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一井(上)

2021-07-26  本文已影响0人  穿越中的书生

 巴一井(上)

  (一)

  一开春,河沟就开始沸腾。人都不敢靠得太近,据说,那黄黄的汤水中,有淹死鬼。

  桃花落下来,指甲花她娘,就会哆嗦,又是烧香,又是烧纸钱,念一个上午加中午的阿弥陀佛,弄得老屋烟气四溢。

  高二娃他爹高山呢,这个时侯,一般都在咳嗽加咳嗽,口痰一口接一口。老爷子身上的弹片,还是汉中剿匪时,棒老二留下来的“光荣杰作”。阴雨天,老伤老弹片咬他的心,一遍又一遍,痛得老爷子忍不住要骂娘,骂弹片,骂扔手雷的棒老二,动静大得整个单身楼八楼,只听得到老爷子在雷鸣。

  弹片是打不跨老爷子的。

  当年,在部队后勤医院,没条件取出异件,老爷子笑得左脸扯右脸,吼了一句,没报废,没见马克思,值了,卵大一块铁片片,还死得了人?

  打跨老爷子的,是高二娃在一场井喷中,英勇地牺牲了。捧着儿子的骨灰盒,老爷子老泪长流,儿啊,老子英雄儿好汉,为国家舍了身,骄傲,值得。

  高二娃的堂客,人白屁股大,样子又俏,吃不过张家说,李家讨的,几年功夫下来,就打了脱离,跟着外人去过生活了。

  新生活,各过各,老爷子一看儿没了,儿媳又随了他人,他倒是个开通的人,此住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单身楼八楼的一个单间,就成了老爷子安身立命的家。

  老爷子是个性情中人。两口老酒喝下去,神色就会恍惚,就会翻来覆去地念:背时的熊老三,拿工资的农二哥,泥窝里放自家肥,院坝里种丝瓜,难道,堂客脸上有花?难道,难道巴一井有金娃娃?

  (二)

  熊老三的耳朵,一个下午都在烧,他知道,是他的老哥哥高山,在日叨他。

  很多的情节,在他昏浊的眼睛里,闪亮了起来。

  秦岭山边,火车在喘粗气。他和高山,还有在解放汉中时活下来的战友,老团长一声令下,短而急促。

  “熊老三,高山,还有你,你,你们,将会投入到另一场更大的战斗中。不许问,这是命令,必须绝对服从,无条件执行。”

  在军列的闷罐车内,熊老三含泪脱下了军装,换上了48道杠的蓝色工装。他心里在发怵:换上这行头后,我还是一个兵吗?

  老团长是一个不多话的山东人,最后,只扔下了一句:

  “熊老三,你们的目的地,是巴一井,那里,就是你们的新战场,新阵地。”

  火车在地图上,蒸汽般蜿蜓前行,穿了多少山,过了多少洞,熊老三的眼睛,看花了。

  火车在一个荒凉的小站,刹住了呼啸的节奏。几辆老解放,齐刷刷地停在站内,人马下了火车,没有打尖,又上了汽车。

  路越走越窄。先是公路,再是马路,最后是羊肠小路。打滑,开锅,抛锚,人马走走又停停,停停又走走。

  三天三夜后,巴一井千辛万苦地到了,竟在安澜场后坝的一个土洼洼里。

  熊老三盯着他的新阵地,内心一连串的问号在升起:

  “这地,前山后谷,适合种苞谷,难道还产传说中金贵的油和气?”

  (三)

  水口庙隔巴一井,就半里远,一阵风的距离。

  水口庙没有庙,只有花,指甲花。那一年,指甲花二十岁,花骨朵的年纪。

  都怪那天是赶场天,都怪那天的雨,下得很细很密。井场改善伙食,派高老头去乡场割十几斤泡泡肉,打牙祭。高山,那时二十五,楞头青一个,走起路来,劈哩叭啦,裤角打旋旋,边赶溜溜场,边好奇地眼睛下乡。

  指甲花,戴着一顶斗笠,就那么笑笑地站在乡坝的角落里,自自然然地就开成了一朵花。

  高山呆了。

  这个在战场从来都是冲在第一的汉子,现在,慌成了一团麻花。他笨得像个孩子,做各种离奇的动作,又是大声武气地说话,想引起她的注意。

  花会说话。会说很多花都会低头的话。

  “哥啊,我认识你,你是巴一井的,是吃公家饭的人,我,我只是一个农村妹儿。”

  “一工一农,一辈子不穷,怕啥子。”

  “哥,我怕连累你,怕你被人笑话,找了个农伙,做堂客。”

  “妹,这是哥的运气,也是哥的福气。”

  ……

  从安澜场回巴一井的泥巴路上,雨下得纷纷又淋淋,路对面的山坡上,一群野娃儿在打干帮:

  “妹儿,妹儿,你快快长,长大嫁给石油厂,三天吃回肉,隔天关回饷。”

  (四)

  初春的四月间,疑是柳絮在扬花,没料到,站在井场中央,才知是绵绵春雨。

  棉被盖起太热,不盖呢,又有些凉意。熊老三睡不着,高山也睡不着。睡不着的原因,跟巴一井正在大全面的春光明媚,有一丝丝的关系。

  “熊老三,我跟你说,现在我的眼睛里,全是指甲花的影子。白天,抬钻杆时,她在,晚上,搅水泥浆时,她在,就是,就是在抓大钳时,她都在。熊老三,你说怪不怪,以前,冲锋号一吹,哥内心就像打小鼓一样,激动不已。嘿嘿,这种感觉,现在又回来了。”

  “哥,指甲花到底有多美,说得跟画上的人似的。”

  “熊老三,你不懂,到底有多美,我也说不好,反正,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发慌,就跟猫抓刺一样。”

  “哥,你这么说,不落教,完全是叫花子面前啃馒头,羡慕我,叫指甲花,啊,不,叫嫂子,也给我介绍一个噻。”

  “打着电筒看电演,嘿嘿,就要羡慕起你。”

  ……

  几天后,井场的门口,指甲花的后头,跟着一个妹儿,扭扭妮妮的。

  高山拍了一下熊老三,努了努嘴,熊老三鬼精鬼灵,懂得起,嘴巴甜得有土蜂蜜。

  “指甲花嫂子,你好啊。”

  指甲花笑得如盛开的玫瑰。

  “熊老三,别乱喊,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是红星坡的春桃妹。”

  指甲花眼睛打了一个弯,指了指身边的妹儿。

  “熊老三,我和你高哥,还有点事,你们两个,随便摆谈摆谈,加深一下印象哈。”

  熊老三乐得屁巅屁巅的,嘴更甜了,要得,要得,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山路弯弯,春风在这样的路上吹过,也会打圈圈。

  没有了其它人在场,春桃妹反倒不扭妮了,双手叉在裤子前,一双比泉水还干净的眼睛,扑扑地在闪。

  “三哥,你看我怎么样,配得上你不?”

  “春桃妹,你就是画画上的人,美得很。”

  “真的?三哥,别豁我,我们山里人,实成。”

  “真的,哥也实心人。当年,班长喊我掷手榴弹,我就没扔过手雷。”

  “三哥,你知道红星坡在哪里不?”

  “知道啊,出了巴一井的门口,走过一条石板路,对面那一片,就是红星坡。”

  “知道我家在红星坡哪里不?”

  “这,这,这,我真不知道。”

  “三哥,记清楚了,红星坡的半山腰,有棵马缨花树,树的下面,就是你春桃妹的家。”

  春桃妹的脸,红红的,艳艳的,她啊,简直就是映山红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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