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 甲壳虫里的约定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 【我爱你】
傍晚,昏黄的天际洒落着片片薄云,像是烤糊了的薯片,又黄又脆,脆到甚至用手碰触就会轻易粉碎。几只麻雀站在路边的小栏杆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过往的事情。
“还是去吧,都是说好了的事儿,当初约定好了的,他不会忘记的,也一定会去。”
刘媚用微不可闻的话语低低倾述着,她穿着米白色的高跟鞋,身上穿淡黄色的裙子,肩上披着一件薄外套,戴着一副精致的黑框太阳镜。然而,有些不协调的是,在如此炎热的夏日,她却戴着一顶能遮住整个头的大帽子,这个帽子罩在头上,把她护的严严实实的,像是在对过往的行人说:
“我现在心情不好,请不要靠近我,谢谢。”
是的,她平时是一个礼貌又善良的女人,礼貌是她的外表,善良是她的内心。脚上的高跟鞋似乎不太合适,或者说她不经常穿,导致二者疏远了,不亲近了,所以,还得重新磨合,就在这一路上,磨合到她脚后跟往上的皮开始破了,血印出袜子来,但她好像浑然不知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北京每年五月的天气都会非常奇怪,像爱撒娇的孩子,忽冷忽热,而且会伴随着杨絮柳絮让人心烦,惹的人们的情绪也如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流滚滚,两旁的走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各自行色匆匆着,谁都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刘媚顺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着,因为心里有事,所以走得很慢很慢,或者说她是想尽可能地往慢里走。她有些犹豫不决,也在等自己最后的决定。过往种种如胶片略过脑海,搅动着她的心绪。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将她从刚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未读信息,解锁手机打开一看之后,发现是好友张艳然发来的,信息的内容是:
“哎,媚媚,你最近几天咋都没来公司上班呀,怎么,是家里出事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生病了?你不知道,你不来公司,都没人和我闲聊了,哈哈哈。”
刘媚看完信息,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但是指头动了动想回信息,却又把手机锁屏放回到包里去了。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际,那里依旧高楼林立,色彩照人,城市的剪影好似梦幻的画面,让人为之神往。
这时,脚后面的疼痛感才终于传到了大脑,刘媚的心痛了一下,像针扎一样,她找了个靠边的地方蹲下,从包里拿出来两张创可贴,陈旧得不知什么时候准备的创可贴。用手撕开,贴到脚后跟上去,再用手按了按,以免没粘住没一会儿就掉下来。
她的手很好看,像初生的绿油油的葱一样纤细,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普通却很干净纯洁。如果再细看,你会发现她的右手食指的关节处有凸起的老茧,那老茧也生的很美,宛如一只待放含苞的花蕾,里面藏着一只蝴蝶的茧。
她站起身来,又开始重新调整步伐,越走越稳,越走越快。这次她没被任何事情打扰,恢复了往日的坚定,平时上班的路上,她从来都是习惯了赶时间的,脸上也没有了忧虑,她一旦想好一件事就会毫不犹豫。
夕阳的余晖照在地上,所有的物体都被拉长了,而她的影子越拉越长,越拉越远。
她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店门口,“创意美人发廊”,几个霓虹艺术大字在欢快的招揽生意,它们眨着眼睛呼唤每一位路过的人。这家店她之前从未来过,之前每次理发都是就近找一家随便应付一下的,之前路过了几次都没有进去过。因为离她住的地方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从门面来看里面消费估计也会贵上一些。她正要推门进去,还能用上劲,一扇玻璃门打开,里面传出温柔之音:
“美女,您好,请问是要理发吗?”
“是的”。
刘媚点头道。
“那请问您有指定的发型老师吗?”
“没有”
刘媚熟练地回答道。
“那您想剪什么价位的,有36,66,89的,分别对应,助理发型师,高级发型师和总监发型师。您看,您选哪个?”
