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周年庆|错吃的鸡腿子
门户
1.
鸡腿子人人爱吃。
但有人错吃了鸡腿子，一桩美好的婚姻化为泡影。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初。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十九岁的小黄初中刚毕业就下放到离家七十里江花屋大队。在广阔的天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集体劳动，小黄身体得到煅炼，三年的时间由楞头青变成英俊的青年。江花屋大队见过他的姑娘都视其为心中的白马王子。
江花屋二队江队长家有个姑娘名翠娥，翠娥也算得上百里挑一俏美娘。尤其是一对三尺长的发辫，走起路来一起一落在屁股上跳动，也不知羡煞过多少人。虽只上过四年半学校，但会唱会演，歌舞才艺出众。知女莫若娘，她娘王氏时常暗中观察，翠娥看见小黄时眼睛就挪不开，小黄每次看到翠娥时，脸上总笑吟吟的像映山红开在春天里那么灿烂。
这一年正月初八，小黄携带三斤肉一包糖一条麻切糕还有二斤挂面，来到江队长家登门求亲。翠娥家也备下半斤水果糖，接来七大姑八大姨陪客。按照本地风俗新姑爷上门礼当“烧茶”待客。
吃饭前，翠娥妈王氏端出一大蓝边碗“茶”。只见碗边还有一截裹着红纸的鸡小腿斜翘着，挂面堆在蓝边碗上像小山包样。小黄正是能吃能喝能做的时候，碗面上的挂面扒拉完，用筷子戳开鸡腿子撕成三大瓣，没有一盏茶的工夫，挂面和半边鸡踪影全无，一根光滑的鸡腿骨，被流着一滩口水的卷尾巴黑狗抢走了。
满屋的亲戚朋友看完小黄把“茶”吃得光光的，有的摇摇头，有的眼晴里像生出了长刺。江队长轻轻地跺着脚，不理会小黄竟然拎着礼物往内弟家去了。而吃了“茶”的小黄窘在堂屋里。王氏也不好说什么，队里一位白胡子三爷问小黄 ：“你父母怎么没告诉你？这‘茶’只能吃上面的挂面、喝下鸡汤，鸡腿子是万万不能吃！？很可惜，你吃了鸡腿子，这场相亲‘如竹蓝打水一场空。’”
这就是错吃了鸡腿子的故事。错吃了鸡腿子故事在乡间也就这样流传开了。现代人误以为是编出来的笑话，其实在我的童年时代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2.
鸡腿子上摆挂面的“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几十年前，家乡正月串亲走友，总要“烧茶”待客。而这个时候真正的茶是老茶叶炒干捏成三角枫或碎粉末。所谓的“烧茶”没有一丁点儿茶味，实乃款待亲朋好友的最高礼仪。
“烧茶”常用形式以鸡腿子鸡汤面为主，其次是半碗干炒的肉片上面叠着三层油炸的金黄色鸡蛋薄饼。这两种“茶”，汤可喝，面可吃，蛋饼可吃，但鸡腿子或鸡块及干炒肉片是万万不能吃的。
客人吃完面或蛋饼喝干碗里的汤，主人总叫你把“茶”吃下，但客人总推说吃饱了，甚至自己把碗筷送到厨房。
总记得父亲领着我到母舅家，未出门先就上好吃“茶”这一课，千叮咛万嘱咐，舅娘“烧茶”只能吃上面的挂面，不听话下次就不带我去。
“烧茶”吃“茶”形成固定的风俗，每家每户都一样。正月初二来客起“烧茶”，为了多次使用鸡腿子，第一次煨鸡腿子只煨八九成熟，其目的是保持鸡皮的完整度。懂礼仪的客人也分外小心，筷子不碰鸡皮。客人吃完面和蛋饼喝完汤就放下碗筷，这之后，主人收拢碗筷，立马用凉开水过滤下鸡腿子，扔扔水份就保存到预先留存的鸡汤里，用于招待下次来的客人。
3.
现代人别瞧不起这“烧茶”风俗。那个年代，漫说吃鸡腿子，正月里拜年，有的亲戚家连这样的“茶”都烧不起。
农耕年代，没有多余杂粮喂养成群的鸡鸭。每家养三五只老母鸡，一家人的咸盐肥皂煤油针头线脑，小孩的书本费及换季的衣衫都指望从鸡屁股里抠出来，几分钱一枚的鸡蛋自家总是舍不得吃。端午和中秋也就别指望喝鸡汤吃鸡腿子了。过年没办法，拎起菜刀狠狠心宰杀一只生蛋少的鸡，专门留作待客“烧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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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遇到翻鸡瘟的年份，不少人家过年无鸡可宰。这个时候来了客人怎么办呢？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无“茶”待客，只有借鸡腿子。谁也保证不了不翻鸡瘟。邻里之间，事先打好招呼，只借一家就不用作记号。如果来客多了，就要用红线在腿骨打个圈，以此为记号，好借好还。
我曾记得储家某人与王家结为亲家，腊月凑不齐鸡腿子，只得协商正月初四上门相亲。这一天王家一行男女共八位，储家只得向邻里三家借来六只半瓣的鸡腿子，加上自家两个凑成八碗。人们亲眼见到鸡腿上分别挷着不同圈数的红线，都是懂事的好亲戚，八碗“茶”，面都吃了，鸡腿子都“完璧归赵”。直至今年春节期间，我与王家人共席谈起此事，他们记忆犹新，说着说着我们也开怀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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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鸡腿子被当作“茶”，错吃了只是极少数人。
我小时候到母舅家，一赖就好几天好几夜。第一天与父亲一道吃了“茶”，父亲回家了，我与老表玩耍在一起，第二天母舅家又来了客人，又要“烧茶”时，我变得聪明了，我主动地说，我吃过了“茶”，但舅娘总捞些挂面递给我，这时我假假地谦让一回，最终还是把挂面连汤吃完。说实在话，谁瞧着那鸡腿不咽口水呢。
亲戚六眷一年一度的你来我往，到了初十，头遍也就都跑周了。我问母亲，舅娘家亲戚可都到了，我总算计着盼望着这一节骨眼上，我以与老表玩为借口，又一次到舅娘家，舅娘不但疼亲侄也疼我这个外甥。待到晚上，舅娘把那两只“烧茶”的鸡腿子撕成一块一块的，放在鸡汤里再煨，其实也就烧热了，我又一次吃到这“茶”。
记忆里，小学五年级以前这种吃“茶”的风俗印象深刻。
轮到我做姑爷的八十年代初，“烧茶”还在盛行。到了九十年代，吃下“茶”碗里的鸡腿子，不会有人责怪你不懂礼节了。
地老天苍苍，日梦呓语长；扒出少年乐，逗尔笑荒唐。错吃了鸡腿子只是记忆的海洋里的一朵浪花；“烧茶”是时光延伸线上嗅到的一缕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