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翅膀的咖啡店
文/路子1988
一
四周高楼林立,底层这条街都是咖啡馆酒吧,刚好街转角那家名字就叫做“转角咖啡”,掌柜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小男人负责制作,小女人负责服务收银。
物品从来没有便宜过,所以价格就不致觉得昂贵难以接受。
虽说是街道转角,对比四壁的高楼,四面耸立高楼的砖墙,其实就是一个天井,镶嵌在玻璃墙角小而密的窗户中间。
临街坝子摆桌撑伞放竹藤椅,围栏种几枝瘦小的假乔木,围栏墙脚跟置长排假盆花,零零落落,不供观赏供同情,也看不出有些什么生命力。
几段断柱横在墙角,几片残砖加断瓦覆盖,似乎也是为了伪装文化的凄凉。
经济低迷行业不景气,出此下策也多属无奈之举。
后院露天座,和前面坝子差不多,不过倒是里面花啊树啊,全部变成“真”的。甚至还有涂鸦车轮,里面撒满泥巴,种了有点有颜色的真花。有点水声,还有几只关在笼子里面的鸟。
墙角灰砖蒙上了苔藓,隙缝间长出少许杂草。是有些“咖啡馆应该有的样子”。
四面高墙,世界也就落在外面。
比起其他咖啡馆,恨不得顾客最好打包带走,故意把店面装得小而又小,咖啡奶茶冷热饮一起卖,甚至最好不提供座位,“转角咖啡店”显然又算是有些“业界良知”了。
我一直认为他们可能是兜销情怀,贩卖文化,或有取悦自己的嫌疑。其实不是,本身他们就是有故事的人,他们还装饰着别人的故事。
二
小男人的姓名叫做“老板”,偶尔也有人叫“帅哥”,其实也不好确认,他长期戴一个长长的鸭爪帽,帽子上还有浮夸沸腾的涂鸦,挡住了飘逸长发和饱满的额头。故意打扮得邋里邋遢,仿佛四处彷徨游荡才刚回来。
小女人安安静静忙前顾后,每天送早迎晚,熟练收拾打理。但她的动作很慢,像舍不得浪费力气,没有多余的动作,做到她停了下来,就刚刚好的样子。桌静几新,花刚开叶刚绿,一切理所当然的情形。
那些神色不定的游客,见之心烦,全靠本地居民的蔼蔼晏晏,懒散闲暇,使这里显得可以小坐一宿。
我喜欢和他们说活,他们说话有细节。
这种细节不是呵呵哈哈,或哼哼唧唧。小男人混浊的目光投在你的眸子上,十分甜腻专注,很多人违避不了。小女人每次刚刚好的出现,不尴尬不厌烦恰到好处,这是个没有什么脾气的服务员。
雾都夏季多阵雨,午后水在半空里就燃烧了一样,成为雾和粉飘落下来。不一会儿店里面就挤满了避雨的人,他们顺便就买杯咖啡,等着雨停太阳露面。这是难得生意好的时候。
平时的生意,零零落落稀稀拉拉,虽然店门坝子椅子经常不够用,但大都是过路人,环卫工,走累了歇脚的路人,隔壁奶茶店的顾客。
每每这个时候,小女人就拿本很厚的书坐着闲翻,小男人鼓捣他的音乐。
这似乎像极了爱情与梦想,像极了青春或生活应该有的模样。也像极了每个月内心深处渴望的别样生活。
三
我常摸黑而来,坐到夜深而去。听大男人说他的音乐,听小女人说她读的书。
那时我压根儿就没有力气说漂亮话,也无法不慌不忙地静下心来。来这里,一是假装自己静下来,用一杯咖啡麻醉自己,二是也顺便处理手头的工作。不过我喜欢他们,不仅因为他们说话有细节,还因为他们不怎么说大话。
“店铺虽小,却也算是一国之君、一城之主”:小男人如是说。
无须挤在满员轻轨里行色匆匆地赶去上班,也无须出席枯燥无聊的团建聚餐会议,更不必冲着令人生厌的老板点头哈腰。还能结识形形色色的有趣的人、感兴趣的朋友,兴味盎然的同伙。
“你知道吗?这一直是我们的梦想。”小女人憋着嘴:“我们攒了好几年的钱,就为了来感受一下生活最后的现象。”
小男人有点顽固:“只要你愿意嫁我,咱们就繁衍一个民族。”
小女人没做声,也没特别的表示。
似乎找到一个如风般的目的,人便一辈一辈敬奉和供养,给了人生生不息的隐忍和坚强。
四
我感觉到自己在克制,克制到没有感觉时就平复了。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一个世外桃源,有时候生活,真不如一句陶渊明。
可能这样美好的状态像梦如梦,其生命的干瘪的种子就又发芽了。
这时代事事粗枝大叶,却也不乏乐趣的时代。我想他们应该把生活过成诗,但还是变成了无尽的争吵。
按部就班无比耗时费工,也无比琐碎郁闷。时间久了,似乎音乐和文学都听完读完了。
看人脸色,不如看街景。小男人倔强,倔强是最难改的脾气。
“你能不能改一改?”
“假如要改,也会倔强地去改。”
“怎么倔强去改?”
“我还是不用改,只有倔强的人才温柔。”
“你哪里温柔?”
“不会一辈子这样!”
满街都是同样的雨,一样的人。同样建筑的方程式,相同的红绿灯的倒影。
五
他去了北京,他去了大西北。一个上班,一个支教,一个做了他最讨厌的工作,一个做了最喜欢干的事情。
喝奶茶的还是比喝咖啡的人多,咖啡店转手给了奶茶店,生意比原来还好。
过一年,小男人结婚,小女人不知道。
生活的细节,细碎细碎的闲暇之余,她感觉她的理想生活在咖啡馆。心被慢慢的时光切割,反复验证的小美好,也脱不出咖啡馆喝时光。
可能,那是年轻时的味道。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变成了萤火虫,走夜路时自带点点微光,自己给自己照亮。
她生活的这里四山环抱,水田纵横,产五谷杂粮。
他常借公家的不掏电费的路灯,借夜晚不扣工资的时间,守着心里那个梦。
每当面临命运的重大抉择,尤其是面临生活和精神的严重危机时,他就去咖啡馆坐坐,坐着发呆。
他的生活,还是与咖啡有关。
一个从城市出来,最后回到了乡村;一个从乡村出来,最后留在了城市。
大路转弯的地方,村上只有一条街,也就是两排破房子,通出大路,极目草地连绵——连接着那个咖啡馆。
好远。很远。
六
过三年,小女人结婚了-新娘是小男人。
还好,博得一个皆大欢喜,要是我来写这个故事,我想把它写成一个悲剧。
其实,这一开始就是一个悲剧。
多少人凑合着,将就着,过完一生。
多少人一直寻找的,苦苦追寻的其实就是年轻的感觉。
那种相见不如不见,不见不如相见的味道。
听说在陌生的城市,他们又开了一家咖啡馆,我想生意,可能还是不好。
希望他们生意不要好,刚刚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