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之账房先生之死3

这时，天已暗下来，各家屋里亮起的烛光，顺着窗户照射在道路两旁的积雪上，折射出幽暗，冷清的淡黄光芒。我们三人似走在一条永无止境的路上。

来到家门前，我用肩膀将门撞开。婆娘正坐在灶口前，往里面塞木材，火光将她的一张脸印的火红。

她听到开门声，边转身边说：“回来了，你先坐一会，水马上就烧好了”

一句说完，才发现我带着两人已经走进屋里。

她立马走到我身边，将长凳从桌底拉了一只出来，让老人家坐下。同时问道：

“当家的，这么回事呢”

我将在事情经过与她说了一篇。她立即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过就是吃点东西嘛，对小孩和老人也下这么重的手，忒不是东西啦”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世道如此啊”

随即，让婆娘将小九带去，让她帮小九洗洗。

小九自从来到我家，一直躲在老人的背后，偶尔用一双刚刚哭过的红眼睛看我们两。

许是婆娘与我并无子嗣，看见小九，竟难得的露出极为柔和的微笑，一双大眼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眼中的喜爱。

小九朝着老人看了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老人休息一阵，脸色虽然还是不怎么好，但也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他用一只满是皱褶的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小九的脑袋。示意小九随着我婆娘走。小九这才从老人身后走出来，牵着婆娘的手走进里屋。

等到两人走远，我给老人倒了一碗热水，让他暖暖身子，同时问道：

“老人家，看你们这模样，是外村来的吗？”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村子里好像没有见过你们爷孙”

老人双手颤颤巍巍的端起碗到嘴边，在碗边撮了一小口水，又将碗放到桌上。

听到我的问话后，他思绪了一阵，向我做了一个拱手礼，说道：

“多谢你出手相助，不然我和孙子怕是撑不住了”

我摆摆手，示意没什么。老人继续说道：

“我二人是从江县来的，那边发生了大饥荒，我们是逃荒到这里投奔亲戚的，在半路上被歹人抢走了干粮，只好一路乞讨过来， 等到了清县地界，却发现亲戚早已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老人用手轻轻锤了一下大腿，许是牵动了伤势，又是咳嗽几声。

我听后有些恍然，要知道这江县离我县有三四百里路，怪不得这两人如此狼狈。我心中泛起同情，问道：

“那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我看了一眼老人身上薄薄的一层衣物，以及外面的积雪，“您现在又受伤了.....”

老人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气息平稳一些。听到我的问话后，紧紧的皱起眉头，一双快被眼皮遮住的眼睛涌出一股弄弄的忧愁。

沉默一阵，老人突然跪在我的面前。

我被他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拉住他的臂膀，想要把他拉起来，同时说道：

“老人家，你这是干什么呢，赶紧起来”

这老人家看起来消瘦，但不知为何，我竟一时拉不起他。

老人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用一种低低的，沉沉的语气说到：

“我能否请您收养小九这孩子。在这世道，我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想要生活生存下去，实在困难。我老头子倒无所谓，死就死了，但是小九他的年纪还那么小，我不能让他跟着我一起流亡，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您能不能收下这个孩子，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我拉着他的手好像被电击了一下，猛的收回来。他说的话实在太出乎我的意料。

我转头看了下周围，眼前的一张桌子，两条快要折断腿的凳子，几件零零散散的家中木具，唯一算的上大的只有一张床和灶台。

再想到自己在张扒皮那里拿的工钱，都不够自家吃的，还需要婆娘卖菜赚钱，这才勉强度日，但要是再加上一个人.....

我犯了难，我的确是同情这爷孙两，但我也实在不愿再养一个孩子。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各种情况，发现自己的确收不下这个孩子。

正打算开口拒绝老人的要求，

“老人家，我.....”我话还没说完，老人又是说道：

“您的难处与处境我看的出来，您听一听接下来的话在做决定可好”老人保持跪着模样，声音愈发轻，愈发沉，

“这孩子，其实不是我的亲孙子，他在江县偷东西吃，被人打的浑身是血，我看他实在可怜，救下她且让他待在我身边，本来打算教他识几个字，以后也可以混个生活，哪想到不到半年，出现大饥荒，随我逃荒怎么久，吃够了苦头。”

说到这里老人就没再说了，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让我放心。

我也的确有了收下这个孩子，倒不是老人的话对我造成了什么影响，而是小九这个孩子的经历与我实在相似。

我也是在偷东西的时候被打得快死的时候，被师傅救了，还教我读书识字，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我摸了摸胡子，看了看身上披着的黑色棉袄，心中下了一个决定，我要收下这个孩子。

我蹲下身子，用手扶住老人的肩膀，告诉他：

“我愿意收留这个孩子，但是我得和我家婆娘商量一下，至于你......”

我有点不忍心说出下面的话，因为我没想过将老人留下来。

老人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您愿意商量真的太好了，要是小九能被你们收养那是他的服气，至于我，你们不用担心，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而已，不碍事”

老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这时婆娘和小九一起出来，小九朝着老人叫了一声“爷爷”，飞快的跑到老人身前，抱住他的腰。

我在看到小九干净脸庞时，心中一震，暗想，这难道真的是因果循坏吗。小九的长相竟然与我小的时候有七八分相似。一张小圆脸，中间挂着一双滑溜的眼睛。

趁着小九与老人交谈的时候，我悄悄的将我和老人的对话告诉婆娘，并且告诉她，我想收养小九。令我没想到的是，婆娘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我以为她至少会反对一下的。我惊奇的看了一眼她。

她大眼一瞪，说道：“怎么，老娘也挺喜欢这个孩子的，不可以的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又使出“是是是”的绝招。

“不过，这老人我们真的不管了吗”婆娘语气有些低沉。

我长叹一口气说“让他在家里住两天再走吧，我们最多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说完朝着老人走去

“唉”婆娘也叹口气，跟在我背后。

老人看到我看向他时，与我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夜深了，我让婆娘带着小九到床上去，自己和老人靠在灶边取暖，假装睡觉。

我感觉到老人站起身来，我睁开眼睛问道：“现在就要走吗？不跟小九告别吗？”

老人淡淡一笑：“终将是离别，不如趁早走吧”

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送他出门。

老人摆摆手，说道：“以后小九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我点点头。老人露出满意的笑容。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尚未融化的积雪中，只留下一串证明他来过的痕迹，但我知道，这个痕迹也会很快消失。如他，如我........

青木居士落笔于2022年12月25日22点12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