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过年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也认为生活中需要仪式感。

小时候，年于我而言是一颗期盼了好久的水果糖，是一件想念了好久的新衣裳，是终于可以喝到可乐和水蜜桃，是熬过了好久好久寂寞之后终于等到一家人团聚的热闹。

乡里有集，我们总会在一年中最后的集上再买点东西，带鱼，橘子，蒜苗，以及灯笼，对联，福字。往往那个时候，我跟着妈妈，兴高采烈穿越热闹街巷的同时心里总会有一丝并不起眼的失落，因为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些繁华和热闹终将归于岑寂，不久以后的每一天都还是会样像白开水那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这一切好像是假的。我一直都是一个渴望热闹却又热闹不起来的人。

小时候，我是喜欢贴对联，挂灯笼的，也许是因为在书中学到的那个有关于“年”兽的传说，我怕不放鞭炮，不贴对子，不挂灯笼，会被怪兽吃掉，会使原本和谐幸福的家庭少了一份吉祥。又或许是因为觉得新鲜，会买来红色的纸，裁成条形，然后拿出自己的毛笔和墨水盒，一本正经地写着。上学的时候老师会在我的毛笔作业本上画好多圈，后来我才知道，那并不意味着我真的写得好，那只不过是老师给我的鼓励罢了，所以我写的对联也终究没有十分体面地挂在我们家门房的两侧，但那样的不自量力却一直留在我生命里，让我学会尝试，学会相信自己。那时候贴对子用的是做鞋底时糊的浆糊，粘在手上一弹一弹，也是很好玩的，过不了几天，来一场大风，就会将刚刚贴好的对联划掉一半，总会让人觉得难过。而现在，所有的对联都用图钉钉得死死的，就算无意间被风刮破，我也丝毫不会觉得惋惜。这些年，让我觉得新鲜的东西越来越少，让我觉得可惜的事情也不多了。很多事，很多人，只在记忆深处发酵，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感觉到一丝丝淡淡的忧伤，这种忧伤总是缥缈不定，如同远处渺茫的歌声，如同冬日里不怎么温暖的阳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清晰明朗，灰色成了生活的主要色调。

运气好的话会有亲戚常来我家里过年，我记得那时候只有两间租来的土房子，一间房用来生活，一间用来放东西，妈妈的布料，咸菜缸，我的自行车，呼啦圈，书，以及还有很多很多看似并不重要但就是缺不得的东西。过年的时候，会有很多年货，所以准备的东西要比往常要多一些，人也一样，有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没有地方睡，我们晚上就去租旅店，白天又挤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快乐总是来得容易却又短暂。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健在，父母亲人还年轻，弟弟还小，我还调皮，会在除夕跨年的时候看到烟花绽放就觉得稀罕进而满足，开心得叽叽喳喳地叫。

除夕夜总会包饺子，会找来几枚硬币，包在饭里，看谁能吃出来，谁吃出来，就意味着来年可以赚好多好多的钱。包饺子的时候，他们总是不要我的，因为我每包一颗饺子，总会用手抓着吃一点里面的肉馅，我包的饺子上总会粘有很多我的唾沫，他们都嫌弃我。存在感一直比较强，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悻悻地走开，独自难过那么一小会，开饭的时候看到桌上的大瓶可乐，就又乐呵呵的了，我总这样，「难过」来得容易，「开心」也是如此。春晚是不大喜欢看的，总是和大人们围在一起打牌，我的压岁钱啊，每次都输得好可怜。

初一好好睡一天，初二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浪亲戚，手里提着牛奶，酒，茶叶，一家一家地串，不久对方家里的人也会上门还回来这份礼，再趁机拉拉家常，说说谁家的儿子考上哪里哪里的学校，谈谈谁家的媳妇儿生得很俊俏，家家户户的女人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一大盘子冒着热气的炒肉，再加几盅酒，不一会儿猜拳的，吹牛的，下棋的，打牌的，吃茶的，好不热闹。

为什么要过年，每一天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我们对活着本身感到厌倦，大概是因为我们总需要一些高于柴米油盐的奢侈，大概是因为无论生活多么单调，总有一些事值得记忆并且等待。节日赋予生活的意义在于仪式感，哪有人永远安康喜乐，永远阖家团聚，我们活着从来不能免受苦难，可是，活着的意义并不在于苦难本身，我们总要期待着点什么，才有勇气孤注一掷，一往无前。大概是因为有了除夕夜，有了亲人团聚，有了欢笑和热闹，人们一年来辛辛苦苦，也算有点盼头，也就有那么多的人尽力去抢到一张春运的火车票，有那么多人对于回家过年充满了企望。

现在，支付宝集福卡和花花卡已在朋友圈刷遍，这样的活动总是能够引起很多人追捧，除了对金钱的迷恋，我想大多数人追求的还是那个「福」字，爱国，敬业，友善，富强，和谐，这都是很美好的字眼，表达的依然是很美好的祝福。我们都知道愿望和现实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够有直接的相关关系，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就不去祝福。有时候，一年到头，我们会发现，折腾得挺厉害，却没有多少收获，只是叹惋时光过去，韶华不再，只觉得岁岁年年，越长大，越孤单。

随着年龄增长，这些年，年味越来越淡，也不去刻意期待过年，大概是因为没了压岁钱，没了新衣裳，也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喝可乐了。当我不再满怀期待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没有特殊的意义，不再重要。不再敢全盘付出，不再敢太彻底，太过用力，我指的不仅仅是过年，对于理想，对于感情，不外如是。说到底，是长大之后，我学会收藏，妥善收藏真实的自己，使她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像很多年前一样，欢乐地嬉唱。我总是会在晚上天灰蒙蒙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透过窗外看灯火零星，手机里放着那首《清白之年》，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里面的歌词「也慢慢坏了心肠。」没关系，我们终究会变成一个看起来麻木又冷漠的大人，但重要的是别忘记尽量保守坚硬外表下那颗柔软的心，尽力借着它发现美好，找到属于自己生活中的小确幸。

那样，即便你长大了，也不会那么难过。如果抓不住幸福，那就尽力去记住它，这也是珍惜的表现，我们的一生那么长，总有一些事，一些人，值得念念不忘。让生活保鲜最好的方式是长期自觉保持仪式感，学会提醒幸福，若能如此，每一天，都是在过年。

过年好朋友们，祝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