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夜中没睡处 大吼来提神

在楼下转了几圈，又十来圈，没有走太远，不知道自己可以去什么地方，感觉自己是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被曾经喜爱的主人给抛弃了。我又不敢走太远，害怕稍稍远离自己家一点，就会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似的。
　走得比较急，汗水都走出来了，不得不慢下来，喘口气。
　看看天空，好干净的一片天空，有几颗星星，不多，我数了数，一共七颗，但不是北斗七星，我也认不出来是哪个星座，或许根本不是一个星座的，因为肉眼看到的距离太遥远。
　本来以为没有月亮，可多走了几步，月亮出来了。
　在左边一栋楼房旁边，楼影黑漆漆的，只能分辨出轮廓，分辨不出来具体的东西，比如阳台或者雨棚这些，分辨不出来。但在这栋楼最上面，也就是最边角的位置，一轮明晃晃黄灿灿的月亮挂在那里，仿佛某个小孩手中飞走的黄色气球，飞到天上去了，成为了那一晚的月亮。
　月亮周围有几丝薄云，半透明的样子，被月光一照，隐隐显出一种黄色，加上它本身就具有的灰色，形成一种很怪异说不明的颜色，而且是渐变的，不是每一部分都是均匀的颜色。
　“真美！”我忍不住感叹。
　可继续走了继续，还没有低下头来，心中就感到一种失望之情，月色确实美，夜色也很干净，天空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只是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一起欣赏今晚的夜色。
　不得不把自己的头颅放下来，再这么继续昂着走路，扭着脖子了都不知道，再说昂着脖子没办法看地面，如果地上有什么东西，可乐罐倒无所谓，万一是块几斤重的石头，那就可能出现戏剧性的一幕了，我不想，我也不想别人看我的笑话，所以放下头颅，认认真真走起路来。
　夜色很黑，街灯明亮，我沿着一条街走，没有太顾虑自己的方向，我只是心底百分之百明白今晚上不可能回家了，至于明天什么情况，那得看明天的周亮亮有什么心情，结婚几年从来没有被逐出家门过，这是第一次，我祈祷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
　周围没什么人，我捡了一条僻静的路走。不过我并不觉得寂寞，毕竟身边有许许多多盏路灯陪伴着，路灯的光芒不是节能灯的白色光明，而是火焰燃烧般的橙色的光明，不注意看还以为天空中某个地方着了火，而且是悬空的地方着了火。一路向前走着，我脚步不快，心情低落，路灯一盏又一盏往后靠，在经过我头顶的时候分外明亮一下子，然后就进入脑后的世界里了，我的余光也看不见。
　而一路望去，路灯依然一直有，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中间还有几个岔路口，路灯到那里拐弯进入另一条街道，从我当时的位置看过去，路灯摆成一个大致的“王”字型。
　看看天上，夜空依然很黑，只是月亮和星星同时出现在天空，没有楼宇遮着挡着，也没有其他东西干扰我的视线，我可以正大光明欣赏月亮和星星同时在天空的时刻。
　忽而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葩，毕竟月亮和星星一般都是同时出现在天空，而我无意中意识底仿佛月亮和星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天空，就像鱼和熊掌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回来的猎人手中一般。想想，忍不住笑了，月亮和星星本来就是同时出现在天空，只是因为走路的时候楼宇不经意的一遮挡，我居然以为月亮和星星不会同时出现在天空，荒唐，可笑，自己感觉自己都有点另类了。月亮和星星本来就是同时出现在天空，而我被自己心灵的幻觉给迷住了。
　继续走着，大热天，晚上还是很凉快，但我身上毕竟只着一件衣服，白天在太阳底下活动不觉得热，但这么一个漫长的夜晚，我该怎么度过，一件衣服恐怕不管用，在家里晚上睡觉还要盖一层薄被单呢。可我晚上又能去哪里呢？没有睡觉的地方，想想可不可以去哪个地方借宿一晚，同事有附近住的，但我抹不开面子，再说了别人也有家里人，未必同意我住一晚上，我主动去问，别人不好明白拒绝，但心里本身是不想留我的。
　忽然想到一个人。
　我好久没碰面的艳果姐姐，毕竟是我亲姐姐，我去借宿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想到此处我依然犹豫了，虽然艳果是我的亲姐姐，但毕竟是已婚人士，别人也有自己的家，我这大半夜的去她家住一晚上，连招呼都没有打就这么过去，别人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何况艳果姐姐住得有些远，如果我要去，还得打的士，走着去今夜就过去了。
　想想，还是算了，别人已婚，我去不合适。
　可这漫长的夜晚，我到什么地方去过呢？我不可能就一件衣服在外面过一夜吧，再说了我不想睡马路，喝醉酒了不省人事了还好说，毕竟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躺在地上也没感觉，我不想自己一个大活人清醒的时候往路上一躺，还把地面当床垫睡一觉，难道还要来个翻身吗，就跟在家里睡迷糊了一样，我可不想。但这么漫长的一个夜晚，我到什么地方去过呢？