“高级发型师吧。”
刘媚心里已经有了盘算,这次要剪个贵的。
“您好,您可以坐这里稍微等一下,马上就轮到您嘞。”
刘媚顺着店员的指引坐到了一边。
今天因为是工作日理发店的顾客并不多,平时要是周末来,这里经常是人满为患的。刘媚坐在那里像是又丢了魂一样开始发呆了,她最近太累了,虽然没上班但是可谓是身心憔悴。
刘媚把墨镜摘下来,露出两只娇媚的眼睛,这双眼睛往日是忙碌的,但是是发光的,现如今的这双眼睛因为失眠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下面的眼袋是两只酣睡的蚕蛹。正对着镜子出神的时候,店员过了说道:
“您好,女士,请这边走,我带您去先洗洗头,您可以把外套存放到柜子里。”
“好”
刘媚说着话,将外套从身上脱下来,叠成一个正方形,这是她的习惯,每次都要把衣服叠整齐。店员接过衣服,放到柜子里,顺便把钥匙递给她,便引导她往里面走去。
刘媚接住钥匙,把它套在胳膊腕上,她的手臂纤细且有力量,因为隐隐有肌肉凸显,像大树的根脉一样蕴藏着力量。
刘媚和店员前后脚来到里面稍小的空间,这里开着灯,可是光线依旧很暗淡。半躺在洗头床上,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莫名的放松。店员熟练地调节水温,淋湿头发,打洗发水,仔细搓揉头发。刘媚的头发很密也很黑,像是根根蚕丝坚韧有力。听着店员夸赞着她的头发多么多么好,她却只是下意识的嗯着。
洗头的过程很舒服,她有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操持家务,维持工作,各种琐事已经让她焦头烂额的了。短短的几分钟洗头时间好像过了说不上来多久,她不舍得坐起身来,接过店员递过来的毛巾开始擦拭头发。之后又坐回了刚才的位子,继续发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现在最好的消遣方式了。
过了不一会儿,一位身材瘦小,但是打扮的精致的发型师向刘媚走来,他一边给刘媚披上理发围布一边用略带磁性的声音说着:
“您好,女士,我是这次为您服务的发型师,可以叫我Tony杨,您打算怎么剪,或者是要什么设计呢?”
刘媚答道:
“你好,不需要怎么设计,我打算把头发,都剪掉。”
Tony杨老师像是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愣了一下,说道:
“您没在开玩笑吧,我没理解错您是要理光头吗?”
“是的,我说的意思就是理、光、头。”
刘媚坚定的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对发型师也是对自己。她抬起眼睛仔细看着此时镜子里的自己,那一头黑亮浓密而令人羡慕的长发,好似目送一位相识多年的朋友,她心里诉说着,告别着。
发型师Tony杨,运用熟练而又专业的手法,给刘媚梳理着头发,她的头如黑泉般的秀美,Tony杨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来回梳理,并又一次问道:
“真的都要剪掉吗,女士,这头发您留很久了吧,都剪掉怪可惜的。”
“剪吧,一定要都剪光。我们说好了的。”
刘媚用最后的坚定答道。
随着剪刀的咔嚓声,一缕缕头发抱在一起从刘媚的头上跌落,毫不留情的坠下去,有的一直落到光滑的地砖上,有的好像不舍离开,还挂在披着的布子上。
不一会儿头发就都已经剪掉了,这个发型对于Tony老师是最简单的,可对于刘媚而言,她好像被剪掉了灵魂,失去了自信,她不再抬眼,那怕是微微一瞥,她索性闭上眼睛,静静接受这个漫长的洗礼,她期盼这能是一次洗礼,也是一个新的开始的契机。是她们两个人的约定。
从座位上起来,又去冲洗,擦干,整理衣服,取钥匙,穿外套,交钱,直到她重新戴上那顶提前准备好的帽子,她才恢复了一些力气。她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用尽了全部的精神和力气。推开门,街上已经是街灯晃晃。她仿佛从世纪之外走来,好像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目光躲躲闪闪。
刘媚失魂落魄的走到天桥上去了,她想到马路对面去找个共享单车骑回家,这样能快点回去。可是她走到天桥中央时,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一辆红色的甲壳虫停在公交站前面不远 从上面下来一对情侣,他们年轻而有活力。
看着看着,她竟然渐渐地陷进去了。刘媚想起了当年她与丈夫一起去提人生中第一辆车的情景。
那同样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但是,那个夏天显得那么深情又温柔。她的丈夫叫秦海明,是一个画家,既是科班出身,又很有才情。那天,她打扮得异常美艳动人,她丈夫同样是收拾得仪表堂堂,路人看见了,都不觉感叹:“好一对郎才女貌!”
秦海明也喜欢留着长发,让人一看就是极度注重外表的艺术家形象,而年轻的艺术家都像是草原上的野马,性格不羁思维跳跃。她和丈夫坐在新提的甲壳虫汽车里,车缓缓地行驶在路上,畅想着未来的生活和幸福美满的日子。当时他们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就像刚才的那对情侣。
晚风吹过,吹起的不再是飘飘的长发,而是无尽的愁绪,是因生活和烦恼堆积成的皱纹,是内心的失落和失望。她用手紧紧的抓着帽子,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街上排排驶过的车灯晃得刘媚睁不开眼睛,她有些晕眩,摇晃间用力抓住栏杆,蹲了下去。这一蹲,仿佛那久已充满的泪水装不下了,汩汩流出,流的静谧流的悲伤。顺着眼角流,顺着脸颊流,顺着嘴角流。
街灯射在刘媚的卷曲的身上,像是护卫她的士兵,用光做盾牌将她包裹在里面。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觉得继续走下去,因为她是个守约的人,而且她相信他也是。
沿着天桥到了路对面,树影重重,街上陆陆续续还是有下班的人,每个人都走的匆匆,她往常也是。用手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她缓缓骑着单车继续往前行去。
自行车吱吱吱的刹车声犹如夏日的蝉鸣一样,叫的人心里一阵躁动。刘媚停住自行车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命运总是夹带着许多巧合嘲弄路过的旅人,那辆红色的甲壳虫也恰巧等在路口。她不由得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媚儿,今天高兴吗?”
