生的邀约一起吃了饭，许陌泽对她冷淡了三天。
“我觉得你以后大概也不需要我陪你一起上下学了”他当时的解释是这样的。
这样的回答已经让林简慌了神，从此以后再也没接受过任何男生的邀请。
她当时明白，他是在意的，而她也甘愿为了他去拒绝所有的邀请。
那既然如果他在意，为什么不答应自己呢？
真的是想不通啊。
林简揉揉发胀的脑袋，被雨水泡过的鞋还湿哒哒地粘在脚上，显得整个人极其狼狈。
林简努力回忆着和许陌泽有关的一切，他对她的态度，他和她一起做过的事，他对她说过的所有暧昧的话。一点一滴拼凑着，以此来判断他究竟是否在意过自己。
“我们最好能考到同一所大学，不然你做事这么不认真，我得随时督促你”这是他在放学路上和她说过的话。
“笨蛋，可能所有人都以为我在和你谈恋爱吧！”这是她问他为什么没人追时他给出的回答。
“林简，你是不是也对我有过…那种感觉？”这是同学聚会真心话大冒险时他问她的问题。
林简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说这句话的眼神，目光灼灼，林简怕是再多看一眼就要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这是她的回答，当时脑子就像短路了一样，为此也懊恼了好几个月。
他帮她背过书包，写过作业，抄过整本书的笔记，他从不吃辣的一个人竟为了给她过生日满足她的心愿，硬是陪着她去了九宫格。
所以啊，回想曾经和此时此刻，这鲜明的对比，这所有的一切，也真是荒唐至极。
04
一股浓浓的消毒水气味充斥了林简的鼻腔，明媚的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来，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你醒了？听说你在学校晕倒了，你同学把你送来的，就是有点低血糖没大事，肯定是没吃早饭吧？”医生像是见过了太多类似的情况，语气笃定，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休息一下再走”
“嗯，谢谢”
林简下意识地掏了掏手机，不由自主地点开微信找到“猪头泽”那一栏的对话框，她总感觉一觉醒来他会回复她消息，跟她说其实这几天只是没看手机，并非真的想冷落她。
但事实却是，林简最后被退回的红包静静地躺在聊天框最下方，而许陌泽那边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三天前的“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因为高二分班的缘故，他们后来很少一起回家，一般都是用手机联系提前约好。
林简忽然回想起那天晚上，她一回到家就把手机充上电就给许陌泽发消息，男生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林简以为他是生气怪自己没找他，但直到许妈妈一通电话打来询问才知道许陌泽压根没回家，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看你的校服应该是一中的学生吧？”看护的医生忽然打破了沉寂转过头问林简，得到确定的答复后医生自顾自地又念叨起来“刚听说你们一中前几天有个小孩晚上回家被一个醉鬼抢劫，据说被那个醉鬼捅了好几刀，抢救了一天不知道有没有成功，真的是残忍……哎你知道这个事吗？”
林简的双手缓慢地握成了拳头，感觉指甲像是要嵌进肉里去，那些她刻意封存的记忆像是抽丝剥茧般的一点一滴抽离出来，光是去回忆就像是要花光了她毕生的力气。
她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任凭毒辣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混合着泪水，面前的场景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不堪。眼睛看不清，心会不会就没有感觉了？
据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症状叫“间歇性失忆症”，人在经历了巨大的悲恸之后会选择性地遗忘掉有关的记忆。
如果能够忘掉这三天的记忆，林简仅仅只是觉得他不过是生了她很久的气。
做不到，终究还是做不到。妈妈的神情，同学的关心，以及不相干的人无意提起的话题，这所有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触动着林简每一根神经线，终于，还是会记起。
因为做不到忘记，所以才更痛苦。
其实如果…如果那天她找到他一起走，他就不会等到那么晚，就不会遇到那个该死的抢劫犯。
真的，都怪自己。
在许陌泽出事的那天凌晨许家就已经接到医院抢救的消息，因为邻居比较要好的关系林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消息。
林简关于抢救那天的记忆已经接近于空白了，她只记得她不停地在给许陌泽发消息道歉，她坚信他醒来会看到。而转天在上学的路上，林妈妈接到许妈妈的电话。林简从后视镜里看到妈妈接电话的神情就已经全懂了，刹那间心像是掉进了深渊，一直下坠，开始无限循环。
许陌泽于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抢救无效，死亡。
再后来的记忆她已经模糊了，唯一的感受是从头到尾彻骨的寒，像是深海里的一头孤鲸，失去同伴从此咫尺天涯。
05
夏天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毫不留情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在这个没有秋天的城市里，夏天一过，便能体会到初冬的感觉。
“许陌泽我问你，如果有下辈子你想投胎变成什么？”最后一次和许陌泽上学的路上，林简突发奇想问了这样的问题。
“我啊。”男生羞涩的笑了笑“说实话比较想做你的闺蜜吧”
“你在说什么啊？”
“这样就能随时提醒你，多看看身边人，多珍惜缘分咯。咳咳，你看三班的朱磊明显就很喜欢你啊，都邀请你吃了那么多次饭”
“许陌泽你很莫名其妙哎，突然扯到他干什么啊？”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为了他拒绝过好几个男生的邀约，却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简突然间很无语，翻了翻白眼不再理他，独自低头往前骑。
林简回想起这一切，后知后觉中才知道，被动的是她，犹豫的是她，迟钝的是她。
所以当时男生的潜台词其实是：我也在你身边，我也真的很喜欢你啊。
然而这次真的输得一塌糊涂，从此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初冬时节，林简换上了长袖的线衣，也开始学着吃饭偏清淡，学着做事不再毛毛躁躁，学着自己去总结人生真理。
人啊，何其渺小又何其伟大。渺小到这世界上每天有那么多人降生死亡，却终究沦为沧海一粟，而又伟大到一个人的存在也可以影响着另一个人的世界。
“嘿林简！”
恍惚中有人在后面喊她，语气温柔而坚定，她回头看到被阳光氤氲着一层光圈的许陌泽正骑着单车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眉眼中满是笑意。
“骑这么快干吗，生气了？”
“没……”
“那下一次记得等等我”
“好”
可是抱歉，终究是失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