　越想越烦，越想越烦，干脆不想了，大步往前走去。
　街上的街景没什么变化，还是一盏又一盏的路灯，火焰般的光芒，是那种看惯了的橙色光芒，在半空中燃烧着，没有温度，只有亮度。我一路走着，忽而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又没有人追赶我，也没有人喊我去哪里，这么急匆匆干嘛呢，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慢下来。望着周围茫茫的夜色，街灯不再温暖了，不给我以温暖的感觉，只是一种光芒，一种有颜色的光芒，仅此而已。
　或许我真的可以去找艳果，我们姐弟俩这么久没碰面，好像足足有一个月了吧，而上上一次是在半年以前，想想真是亏了我的亲姐姐了，搞得跟远房亲戚似的，长久不往来，感情都冷淡了。适当联络联络感情这，这是应当的。
　可就这么去显得不合适呀！哪有走人户空手去的，至少也得提一包水果再买一提牛奶，水果还得丰盛点，就这么去才像话。不然姐夫以为我来蹭饭的！望望天上，忽然觉得自己想得太激动了，都不知道那一刻已经是夜晚，哪有走人户选择夜晚的，半夜三更适合做贼，不适合走人户，我这个时候去，姐姐不知道我怎么了。这么去不合适。
　想想，还是算了吧，今晚就这么过了，在街上溜达一天，天亮时候再想办法。
　于是继续往前走着，速度不敢快起来，快起来是空耗体力，没有必要，我只是找不到地方睡觉，不是出来锻炼身体，犯不着把自己累出一身汗。可又不想太慢，太慢了容易有睡意，虽然当时睡意没来，但浑身都是疲惫感，太慢的话我担心自己走着走着就往地上一躺了。
　走过几条街道，我什么都没想，只是信步走着，虽然是月光下，虽然是星光中，还有橙色光芒的街灯，但丝毫没有散步的感觉，散步这两个字仿佛是遥不可及的一个词汇，或许散步根本不是中文，而是拉丁语或者西班牙语直译过来的，我只知其音不知其义，更不知道这个词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到哪里过夜！”
　我张开手臂，拥向天空，大吼一句。
　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人回应我的呼喊，周围还是静默的房屋，没有地震就不会移动的那种，当然我也不想地震，我的老婆还在房里睡觉。街灯依然明亮，丝毫不了解我的心情，依旧是那不变的橙色光芒，不因我心情的改变而改变。
　我环视周围一圈，确定，附近没人。
　“到哪里过夜！！！”
　我又大吼一声，这一次有人回应我了。
　开窗户的声音。然后一个女人说：“神经病，半夜三更的，小声点。”
　神经病？？
　我！！
　“骂谁呢！”我气得直跳，指着三十米以外开着的那扇窗户说，我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人影看分辨不出来男人女人。
　“臭小子，找死呀！”又一个开窗户的声音，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说：“没地方去去停车场睡。”
　“去你妈！”我大吼，这纯粹是咒我了，咒我今晚没有地方睡觉。
　“狗日的，再闹我报警了。”又一个开窗户的声音，一个老头说儿，脾气比我爸还犟，动不动就把长辈叫出来。
　“报啊！报啊！”
　我跳着说，而那个老头在什么地方我都没有看见，我只听到了他的声音，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反正在这条街上，不确定具体的位置。
　“神经病！”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然后窗户渐次关上了，没人理我。
　“报啊——！报啊——！”我连吼数声，每一声都用一肺满满的肺活量，一口气一声。但，依然没人理我。
　吼累了，我也不吼了。
　用这个方法提神还不错，瞬间我感到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半夜三更的居然有一觉睡到自然醒的状态。精气神是足了，可半夜三更的，精神头十足，我要去哪里呀？天大地大，没有可以睡觉的地方。
　继续散步。
　夜色真的安静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人走路时发出的足音，没有过往车辆碾压的车轮声，只有我一个人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脚步声，仿佛一个鬼魂从坟墓出来穿上了一双人类的鞋子在走路。
　望着天空，久久凝望，不想动了，今夜真的没有地方去了，没有出自己住了多年的小区，但感觉已经离开自己的家十万八千里，不知道走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附近的房子仿佛不是水泥做的，附近的街灯仿佛不是通电后发光的，连脚下的陆地仿佛都不是坚硬的，我走着走着，居然在没有喝酒的前提下走出了一种醉意，身子不自觉晃晃悠悠，慢慢慢慢地，往前走。
　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但我必须往前走不能停下来，没有目的地，但必须往前走。
　夜深人静，心中不宁，我的心灵，没有风景。想要安宁，但不可能，前行不停，这是命运。而周亮亮，已入梦境，屋中熄灯，静而安宁。我的背影，很长很长，模糊不清，夜色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