秦海明把车停在路口转头问刘媚道。
“高兴,今天非常地开心!”
刘媚含着笑像盛开的玫瑰一样红艳。
“你知道,我这人脾气倔,万一以后咱们吵架了,或者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说万一啊,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能原谅我一次吗?就一次。”
秦海明突然面色郑重地说。
“那可不行,万一你喜欢上别人呢,我可不想你在外面再喜欢别人。”
刘媚随口反驳着。
“没有,这个绝不可能,我是说生活上,今后有了家庭难免会有琐事。这样,咱们做个约定,”
……
汽车的鸣笛声将刘媚惊醒,她赶紧一蹬脚踏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去。
拐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就要到他们家小区了。离家越近,她的心情也越不能平复。因为今天是他们当初约定的最后期限!过了今天,也许就没有明天。
刘媚将共享单车停在小区门口边的自行车划线区,从车筐里把包提上,进小区时还不忘和门口的保安师傅点头致意。从门口进去能看到里面立着几颗老树,枝杈分的很开,叶子都长得又绿又大。
她和秦海明住的小区是一所比较破旧的老小区,小区楼房的外墙布满了爬山虎。她希望住得离公司的地方近一点,这样,早上和晚上都能回家做饭吃,但是因为附近的房租都不便宜,他们就选择租了一间老破小。
她的那辆红色的甲壳虫汽车就停在楼下,像一只听话的宠物,等着主人回来。因为怕费钱,所以她不会经常开车出去。从车前路过,看着眼前的那辆甲壳虫,她的心也像甲壳虫一样 外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硬壳儿。从楼梯上去,一步一步踏着台阶,她的心脏也像是受到了越来越大的重力一样,越跳越艰难。
终于走到了五楼,她喘了口气,缓缓地从包中掏出钥匙,插到钥匙孔里,转动,慢慢地拧开,吱呀一声门开了。并没有她预想的惊喜,她想看见的人,她想听到的话。打开灯,整齐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失去了往日的生气。
拖鞋,换衣服,洗手,最后躺在沙发上,刘媚都没有摘帽子,她还是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但是现实就是残酷的,咕噜噜的肚子叫声,提醒她还没吃晚饭。她掏出手机随意扒拉了两下,点了一个外卖,便将其丢到一旁去了。她好累,好困,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睡梦中,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洗菜做饭,洗完刷碗,丈夫秦海明在房间里静静地画画看书,日子悠闲幸福。画面不断切换,她俩的争执不断升级,最后秦海明摔门而出再也没回来。
咚咚咚,沉重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唤醒了刘媚,她挣扎着起来,拍拍脑门,是外卖送到了吧。
趿拉着拖鞋小跑着过去,开门,接外卖,同时道谢,转身,关门。
“媚儿,我爱你——”
门缝里传来一个厚重而有磁性的男子的声音。她怔住了,停在原地,拿着外卖的手甚至有些颤抖,她转过身去。
门又缓缓的打开了,看着站在门口的男子,刘媚的双眼不禁湿润起来。她微笑着吐出了两个字_:
“海,明。”
对,站在门口的是他的丈夫秦海明。他穿着当初刘媚为他精挑细选的衬衫,戴着一顶大帽子,手里拿着一朵玫瑰,红色的玫瑰。他挪开手,将手伸向额头,把头上的帽子缓缓摘下,廊口的灯照在他那不在留有长发的头上,光亮而耀眼。他冲刘媚笑着、看着,宠溺着。
刘媚也缓缓地笑了,摘下帽子露出一样光亮耀眼的额头。
他俩都笑了,刘媚冲向秦海明,拥住了他,眼泪夺眶而出。
是的,她和丈夫两个人当时在车里的约定就是:
如果两人以后在生活中出现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那么,他们再次见面时,双方若是都剃了光头,就证明彼此原谅了对方,并且,彼此还深爱着对方。
碧蓝幽暗的天上,月亮很想知道他俩究竟还要抱多久,所以偷偷地升上来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楼道的窗户,打在两人身上,为他们镶嵌了一层银色的护罩。在同一时间,不知道月光还要照在多少个楼道里,见证着多少个角落,多少对恋人分合的瞬间。